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让我叫你一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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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并不喜欢我，婆媳关系剑拔弩张
1999年10月，我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李林。我，部队首长的女儿，母亲是某报社的主任，家在大都市北京。当年，有许多门当户对的男生追求我，可我喜欢的偏偏是来自农村的李林。
李林是我的大学同学。他穿着粗布衣服挑着行李从河北乡下走进学校时，我还嘲笑过他。不过，一个学期后，他就让人侧目了――学习成绩总是最棒的，在班里第一个通过英语六级考试。更重要的是，他不像有些男生那样浮华浪荡。在那些家境好的男生谈女友、泡网吧、下馆子之时，他同时去做几份家教，还送外卖、考托福。也许是他勤奋拼搏的精神打动了我吧，我主动向他表明自己的爱恋。那一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不是愚人节吧?”他一直把我当公主，虽然很喜欢我，但根本连想也不敢想和我谈恋爱。
父亲对我的恋爱不置可否。母亲却大发雷霆，说我是自找苦吃，将来总有一天会知道两人的成长环境不一样、各自形成的习惯和气质也不相同，有的是罪受。但那时我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母亲的话。
毕业才两年，我就和李林结婚了。因为母亲反对，我几乎没有要家里一分钱。李林感动地说：“小茵，放心吧，我会给你美好的未来。”
见生米煮成了熟饭，母亲终于接受现实，主动拿出多年的积蓄为我们买房子。有了房子，看着李林的事业蒸蒸日上，我觉得好日子就要来了，压根儿没想到麻烦才刚刚开始。
在城里办完婚事，我跟着李林回了河北老家。在这之前，我曾去过一次，留下的印象很是惨淡：又土气又脏的小村子，算来算去还不到100户人家，有的房子还是泥砖垒起来的。我真觉得奇怪，这么破的村子，怎么会出了李林这么个才子?我一夜都没在他们家住，让李林带我去了县城里最好的宾馆，心想：反正又不用他们家花钱。我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会伤透他母亲的心。
当时，我的身份是李林的女朋友，我以为他母亲会大喜过望，毕竟儿子领回的是北京姑娘，那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啊！但是，他母亲好像对我颇有微词，大概是因为我嫌那里脏，被子不太干净，连洗手间也没有。婚后，李林告诉我，他母亲从见面起就不喜欢我，还说我不适合当他们家的媳妇。
李林在家里是最小的，备受父母宠爱。他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哥哥和姐姐结婚了，都住在农村。李家上上下下看不惯我，大嫂第一次见我，就给我起了个绰号――妖精。
李林偏偏认定了我。当他告诉家里人他准备和我结婚时，我还以为他们全家会感激不尽。谁知到了那里，我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婆婆的态度很冷淡，虽然准备了新被子，也带我去见亲戚朋友，但我觉得仿佛与她隔着什么。在我看来，她是一身土气的农村老太太，就知道挑事。她说的是方言，我听不懂，但能感觉到是在说我的坏话。
李林特意收拾了一个房间做新房，谁也不许进。我每天都喷好多空气清新剂，因为他们家的鸡呀、猪呀随时都可能钻进房间里来。我不由得讽刺他：“你们家就像原始社会似的。”
此外，他们家还是用那种农家锅做饭，环境卫生可想而知。我带去了方便面和饼干等，几乎没怎么吃他们家里的东西。
他们家居然好像有虱子!
两天后，我就提出回北京。婆婆十分生气：“如果你走了，以后就不要来了。我们家没有那样的媳妇。”在农村，结婚怎么也算是大事，七大姑姨的全要请，婆婆原本打算为我们大办一场的。见婆婆说得这么绝情，我也生气了：“不来就不来!”
新婚那时，我和婆婆的关系就闹僵了!
婆婆用爱打动我，婆媳关系渐渐融洽
2000年，我怀孕了。李林说：“你妈还没有退休呢，让我妈来吧，反正她在家里也没事。再说，我妈生过三个孩子，有经验，知道怎么照顾你。”
我知道李林很想让他母亲来，他曾背着我给家里寄钱，寄款的回执就是证据。我尽管比较任性，心地还是挺善良的，所以李林对老家好，我从来没有怪过他，毕竟他是人家的儿子啊！我只是容忍不了他家里人有小农意识，他们不该把我看成另类，他母亲不该当着我的面说“小茵不应该是我们家的人”。
我想起新婚时和婆婆闹的别扭，想起了婆婆那张总是拉长的脸，便说：“我怕大家闹得不愉快，还是算了吧。别让她来了！”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婆婆不请自来了。
婆婆好像更瘦小了，但更精神了。她提来一只老母鸡、一袋子小米面，还有金丝小枣和冬菜，都是些乡下特产。她说儿子从小就喜欢喝她弄的茶汤。我知道她是为我而来的，因为再过几天我就要分娩了。婆婆嘴上却说：“我来看看儿子。”
家里就是很小的两室一厅，如今多了一个人，忽然就局促起来。何况我讨厌别人用我的卫生间!我没给婆婆好脸色。
看到我用兰蔻化妆品，婆婆惊叫起来：“怎么怀孕了还用这些东西?你懂事吗?”
