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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渴 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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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倪,倪瓒的倪。这两天搬家时发现一本线装书,书角翻卷,页面发黄,倒是题目吸引了我——《消渴实录》。这几个字我虽能看出形状,却和汉字有着明显区别,上网查才知道是古代白族的文字。我想起上次何风催稿时跟我说他得了糖尿病——古代称消渴症,于是就翻开书细细读了起来。

开篇第一句:“消渴者,尽其所爱也,吾之所图,须得毕其功于一役!然则身居险境,只合以白文录之,功成之日当以此书告天地君亲!”

第一章

倪知县病了,县里最有名的三位大夫去倪府会诊,无一例外诊断他患上了消渴症。

牧安县人人都知晓,倪大人嗜甜如命,他看着中规中矩的药方实在难以开怀——说到底还是要戒了甜食,这班废物!

刚回到书房,倪三儿便匆匆忙忙闯了进去,“老爷!”

“没规矩,这是你喧哗的地方?掌嘴!”

倪三是倪知县十几年前去云南做官时收养的义子,为人聪敏,深得他的欢心,如今才二十五岁便已然是倪府的大管家了。不过,倪大人想,再好用的狗也要时常敲打,免得他忘了自己的身份,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倪三啪啪啪扇了自己七八下,才说道:“老爷,是杨大夫说有急事找您,在偏厅候着呢。”

他?倪知县略作沉吟,“把他带到书房来。”

“不知杨大夫有何事见教?”倪知县吹了口茶叶,缓缓道。

“这……”杨大夫看了倪三一眼,“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倪知县心中冷笑,挥手让倪三出去后,只听杨大夫说道:“启禀大人,在下知道一个方子可以根治大人的消渴症,而且不需忌口!”

“杨大夫莫要寻老夫开心,若是有这等奇方,你还会在这小小的牧安县当一名坐堂大夫?怕是太医院早就八抬大轿请过去了——况且,为何你方才不说!”话锋一转,倪知县的面容陡然冷厉起来。

“方子是什么,说!”

“是、是……用女子骨髓,辅以十八种药材,炼制……”

“住口!”倪大人气得须发戟张,将杨大夫轰了出去。不一会儿,倪三在门外说道:“老爷,已经处理好了。”

然而,倪大人对这药方却着实有几分心动,尤其是近日以来不能沾甜食,让他几欲发狂。虽然严令家中通通不准吃糖,做菜时也必须以咸辣为主,可倪大人心里却总像养了只不安分的猫,几日见不到鱼腥便抓挠得厉害。

“倪三!”

“老爷,您吩咐。”

“去坊市招几个奶娘来。”

“老爷,您是要?”倪三有些惶恐,“炼那骨髓……”

“住口!老夫做什么还要问你不成?记住,奶娘要体格好的。”

“是……老爷,可是……杨大夫不是说要处子才……”

“滚!”

三天后,倪青璃径直闯进了倪知县的书房。

第二章

“倪青璃是谁?”何风问我。

“倪翰中的独女,知县千金。”

“哦,想必是发现了父亲用女子炼药,温柔善良的千金小姐前来劝谏了吧?”何风轻笑道。

我耸耸肩,“如此了解我讲故事的套路,难怪稿子在你这里越来越难通过了。”

“哈哈,这算撒娇吗?”

“撒娇有用吗?”我同样报之以反问。这场景与五年前何其相似,有一天,BBS上一个ID叫“驱怨疯何”的人加我QQ,说我之前一篇关于暗恋心情的随笔写得不错,有没有兴趣给他们杂志投稿,我当时还在上高中,本能地拒绝了他。

——像你在文中写的,莲动水清浅,碧落鸟依人,别这么绝情嘛!

——这算请求吗?

——请求有用吗?有用的话我可要单膝跪地了!何风打字很快,这样略带的回复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转眼就五年了。”后面半句我没说出来,谁能料到五年后我与何风会这般收场?曾经幻想的“我写到六十岁你便收稿到退休”不过是一句笑话,我回头把门带上,走进何风家来。他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吧,站在门口东拉西扯又讲了半天故事才进来。

鞋柜上放着三双蓝色大码塑胶拖鞋,第二层却扔着双粉红色小号布纹凉拖,我摇摇头,帮他摆正后抽出双蓝色的换上。

何风租这间两室一厅有几年了,这里对我来说并不算陌生,半年不来,摆设也没什么变动,倒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唯独书房的门紧锁着,有点奇怪。

“还要我继续讲吗?”

