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该喊什么(外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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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高考了，四下里，都弥漫着紧张的空气。
12:50，午休的铃声响过，学生们有的回到了宿舍，有的跑进了教室。是生存还是毁灭，在这样的时刻，无论做什么，他们似乎都是对的。 我们一伙值班老师，也不敢怠慢，一拨儿转教室，一拨儿转宿舍。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任何环节都不能有丝毫闪失。
不一会儿，偌大的校园就安静了下来。然而，一阵轰鸣声从远处传来。原来，是学校左近的建筑工地，民工们上班了。此刻，是午后1点，外边，日头正毒。
1:30，我转教室。学生们有的在看书，有的趴在桌上睡觉。从教学楼3楼的阳台上望过去，左边的那栋楼已经盖到了3层，正在浇筑楼顶。巨大的吊车，晃晃悠悠地把一斗混凝土送到楼顶。两个民工，一边一个，一扳一拽，然后，触动开关，随即，“哗”一声，小山一般的混凝土堆在楼顶上。旁边的几个民工，赶紧一锹一锹拨开。只有另外一个人，拽着一根电振动棒，那振动棒淹没在铺平的混凝土里，像是在拼命挣扎，又像是在惬意穿行――那巨大的轰鸣声，就是从那儿发出的。
我数了数，他们一共7个人。5个戴着安全帽。一个头发蓬乱，穿着件红背心，而另一个就是那个拽着振动棒的人，走路一瘸一拐的，仿佛每一步都陷在了稀软的混凝土里。
我们站在教学楼下的树阴里，从一处树阴转到另一处树阴，盯着学生们出入。2:00，午休结束。宿舍的学生，刚露个头，就一口气跑到了教室。外边的日头太毒了，射到的皮肤上，辣辣的，疼。
工地上的轰鸣声依旧响不停，大吊车巨大的手臂，不知疲倦地把一斗又一斗的混凝土举到楼顶。
2:30，值了一中午班，累了，也困了，但不能睡。因为，下午，还有两节课。好在现在不用讲什么了，学生们自己整理复习，但老师必须要在教室里。或者等着学生问问题，或者干脆坐在那里，看着学生。用领导的话说，只要老师在，学生们就安心。
教室里。4台电扇开足马力，但学生们依旧热。街上，没有一个行人。连枝上的各种虫儿，也噤了声，悄悄地伏着。
这一刻，全世界的热量，都在工地的楼顶上，在那7个人的身上，心里。
4:10，两节课结束。街上开始车水马龙。我昏昏沉沉地走下楼，碰上同样中午值班的另一个老师，我们俩相视惨然一笑，一样昏昏沉沉地往楼下走。
我们得坚持着，因为4:30有年级会，年级会后还有一个学生需要心理辅导。这两样，哪个也不能耽误。
5点钟，我上楼找学生的时候，见对面工地楼顶上，5个安全帽已经脱了3个，头发蓬乱的人，索性连红背心也脱了，光着臂膀。一下午的干热似乎过了劲，起风了，一些不着痕迹的凉意，时不时地生出来。
那个拖着振动棒的人，低着头，还在轰鸣声中忙碌着。也许，整个下午，那座楼都在他一瘸一拐的脚步声中颤抖。
7:00，吃完晚饭，我过来辅导自习。7个民工还在楼顶干活。夕阳中，他们金色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一直到7:30，天蒙蒙黑了，轰鸣声停止了，他们才收了工。从1:00到7:30，我待在树阴里，待在有电扇的教室里，可以随意地站着坐着，可以不停地喝水。而他们只待在日头下，只有一个姿势：干活。
那一天，我没敢喊累。因为，我喊累的时候，不知道那些民工该喊什么，那个一瘸一拐的人该喊什么。
穿越黄河的贴心流浪
那年，他坐上南下的火车。车过黄河的时候，是个黄昏。他从车窗望出去。想象中波涛汹涌的黄河。只是极小极细的几绺水。在宽阔的河床上。平静地流淌着。在夕阳的照耀下，波光黯淡，岑寂。弥散着无边的落寞。
他有些伤心，收眼回来，颓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小伙子，你去哪里?”对面座上，一个中年男人，白净的衬衫，白净的面庞，就连这笑眯眯的问话，也泛着动人的白净。
“我哪里也不去。”他冷淡而不合逻辑地应了一声。
男人笑笑，说：“你要是出来玩的话，我们不妨结伴走。”
