“红飘带”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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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头走了，猝不及防。

那天，她让他去买鲤鱼，说回来蒸了吃。他73岁了，老话说：七十三，吃条鲤鱼蹿一蹿。她盼望老头吃过这条鱼，能更壮实。

原本，这样的老话她是不信的。因为老头是医生，最讲科学，对她的影响也很大。可是一上岁数，她越来越信这些老说法了。尤其是老头得了高血压之后，尤其是身边的老姊妹、老伙计接二连三去了之后，她虽然没明显觉得心慌，可是确实“上讲究”了不少。

那天的风很大，玻璃上满是不规则的冰花。老头接到她的指令，还以为她的馋瘾又犯了，赶紧披上大衣出门。她怀老大的时候，每天就想吃鱼，可那时他在外地工作，从来没有给她买过，她挺着个大肚子，煮个面条都不方便，一直都是吃食堂，更别提拾掇鱼了。他调回来后，她抱着孩子委屈得不得了。那时候他想，以后只要她想吃，他随时买，别管是河里的还是海里的，只要有卖的。鱼，是他欠她的情意。

外面比想象的更冷，还没到菜市场，他就觉得身体发麻了。好不容易捱到鱼摊前，鱼倒是活蹦乱跳，溅出的水在摊前结成了冰。老板高声叫嚷着挥刀杀鱼，吓得一个小女孩赶紧往旁边躲，一不小心，撞到了老头身上，老头脚下打滑，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

老头没有一点皮外伤，可是脑血管却爆了。他没等救护车来到，就过去了。

2 儿女们回来又走了。他们本想多陪老太几天，但都被老太“轰”了回去。

守着空荡荡的屋子，老太眼前全是老头的样子，老头披上大衣、什么话也没说出门的样子。

他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是“什么时间开饭”还是“电视遥控器哪儿去了”？

都怪她，她要不那么迷信，她要像他那么讲科学，不让他在那么冷的天出去买鱼，他怎么会跌倒？怎么会迈不过73这道坎儿？

她去买菜，看见卖鱼的就躲，躲得慢了就反胃，吐得腰都直不起来。

根据“规矩”，去了的人衣服都得丢掉。她打开衣橱衣柜，把老头的衣服一件件地收拾出来，一件件地熨，叠得整整齐齐，装了两大编织袋，拖到楼下扔到了垃圾池。

看着袋子往池中央滚，她立马后悔了。这里多脏啊，她干净了一辈子的老头一定不会原谅她！她爬进池子，重新把袋子拖回来，池子里散发着一股酸馊味，一脚踩下去，垃圾就灌满了鞋。她顾不了那么多了，拼了全身力气往上拖，身上、手上沾满了脏污，鞋袜更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拖着袋子往回走，邻居小宋看见吓了一跳，赶紧帮她拖到楼上。她一句话没说，“砰”一声将小宋关在了门外。

她把衣服一件件地掏出来，一件件地洗，手洗。年轻的时候没有洗衣机，她就是这样一件件地给他洗的。洗啊洗啊，直到手洗得秃噜了皮，直到阳台再也晾不下。

这一批干了再洗下一批。

所有衣服洗好了，她重新叠起来打包。这一次，她把打好的包放在了垃圾池外的小平台上，底下仔仔细细地垫了报纸。听说，放在那里的东西都会有人捡走的。

她是做会计的。老头生前的工资条她一张没丢过，按年份一沓一沓地码放了一箱子。她从橱角里小心地搬出那箱子，戴上老花镜，一张条一张条地加。这就是那老东西对这个家的贡献呢，是可以算出来的。

这一算，竟然也过了好几天。

3 有个词叫什么来？人走茶凉？不，其实是人走屋凉。这栋屋子越来越凉了。老头的气息怎么就散得那么快呢？她拼命拼命地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想以此温暖这冰凉的屋子。

年轻的时候老头曾经告诉她，人的两条腿往往不是一般长，如果把人的眼睛蒙起来，他 很可能走着走着，绕一个圈，又走回来了。她那时候不信，坚决地强调：我天生方向感强，一定不会走错。

她蒙上眼睛：我现在走给你看。

从客厅到卧室，她走了几十年，可是在蒙上眼睛的刹那，陌生了。没走几步，就撞上了茶几，哎哟一声，蹲了下去，手，正好拍在水果刀上……泪，唰一下汹涌开来。

儿子在哈尔滨，女儿在厦门，她不能因这点伤就把他们叫回岛城。她举着流血的手，没有老头，这日子如何过下去？

茶几上躺着一根红飘带，她抓起来想包扎伤口。愣了愣，又放下了。

那天，小宋送她回来的时候，虽然没有进门，却塞给她一根红飘带。她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把它系到阳台窗户上。她当时没在意，随手扔到了茶几上。

瘸着腿，胡乱找根布条缠了下伤口，她把红飘带悬挂到了窗外。迎着风，红飘带飞舞。

4 15分钟后，敲门声响起。小宋来了。她带老太去了医院。

老太终于弄明白，小宋是“红飘带巾帼志愿者”，醒目的红飘带就是“求助”信号。

有了这次的经验，再有需求时，老太就把红飘带挂出去。比如，有一次下水道堵塞了，污水漫上来，她赶紧在窗外把红飘带系了个“人”字形，不出一刻钟，就响起了敲门声。更多的时候，她都系成“蝴蝶结”，那代表她想找人说说话了。

红飘带成了她最好的伙伴，敲门声，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老头去了，可是爱仍在，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伤痛会持续多久，没有答案，可是生活总要继续。

老太又把红飘带系了出去，那个红色的蝴蝶迎着阳光，展翅欲飞。

她包好了水饺，只等敲门声响起。

名词解释

“红飘带”

起源于山东青岛出租车行业，青岛市南区妇联将其引入困难群体帮扶救助，为空巢老人、孤寡老人、高龄老人、残疾家庭、低保家庭、未成年人等困难及特需群体发放红飘带，在其窗户上系有红飘带时提供上门帮扶。

红飘带系成“人”字形，代表居民家中需要获得紧急情况救助，如生病就医、房屋维修、断水断电等；系成“蝴蝶结”，代表居民需要获得不同形式的情感交流和精神慰藉，或者家中所需要帮助事宜不是很紧急。

巾帼志愿者队伍每一两小时巡逻一遍，以及时发现悬挂的红飘带。每发现有需要帮助的家庭，便佩戴特制胸牌上门服务。

目前，“红飘带”已覆盖市南区辖区10个街道办事处中的17个社区，惠及700户家庭，2000余人受益。

“红飘带”不仅成为青岛响当当的巾帼志愿服务品牌，还带活了邻里关系。看见谁家挂上了红飘带，很多普通居民都会主动前去提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