“讲,讲。”

“要不你猜——青璃进门后发生了什么?”

何风耸耸肩,“又让我猜,千金小姐被知县呵斥一番后出了书房,遇见一直照顾她的大哥哥倪管家。管家一直暗恋着小姐,看到父女反目心中焦灼万分,一边是有恩于自己的老爷,一边是有情未及说的小姐——哎呀,难难难。”说罢他摇摇头,好像自己便如那倪三一般,进退维谷。

第三章

同样进退维谷的还有奶娘赵氏,她当初为了丰厚的报酬来到倪府,可几天下来贫血的老毛病又犯了,稍一活动便眼冒金星、喘不上气。正巧院子里有棵枣树,一树青红的枣子让她微微心动,摘不摘?

都给老娘放血了,吃几颗枣子补补不算过分吧?

于是赵氏便每天夜里熄灯之后以出恭为名偷偷来院子里摘枣吃。

这天风有些大,赵氏没有出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她听见院里有窸窣的响动,似乎正是从那棵枣树传来的。若是别人,八成会当作风吹枣树带起的声音,可赵氏对这棵树太熟悉了,知道这声音和平常着实不一样。

倒像是攀着树枝摘枣——难不成这院里有人和自己想得一样?

赵氏一下子精神了,这可不成,树上枣子不少,多一个人摘倒是没什么,可不弄清楚这人是谁,万一自己哪天出去被撞破了行踪,还怎么在倪家挣这比外头高三倍的工钱?

赵氏四处看看,旁边几个奶娘早已沉沉睡去,她披了件衣服悄悄下地,走出了房门。

老娘倒要瞧瞧,是谁给我这儿添堵!

乌云蔽月,树影婆娑,赵氏把在房门口看不清晰。她一步一步悄悄绕到另一侧,缓缓靠近枣树。忽然,阴风吹过,树枝摇动,树干猛地发出一阵嘎嘎嘎的巨响。赵氏一激灵,怒意消散,转而变成了恐惧。

这哪儿是有人爬树的声音,分明是枣树自己发出来的!

难道这枣树成精,要找自己报仇?她想继续往前走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怪,双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夜风吹散乌云,月亮重新露出半边面来,借着月光,赵氏惊恐地发现枣树旁竟真的有一团黑影!

——啊!

赵氏使劲捂着嘴,不敢泄露半点响动,回去!趁着枣树精没发现赶紧回去,当作这一切从来没发生过,明天就辞了这差事回家!

然而,枣树精却好像看到了她,那团黑影缓缓拉长,仿佛一个蹲着的人站起身来。月光下,赵氏看到他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在冲自己招手,手上还拿着一柄锋利的锯子!

——不!

倪青璃走出书房便昏倒了,倪三连忙唤了几个婆子将她搀回闺房。

门外,倪翰中眉头紧锁,“气血两亏?”

倪三点头,“体虚而不受补。”

忽然,房门里传来倪青璃虚弱的声音:“爹爹,三哥,青璃有话要讲。”

倪青璃的闺房布置非常独特,进门不是织锦屏风、香檀木桌,却是一整面书架,上头放着上百本各类书籍。内间倒是精致,与一般小姐家的香闺无二。

“爹爹,你当真要那般炼药?”

倪翰中知道女儿急怒攻心才会晕倒,可他犹疑半晌却仍旧点头道:“此事非同小可,为父必须要炼成此药。”

“那好,让女儿与三哥负责此事。”

“什么?”

倪青璃直视着父亲,将之前的话重复一遍,“自古父债子还,如今爹爹做出这等折福之事,女儿别无他法,只有以身代之。”

“不可!”