他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是的，这次从家里跑出来，他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按说，高三了，也快高考了，他不该这样。可是，那个家，他实在不愿待下去了。父母离异后，他跟着父亲，酗酒的父亲，喝醉后，不是骂他就是打他。父亲说，他长得太像母亲了。看到他，就想起了他的母亲，于是，就把所有的气，撤在了他身上。
他出来，就不想着回去了。去哪里，他不知道；能去到哪里。他也不知道。买完车票后，他的口袋里，已经没剩多少钱了。按照他的想法，他就这样流浪下去，哪怕沦为一个乞丐。因为，他对生活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对面的男人并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表现出什么，男人拿出矿泉水、面包和火腿肠来，说：“吃吧，我带了不少呢。”说完，不由分说，塞给了他。他没有推却，他知道，既然流浪了，没必要那么多客气。
“兄弟，”男人突然间神色有些黯淡，说，“是这样的，这一段日子，我的心情很不好。前两天，和单位的领导吵了一架，我就跑出来了。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我是想，如果，你也是出来玩的话，我想和你结个伴……”说完，男人看着他，眼神里，说不清是诉苦，还是央求。 ，男人的话，一下子拉近了与他的距离。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不由得重新审视眼前的男人，一种贴心的感觉，浓浓地弥漫在他的心里。“大哥。我也和你一样，从家里跑出来的。我愿意和你一起走。”
两个落难的人，一下子走到了一起。
之后，他们在杭州下了车。然后一起游览了西湖、钱塘-兀、黄山。10多天的相处里，他敞开心扉，把家庭所有不幸的遭遇都告诉了男人。男人很同情他，同时也抚慰他，鼓励他，让他重新燃起了对生活和人生的希望。当然了，在与他的相处里，男人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如果没有后来他考上大学，如果没有大学毕业后，他分到那所高校任教。也许，男人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简单的过客。因为，他分到那所学校后，离奇地发现，那个他在火车上遇到的男人，竟然也在那所高校任教，男人姓王，是中文系的教授。
久别重逢，两人自然又聊起几年之前的事，原来，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他从家跑出来的那一天，王教授正好去北京出差回来。在车上，王教授注意到了他。王教授说：“当时，我发现你有些不对劲，就决定帮帮你，至于我的那些与单位领导吵架的故事，都是临时编造的。呵呵，我做这一切，只是想让你相信我。”
他有些吃惊，说：“王老师，当时，你是怎么看出来我的情况来的?…‘哦，从你凌乱的衣着，黯然的神色，恍惚的眼神中，我感觉到了一些痕迹，当然了，最主要的，还是靠我的直觉，”王教授又是眯眯一笑，仿佛几年前，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邢笑，纯净，恬淡。充满着人性的善与美。
“你的直觉?”他依旧蹊跷。“是的，我的直觉。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与你一样离家出走的遭遇，幸运的是，我在路上，一位婆婆收留了我，给了我爱与温暖，才使我走到了今天。所以，那天，当我编造故事试探出你果真是从家里跑出来以后，就毅然放下了回校的打算，并下决心，把你从人生的困境中拉出来。”
那次从家跑出来，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人生一次危险的流浪。然而，正是这次流浪，却让他遇到生命中的贵人――王教授，这个改变他命运的人，从而让他的流浪，成为一次温暖贴心之旅。他知道，这是人世的爱，给了他这份幸运，其实，也只有人世的爱，才会造就尘世间所有幸福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