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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的好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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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老瑜现在可好。

十几年前老瑜大学刚毕业,刚毕业不等于他就是小伙子,那时候的情况很特殊,老瑜走出大学校门时已经人到中年,有妻有子,有过若干年耕田种地的艰苦经历,反正挺复杂的。这个复杂的老瑜分配到中学教书时,就成了我的邻居。

现在来形容一下老瑜的长相。客观地说,老瑜长相稍次,这是有目共睹的,只是老瑜自己不承认,他有十二分的把握相信自己尚属英俊。英俊到什么程度呢?拣两个部位来说:脸是长条形的,长到第一眼看到他时我马上就联想到热水瓶;眼是细小的,又戴副老式眼镜,外人就基本上判断不出他眼睛的具体方位了。后来梁天什么的很红火一阵,我看了就老想起老瑜,老瑜那张脸天生就是演喜剧的,比那些小品明星都生动有趣,可惜没有派上用场。

老瑜的小品我们倒是淋漓尽致地欣赏了。比如某天老瑜突然穿上一件西装,西装如今不足为奇了,在20世纪80年代初就有些引人注目,老瑜一下子轰动全校。但是当老瑜深为自己领导了新潮流洋洋得意时,西装内却露出了领口已破的旧衬衫;有了新衬衫后,胸前又光秃秃的缺少必要的装饰,于是就得买领带;有了领带后,其裤子的短小和皮鞋的破旧又到了令人难以容忍的地步。

老瑜买回的新衬衫是大大硬硬的领子,梗得他细细的脖子转来转去都僵硬了三分;老瑜买回的领带是鲜红鲜红的,吊在他干瘪的胸前宛如一个血淋淋的大舌头。配齐行头的过程是艰巨而漫长的,老瑜得养家糊口,他攒下一些钱装饰自己实在算得上奢侈。这个过程中,老瑜身上每出现一样新配件,我们都笑倒一阵,然后马上又对其余的旧配件进行齐声攻击。

围攻老瑜是不怕的,他脸上始终露出幸福的笑容,并一步步坚定地迈向新目标。但是,等到他终于把新皮鞋也武装上的时候,街头的西装已经不再新鲜。更不幸的是,我们发现,衣冠楚楚后,老瑜却游离于服装之外了,也就是说以老瑜的气质身材,他根本就不适合穿西装。

因为住的是木板房,隔音效果很差,所以一排住过去的几个教师在各自房间内就可以鸡犬之声相闻了。如此还不过瘾,课余时间大家常常不约而同地都站到门外海说山讲。老瑜的话最多,不说话必定会被话噎死就是形容他这类人。他说的都是自己复杂经历中的趣闻逸事,千奇百怪不一而足。我们感兴趣的不仅仅是老瑜的故事,他的表情与语调更吸引人,用抑扬顿挫来形容是不够的,用眉飞色舞来形容也是不够的。这么日复一日地演出,我们就形成了条件反射,反正他一说话我们就想笑,哈哈哈,天天都快乐。

如果有人夸奖他的幽默,老瑜大多会板起脸装腔作势地咳嗽两声,以示深沉。显然,老瑜对自己身上的喜剧细胞并不重视,这是他的谦虚之处。当然,老瑜的谦虚也是有限度的,一旦有人认为他歌唱得好,老瑜顿时就眉开眼笑地将其引为知音。

老瑜相信自己的歌确实是唱得不错的,这话他是以行动来说的。从他到来的第二天起,我们就不可抗拒地沉浸在音乐中了。怎么来形容老瑜的音乐呢?打个比方吧,有人把手放在嘴里哈着,表示要搔你的痒,但并不动手,只是一直哈着,拖腔拖调发出声响。你无论神经怎么坚强,还是因此被吸引了注意力,并且不由自主缩紧脖子夹紧腋下,浑身有万千虫子痒痒爬过,便时不时忍不住扑哧笑起来。老瑜就是这么逗我们开心的。清晨、中午、下午、晚上,任何时候耳畔都可能回荡起老瑜的歌声。如果他唱得很好,好到李双江、童安格的程度,我们是不会笑的――那没什么好笑,专业水准,活该那么好;如果他唱得很糟,糟到你我这等程度,我们也不笑――唉,彼此彼此,习以为常,想笑也笑不起来了。

这么一说,大家就明白了,老瑜唱歌的水平比歌星差一点,比一般人强一点。老瑜比李双江等人差一点之处在哪里呢?也没别的,无非是不够 “忠于原著”,所有的歌曲,一经过他的嘴出来,就马上起了某种变化:该高音的地方变成了低音,四拍子的唱成了六拍子,等等。我不是说老瑜每一处高音都处理成低音,每一个四拍都唱成六拍,这显然不是事实,至少老瑜乐理就懂得不少,如果他教你的话,也会头头是道。只是一张嘴,老瑜的嗓门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偶然失控现象,在这里突然低下去一点,在那里又突然拖长了一点。按通俗的说法,这叫跑调,不过我们都不这么说,我们说是歌被老瑜“化学反应”了。老瑜唱得那么忘情投入,唱得那么理直气壮,我们哪里还有胆量产生半点怀疑?至于比一般人强一点的地方,说来话长,但概括起来也简单:他爱唱歌,张嘴闭嘴就唱,美声通俗一网打尽;不但自己爱唱,还本着有乐同享的原则,在教学备课之余加班加点刻写蜡版,激情澎湃地将新歌一张张油印出来,散发出去,而且大张旗鼓地到学生中见缝插针地放声教唱……

我们的老瑜对传播音乐居然有一种深沉的使命感,不过他不是音乐老师,他是教数学的!教数学的人,额外孜孜不倦地传播音乐,又不要分毫演出费,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只管乐吧,对他的“化学反应”只管忍俊不禁地哈哈哈吧。

后来老瑜收拾了笑声和歌声调回老家。我们先是替他高兴,与家人团聚总是件好事,而且也能省下一些开销。但是老瑜走后,木板房霎时安静了下来,太安静了,没有人能够一下子适应。于是才知道,因为这个老瑜, 我们的胃口早已起了变化,变得对平静的生活有了一些另外的奢求。

写这些文字时,住木板房的那段日子又灿烂重现了。十几年之后,老瑜如果还是老样子活着,那是他的福分,对于他周围邻居,则是难得的福气。

好房子有时还可以选择或等待,但好邻居却可遇不可求,好邻居是天赐的。

(摘自《那一扇门永远无法打开》浙江文艺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