“老爷——”这时候倪三却截口道:“老爷,小的以为此事就依小姐所言吧!”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我看着何风,忽然想起他当初力排众议支持我休学做个专职的情景。

“大概他觉得她这样选择是对的,又或者不是,谁知道……”

“只是那天之后,怪事就一直发生——就像我休学之后发现过稿率急转直下,好像有僵尸吃掉了我的脑子——呵呵,开玩笑的。”

倪三对倪翰中说,若继续瞒着小姐,她必定更加挂怀,劳心伤神之下恐怕身体愈加堪忧,倒不如让她知道一些。倪三保证,自己定会把握分寸,将这事处理好。

想把这件事处理好的不止倪三一人。倪青璃不知道父亲为何一定要用人血炼药,虽然父亲说那样并不会伤及人体,可毕竟三人成虎,传出去于名声不好。她早晨匆匆来到偏院,想来看看那些乳娘在她家究竟是如何生活的,又要采取何种措施才能将父亲这一荒唐举动的影响消弭。

然而,她走进偏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此生都不想再看第二眼的恐怖景象。

距偏门不远处原本有棵枣树,碗口粗细,此时树干已经折断,树冠下压着一滩血肉,依稀是个女人的形状,身子早已砸烂成为肉泥,倒是两颗眼珠子保存得很完整,圆滚滚地躺在枣树断面上,好像盘子里盛着两颗剥了壳的荔枝。

我瞥了墙角的荔枝一眼,如是说道:“何编辑,糖尿病人还买这么多荔枝,找死吗?”

第四章

——敢来倪府做奶娘,找死吗!

倪府最近一直流传,倪大人残害女子,用活人骨髓辅以邪法炼药。前日偏厢死的那个奶娘死法实在诡异,据说是苗疆一种恶毒的诅咒,死者宁愿永不超生也要每日每夜盯着缠着怨恨之人不死不休。

而那棵断掉的枣树,本是倪大人为一名妾室求子所植,寓意早生贵子,枣通早,现在却被惶惶不可终日的家丁仆妇解释为:找死!

此外,更让倪府人心浮动的是,住在偏院的奶娘们,原本只是门中有木——困在倪府,现在变成了门中死人——囚死于倪府,早晚会遭到横祸!

“三哥……”倪青璃这几日气血虚浮,精神异常虚弱,却仍旧挂念着父亲的名誉,“不知这些流言蜚语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三哥你……”

“小姐放心,此事我定会处理好。”

“三哥,这些年你却是生分了许多,为何不像总角那般——叫我青璃呢?”倪青璃看着倪三,这些年父亲忙于公务,只有三哥陪着自己。可自从他当上管家后,便改口叫自己小姐,说尊卑之礼不可废,自己虽然不喜,可父亲却很满意。

那日一吓,倪翰中说什么也不让青璃再管这件事了,只全权放手交与倪三。所幸青璃对倪三信任之极,便时常从他这儿打听消息。

听说,倪大人这几日竟故态复萌开始吃甜食了。

我将套袖戴上,“来个糖醋里脊好不好,我想吃了。”

“这……随你。”何风神情有些尴尬。其实他一直不大爱吃甜食,不知怎么却得了糖尿病。听说糖尿病人越是要他忌口越是想吃甜的,所以我一向认为消渴症这个名字要比糖尿病来得贴切。消渴症,既有症状表现,消瘦、易渴的意思,又有治这种病的原则——消除对甜食的渴求之意。

还有……呵呵。

“对了,去把小番茄洗洗待会儿吃。”

何风提起塑料袋看了看,“还是我们家夙颜最了解我。”

我猛地拽住何风衣领,“不要,再说,我、们、家!”

何风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不小心磕到桌角,“你发什么疯!”

许是我发疯了吧,看着何风茫然的样子,我真想说你别装了。

何风有个的QQ群,名义上是方便交流思想,其实每天说的却多是“吃什么,玩什么,兵长剑三”之类我根本不感兴趣的话题,所以平时我都把群屏蔽。可是那天,鬼使神差一般,我翻起群聊记录,竟看到这样一段对话。

——没戏,甭想。

——哈哈,就随口说说……为啥?

——人家名草有主了早就!

——谁?那个夙颜?

——不知道,but肯定不是她,别看风荷之前跟她腻腻歪歪“夙颜夙颜”的叫,玩她呢!我听风荷有次喝多了上YY说他喜欢的人叫浅什么的!

我什么都没有再说,抿嘴笑了笑,转过身背对着何风说:“Sorry,帮我系一下围裙。”

不转过身去,怎么把眼中的伤痛藏起?

倪青璃尝了一口倪三本应端去书房的鸡粥和小点,“三哥,爹爹他怎么连荤食都做成甜的了?”小食入喉,不论是鲜嫩的鸡肉还是松软的点心,在倪青璃口中都化作一团香甜浓郁的味道,好像黏稠的蜜糖,顺着喉管滑下,让她觉得反胃。

“想必是那骨髓丹药果真有医治消渴症的奇效,竟让老爷嗜甜的脾性更进一层……”

“这该如何是好?”倪青璃这几天日日夜夜备受煎熬,孝义二字在她心中千回百转不知如何取舍。

倪三看着青璃日渐消瘦的面庞,竟伸手抚了上去,“青璃,我当拼死以谏,报老爷救命之恩,小姐知遇之情。”

倪青璃没想到这个时候会听到自小孺慕的三哥这样说,正当羞怯之际,忽然反应过来,“三哥你说什么?人骨丹药?父亲不是说仅仅抽取少量鲜血辅助炼药吗?”

倪三顿时结舌,可是既已走嘴,只好硬着头皮向倪青璃照实道来:“小姐,你被骗了!”

第五章

清晨,倪青璃被嘈杂声吵醒,她循声来到偏院,发现门口围了好多人。

横梁上的小丫鬟,四肢发青,脸上有一个巨大的血洞,好像用勺子把西瓜中间最红最甜的部分挖走了一样。

“又死人了?”何风搂着个不锈钢盆,一边拈着小番茄惊讶道。

“死个人有什么稀奇,”我解下围裙,“再拌个凉菜就开饭。”

“好——哎哟,这是嘛?”何风舌头一伸,吐出个豆粒大的核来,“小番茄还有核?”他翻了翻,发现盆里有几颗不大一样的小番茄。

“我看看,”我拿起其中一颗,轻轻咬开表皮,鲜红的表皮下是白色的果肉,味道清甜,别有一番滋味。

“估计是别的品种,还挺好吃,行了,赶紧摆桌子去。”我将何风赶出厨房,开始拌那盆蕨根粉。

曾几何时,也是在厨房——我家厨房,他对我说“你喜欢吃我做的饭,吃一辈子也OK”,可自从她出现,竟连我搬家时求他帮忙开车送点东西都推三阻四。也罢,这几个月的折磨,今天就算算清楚吧!

自从服侍偏院的丫鬟吊死之后倪三便失踪了,倪青璃到处都找不到他的踪影。有人说他畏罪潜逃,也有人说他被暗中灭口,这让倪青璃心急如焚。她问过父亲很多次,然而父亲也不知道倪三去哪里了,只说许是寻药方上珍稀的药材去了。

“爹,你与女儿说实话,是不是你将三哥关了起来——因为他告诉我爹爹用女子骨髓炼药的事!”

“满口胡言!”倪翰中喝道,“那忤逆竟敢这样说,当真该死!”

“爹爹!您莫要作孽了,女儿、女儿实在不想见您行及晚年受那牢狱之灾!”

“混账!来人啊,小姐身体不好,你们盯紧点,不许她出房门半步!”

倪青璃这几日心力交瘁,闭上眼时常会出现幻觉,一会儿是两颗眼珠滴溜溜在脸颊上滚动,一会儿是没有五官血肉模糊的空洞要吞噬自己。她昏昏沉沉的,几乎要分不清白天与黑夜,整日躺在床上。

这天晚上,倪青璃趁着精神不错读完了一本西南民族志,忽然窗外吹来一阵凉风,烛火晃动几下陡然熄灭了。

——谁?

窗外影影绰绰似是有人走动,倪青璃有些发毛,这时辰下人们早已睡了,门外又是谁呢?

她又唤了一声,外面仍然没有回应。

风将窗子来回吹动,发出刺耳的声音,倪青璃看到那黑影停在门外,心里更加害怕,可是理智告诉她这里是倪府,没人敢对她不敬。于是鼓足勇气,她攥紧拳头来到闺房门前。

“谁?”

风声大作,门外似乎应了一声,可低沉得几不可闻,瞬间便被风声吞没。

倪青璃下意识退了一步,就在这时,房门却直接被推开了。

“爹?”

倪翰中的眉目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深沉,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喜悦,与短促急切的语速混合起来异常诡异,“快跟我来,就差你了!”

倪青璃被倪翰中拉出房门,来到后院。砰砰砰敲了三下,院门打开,一脸疲惫的杨大夫探出头来,“快来试试这丹药,刚炼好的!”

倪青璃一听吓坏了,难道让自己和父亲一样,服用那骨髓丹药?“不,不!我不吃,爹,您怎么了,不要!”

倪翰中热切道:“女儿,爹都是为了你好,倪三!还不快过来让小姐服药!”

“是,老爷。”消失许久的倪三捧着一颗猩红色丹丸走来,“小姐,老爷让您服,您就服了吧。”他侧过头不去看倪青璃,眼中似乎有雾气弥漫,双手挣扎着将丹药捧在她面前。

原来他一直在后院跟杨大夫炼药,倪青璃倒像是放下心中块垒,“三哥,你没事就好。”

“青……小姐!”倪三嘴唇紧咬。

“三哥,你也要我吃它?”倪青璃看着那颗丹药,硕大的丹丸通体散着红光,仿佛就是用奶娘的眼球和丫鬟的骨血炼成。她干呕了几下,眼圈红红的,盯着倪三道。

“这……老爷!”倪三仿佛瞬间下了决心,竟然将手中丹药囫囵吞了下去。

“混账!”

“三哥!”倪青璃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六章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将倪青璃从书中唤醒,那夜丹药被倪三吃掉,倪翰中本想重责于他,奈何倪青璃以死相逼,只好作罢。这些天她一直在闺阁养病,有精神了便看几本书自娱,方才让丫鬟去给自己端碗红枣莲子羹,想必是到了。

“青璃。”

“三哥!”倪青璃闻声有些欢喜,这几日很少见到三哥,怕是父亲心里有气,给他安排了很多杂事吧。“三哥近来辛苦,多注意休息才是。”

倪三口中称是,面上却无半点喜色,倪青璃看在眼里,问道:“三哥有心事?”

“这……小姐,”倪三突然郑重其事道:“请小姐为了那些乳娘、家中数十下人的性命以及老爷的清誉着想,再去劝劝老爷吧——老爷他又要开炉重炼丹药了!”

二人并肩来到书房,倪青璃伸出玉指轻敲门板,“爹爹,女儿有话要说。”

“青璃,你怎么下床了?”倪翰中赶忙开门,看到侍立在女儿旁边的倪三,怒道:“狗奴才,让你照看好小姐,这是何意!”

“老爷,小姐有话要对老爷讲。”

倪翰中有些纳闷,那丹药她既不吃,自己另想办法便是。可惜那古籍里的方子,本是能根治女儿痼疾的天大机缘,她却嫌以人血为药引不愿服下,唉!不过,老夫尚且没说什么,她怎么反倒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倪翰中侧过身子,准备让女儿进书房详谈。这时,家丁李四匆匆跑来,对倪翰中说:“老爷,衙门传话说有急事请您马上赶回去!”

倪知县闻言,点点头随他往门外走。

“青璃,等为父回来再与你解释。”

然而倪知县刚刚出门,又一名家丁王五跑来对倪三耳语了一番。

“三哥,怎么?”倪青璃见他二人面色有异,问道。

“没……”倪三欲言又止,摆了摆手。

“事无不可对人言,三哥,到底发生什么了?”

“这……听说杨大夫要自首,来揭发老爷残害乡民、以活人骨髓炼药。”

倪青璃略作思量,决定先去找杨大夫劝劝他,父亲虽然有罪,却也终究是自己的父亲。

来到后院,只见丹炉已然荒废,杨大夫也不见踪影。二人来到他常坐堂的药铺,掌柜的却说也一直没见到杨大夫的踪影。

倪三带着倪青璃辗转寻访,一路找到杨大夫位于郊外的别院。

此处稀稀落落有几间草屋,山水倒是明秀,只欠人烟。然而,本应是消夏避暑的清幽之所,临近杨大夫家别院,却闻到阵阵恶臭。

倪三皱着眉头嗅了嗅,继而大惊道:“不好!”

他当先跑过去,一脚踹开院门,倪青璃见状也连忙跟了进去。

何风咀嚼着糖醋里脊问:“杨大夫死了是吧?夙颜你今天做的菜太甜了!”

“我爱吃甜的,你不知道吗?”

“可是……”

我打断他,“死了,非但死了,而且尸体四分五裂,衣柜、水缸、炉灶……到处都是,用布裹着,就跟这块沾了面粉的里脊一样。”

何风眉头攒聚,“夙颜,你今天怎么怪里怪气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故事里的人和你我有些相似。这样,你再猜猜后面发生了什么。”

何风看我故弄玄虚,有点不高兴,他轻哼一声道:“还用猜?倪知县杀人灭口,倪青璃看到亲爹造了这么多孽,悲痛之下大义灭亲,倪三在倪知县家破人亡之际救青璃于苦厄,两人从此一笑远江湖呗。”

不愧是我跟了五年的学长和唯一的编辑,如果这故事是我自己写的,想必早被他猜中结局了吧。

“可惜这故事不是我编的,倪青璃死了。”

“死了?谁写的?”何风有些诧异,他知道我除了给他投稿,从来不看言情杂志。说来倒也好笑,我连他们家的样刊都没见过,对我而言,上稿的唯一好处就是那几百块钱,还有何风的一句“做得好”。

“半年前我搬家,你说有糖尿病没来,我自己收拾屋子的时候找到的。”

“你说的那本《消渴实录》?”

“对。”

何风大惑不解,放下筷子说:“这些都是你们倪家的真事儿?”

“对。”

“可是,照你这样讲,倪知县被处斩,倪青璃也死了,你们倪家哪里还有人?”他忽然停下,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倪三?”

第七章

倪三在倪翰中案发当天就遣走了李四、王五,并且协助知州府军在倪翰中的书房搜到记载杨大夫“骨髓丹丸”的药方一份,算是坐实了倪翰中的罪名。由于牧安县乃州府重镇,倪翰中身为一县父母竟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影响极其恶劣,刑部上报后御批斩立决。

倪家瞬间门庭败落,树倒猢狲散,只有倪三仍然留在倪青璃身边。

倪翰中被处斩前一天,倪三带着酒菜前去探望。

“没想到,竟然是你构陷老夫。”倪翰中的声音不复往日威严,其中带着说不尽的萧索之意。收养他十多年,彼此还有父子的名分,竟还是养出了条白眼狼。

“谁指使你干的,有什么好处?”

倪三看着倪翰中神气不再的样子,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心中不由泛起一股复仇的快意。“没人指使我,不过——你还记得死在偏院的那个小妾吗?”

那个二十年前倪翰中在云南做茶马生意时结识的女子,因为会写白族文字而被倪翰中收为偏房,在偏院住了没多久便去世的二夫人。同时,她也是倪三的胞姐。旁人只道二夫人因难产而死,却不知当时倪翰中为了要儿子竟将二夫人的肚皮剖开取子,只是胎儿窒息时间过长,最终落得个母子双亡。

“你是苏娜的弟弟?”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跟你来这里?”

“好、好,老夫错了,老夫偿命,只是,青璃对你一片真心,你莫要伤害她!”倪翰中哀求道。

“住口!”倪三厉声打断他,“青璃、青璃,你这个老匹夫,便只会在意你们倪家的人,我姐姐呢,就该死吗?”

倪三转身走出牢房,倪翰中抓着栏杆大叫道:“倪三,青璃如此信任你,你敢负她!”

倪三却头也不回,“负她?不,我会娶她,只是不妨告诉你,你得到的两个方子,一个用骨髓炼药治消渴症,一个以女子鲜血入药治你女儿的血亏之症,全都是我编造的,你的宝贝女儿根本无药可救!”

“倪青璃也太傻了,这么信任倪三,你这篇是要走虐心路线啊?”

“谁说的?”我反问道:“你还没发现吗,倪青璃这个名字根本就是假的。压成肉泥,四肢铁青,尸身分离——还不明白?”我笑了笑,倪三在《消渴实录》中根本没提到倪知县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全都是以贱婢称呼的。

“其实,我真的为倪青璃不值,也为我自己不值。”摇摇头,我看着何风,“倪三利用青璃的信任,该死吧?”

“该死。”

“你也该死。”

第八章

两年前我二十一岁,已经休学一年,给何风的杂志投过不少稿子。写东西这种事,如果不是因为灵感匮乏,本应越写越纯熟。可我的稿子在何风那里却越发难以过审,先前我以为是自己思维僵化需要变通,可偶然一次去邮局寄明信片时,我却发现被他们家打回来的稿子出现在另一本散文期刊中,署名浅依。

记得何风说那篇文虽然不合适,但他还是决定留用,于是先把稿费给我了。

可浅依是谁,想借我文章出名的小姑娘吗?

“浅依什么时候下楼的,难为她跑那么快,我都没来得及见一面。”

何风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你说什么?”

“荔枝不是她买的吗?那双粉红色的拖鞋也是她的吧——你从来不把拖鞋随便乱扔。”我盯着何风,“这半年来你说生病了不方便,硬是不让我来,为什么?浅依没地方住所以你把她收留了?”

何风脸色再变,咬着嘴角不说话。

“其实我不该怪你,你不喜欢我,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我爱吃甜你却得了糖尿病——其实你根本没病对吗?”我自言自语道。刚才在厨房做饭,我的确没发现土豆这种高淀粉的蔬菜,可是糖罐里放着的白砂糖却出卖了何风。如果他有糖尿病,为了减少糖分摄入,他该以木糖醇代替蔗糖才对。

“夙颜,这件事是我不好,没有提前告诉你。”何风忽然叹了口气道。

我摇摇头,“别说了,我不想再装聋作哑,快点,让我把故事讲完,给我们的五年做个了结。”

“说到倪青璃死了,她先天不足,气血两虚,按理活不过二十岁。所以倪翰中在倪三造的古籍里找到偏方之后才喜不自胜昏了头,着急用健硕女子的血液炼制出丹丸十二颗。同时,为了不让女儿的名誉受损,他干脆借消渴症这个由头让倪三散布自己得到消渴症偏方的消息。”

“谁知正中倪三的圈套,让倪三偷梁换柱,编造出他以活人骨髓炼药治消渴症的恶行,可悲。”何风叹道。

“其实倪翰中败就败在女儿太相信倪三——你知道倪青璃为何如此信他?”

“因为爱他?”

听何风这样说,我却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你肚子还不痛吗?”

第九章

何风满脸疑惑,“什么?”

“我给你下了毒,怎么还没有满地打滚呢?”我吃吃笑道:“除了像我一样傻乎乎地相信你之外,倪青璃喝了那碗甜到死的粥,才认定倪三所说没错,以为倪翰中的确开始肆无忌惮地吃甜食了——也就证明倪三所谓骨髓炼药是真的。可是,倪翰中根本没吃过甜食!”

我起身从不锈钢盆里拣出一颗血红的“小番茄”,用牙齿轻轻咬开,里面顿时露出白嫩嫩的果肉。

“我拿到《消渴实录》之后就去了云南,原来书上写各没错,世间果然有这样奇异的果实——神秘果!”我举着半颗神秘果说:“神秘果,又叫蜜拉圣果,吃过它之后再吃任何东西,都只会感觉到甜味。”

何风脸色大变,刚要说话,却捂着肚子摔倒在地,身体痛苦地蜷曲在一处,“你、你……”

“凉拌蕨根粉我可一口都没吃,你没发现吗?是不是觉得甜甜辣辣很爽口,其实我没放辣椒,是农药!”

“救我……浅依!”何风痛得满地打滚,破碎的音节从他口中挤出。

我勃然大怒,死到临头还想着那个!“没人会来救你的,自从我进这扇门,你就已经是死人了。为什么?不记得我在门口站了好久吗?我上楼时没见到她,想必是她爬到更高的楼层想等我进来再走。于是我故意耽搁十几分钟,给她留一个作案时间。”

“你,救世……”

“救世?我只想送你去极乐世界。嗯……警方应该会这样立案:死者何风,男,死于食物中毒,初步断定为谋杀。另有目击者证明死者在案发当日与同居女友浅依(笔名)在一起。现予以立案调查,嫌疑人浅依(笔名)正在追缉之中。”

何风浑身抽搐,嘴角溢出白沫,已然没救了,我清理完现场后迅速离开。

回到公寓,打开电脑,我在文档里写下了消渴的第三重含义。

“东汉许慎在《说文》中如是说,消,尽也。故消渴症,便是尽其所爱。什么是尽其所爱呢,我的古文不好,就当它是越得不到、越是没有,便越是渴望吧!”

不是这样吗?

每个人都有些不自觉的欲望和追求,越是达不到,越是无比渴望,所做的每个决定,触手都暗暗朝着那个方向,而这种无知的欲望,足以让人疯狂。

写完这一句,我还是觉得不够过瘾,那没有抓到,仇也只能算报了一半而已!

于是我申请了一个邮箱,匿名给公安局发了封邮件,内容便是臆测出的立案报告。

关了电脑,我拿起《消渴实录》,心想祖先保佑,虽然你的手段有些卑鄙,害死了无辜的奶妈、丫鬟和杨大夫,又利用了倪青璃的感情,可报仇为重,可以理解。

然而再次翻开,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安,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为什么内容全都是繁体汉字写的,而不是封面用的白文?开篇第一句不是说以白文录之吗?难道,这手稿竟是别人抄录下来的?

手一抖,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水杯,茶水瞬间将《消渴实录》的封面浸透。我惊讶地发现,蓝中泛黄的封面右下角,竟隐约浮现出三个暗红色汉字。

倪青璃!

怎么可能,这不是我随口捏造的名字吗!背后阵阵发凉,我咽了口唾沫,颤抖着翻开第一页。原本是倪三复仇宣言的地方,赫然写着:吾之后人,以此为鉴,切莫如吾,轻信人言,自以为是,贻害万年!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我好恨,竟在为他生下孽种后才发现此书,他不知我识得白族文字,竟将此书置于书房,今夜,我当与他同归于尽!

冷汗顺着我的额头滑下,她竟没有死,还嫁给了倪三,我是他们的后人!

等等!“自以为是”四个字仿佛在脑海中生了根一般,我不自觉地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何风最后莫名其妙说了句“我救世?”,我救什么世?我就是什么?

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发疯一样跑回何风的公寓,为了让警察容易发现,我特意将门虚掩着。

推开书房门,我看到屋里摞着一地的书。

书名叫《独赏》,作者是浅依,翻开扉页,序言是“驱怨疯何”写的。

——莲动水清浅,碧落鸟依人。我和浅依认识五年了,这这句话是她给我写的第一篇文章中最好的一句。其实早想追她,可是检查出来糖尿病让我没什么自信配她这样优秀的女生,于是将这些年她的一些散文随笔整理一下出成集子,但愿能给我加分。浅依,但愿这个只出现于散文界的笔名,能让她褪去繁华,只余素手芳尘。这笔名是我起的,她还不知道哦!

浅依……是我?我看到封二自己的照片印在作者简介旁边,脑子一片空白。

楼下警车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我好像还听到了上楼梯的脚步声。

创作谈:其实最初的创意是由一个叫龙儿的基友去云南吃到蜜拉圣果大呼神奇引起的,随即想到此果一出糖尿病人的春天就来了。然而这种双线的叙述方式其实是受七期《三劫循环》的启发,于是开篇就想向倪大致敬……不过看起来好基情的样子还是不要了嘛伦家会羞射的……

屠生:哈喽大家好我们我是你们的小伙伴屠生,很高兴又能在金版上露面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兴奋地寤寐思服辗转反侧。But,随即头涔涔而泪潸潸因为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何年何月……感谢大家的支持以及俺家初童叔的倾情教导MUA~~

微博:【@屠生Perverse】http:///u/1302852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