我立刻反驳：“你知道这是什么化妆品吗?光这眼霜就顶你一年的生活费!没有用过，就不要说话。”我是故意的。
婆婆坐在那里放声大哭，说儿子不孝顺，娶了这么个妖精。
婆婆来的第一天，我就和李林翻脸，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说：“是她走还是我走?她不走我就回娘家!要不，让她去外面住。”
那天晚上，婆婆去了外面的旅馆住，没住在自己儿子的家里。李林安顿好母亲回到家里，和我吵了起来：“小茵，你太过分了!”我却得意地说：“谁让她看我不顺眼!”
大概是由于生气，再加上和李林争吵动了胎气，我在半夜里开始肚子疼。李林没有经验，马上打电话向母亲求援。婆婆说：“别慌，我马上过来。见红了吗?不见红就不要动。”
婆婆是在半夜里回来的，好在宾馆还比较近。婆婆摸了摸我的肚子和脉象，吩咐儿子：“马上送医院，怕是要生了。”原来，她曾经是接生婆，怪不得不请自来。
第二天上午，我顺利生下儿子。李林是大男人有着许多不方便，所以婆婆一直陪着我。她拉着我的手，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小茵，没事的。女人谁不生孩子，就跟下个蛋似的。”这话虽很俗，但有效地缓解了我紧张的情绪。我本来打算做剖腹产手术的，就因为有婆婆鼓励，只是做了小小的侧切就把儿子生下来了。
婆婆把孙子抱在怀里，喜欢得不行。瞬间，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婆婆血脉相连，她是李林的母亲、我儿子的奶奶啊！
月子里，婆婆无微不至地伺候我，根本不提过去的事。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强压着火气。她说：“月子里的人最怕生气，一生气奶就没了，奶没了，受罪的是我孙子。”尽管她这样说，我还是很感激她的。
我还听说，因为要到我们家来，婆婆里里外外全换了新衣服，还去城里洗了澡，特意买了一瓶廉价香水，免得我嫌她脏。这些都是后来才听说的。听说这些时，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最让我难忘的是，婆婆见我做了侧切
后清洗下身不方便，每天都用纱布蘸温温的清水耐心地为我清洗，一边洗还一边问：“疼吗?”这样难堪的事情，她居然肯为我做!我觉得自己真的有愧于她，可那个“妈”字，我还是没能叫出口来。
两个月后，我请了保姆。婆婆要回老家帮大嫂和大姑姐带孩子，我买了好多东西让她带回去，有她的，有孩子们的，还特意给她买了一件红内衣。她这年60岁，是本命年。婆婆眼里转动着泪水，责备说：“你们在城里开销大，给我买这些做什么?又乱花钱!有孩子后应该懂得节省才对，不要再乱花钱了。”我答应着，心里微微发酸。
在这两个月里，婆婆做的饭全是我爱吃的。我爱甜的软的，她爱吃辣的，但为了我，她一次也没有吃过辣的。
送婆婆上火车的时候，我还是没叫那声“妈”。挥手告别，我第一次感觉到失落。
儿子两岁多时，我带儿子回了一趟河北老家。这是我第三次去。大概是在这之前与婆婆有了较好的沟通，这趟回去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婆婆把所有的被子全拆洗了一遍，又准备了很多一次性的用品，还对大哥和大姑姐家的孩子说，没事不要到我们的屋里去。
为了让婆婆高兴，我主动帮忙烧火做饭，尽量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当把自己融入到婆家后，我发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大嫂看不惯婆婆对我好，不时撇撇嘴埋怨婆婆：“还不是见人家是城里来的！还不是看着人家有钱!”她这样说，让婆婆很伤心。婆婆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把我送的东西全部转送给她。大嫂还是不高兴：“不喜欢的东西就送给我?”随之转手把东西送给了别人。她这样做，让婆婆十分尴尬。
过年后不久，大哥来信说：爸爸中风了，你们想个办法，看出钱还是出力，最好的办法是让爸妈一起到北京治疗。其实，他应该知道我们家还不足60平方米。老人病了，总得尽孝心，我对李林说：“一个月给家里寄1000元吧，让大哥多费点心。”
就这样，我们每个月都寄1000元回河北老家。婆婆偶尔托人写信来，信里说的全是过意不去的话，说给我们添麻烦了。我和李林一边读一边流眼泪。
后来，我们经常收到婆婆寄来的东西，都是我和李林爱吃的。她寄来的那些东西并不值什么钱，无非是一些虾皮小枣，还有花生米和绿豆。但她那片心太让人感动了，不知不觉间，我和婆婆的心渐渐靠近。
那年冬天，婆婆给我做了一对护膝，因为我曾经偶尔说过自己有关节炎。婆婆说：“你那病冬天最容易犯了，千万别穿裙子，否则以后老了要受罪。”
我的婆婆，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感动着我。
2004年春节，我鼓动李林回家过年。我给婆婆打电话说：“我们想回家过年。”婆婆万分高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我会收拾好房间的。”
回到老家，我大吃一惊：家徒四壁的房间里陡然多了一台家用电器――空调!我的婆婆，为了我，特意安装了一台可以制热的空调I而她自己的房间仍然是用小煤炉。婆婆说：“怕你冷，点炉子又有气味，还怕不安全。花了1000多元才安了这台空调。”我感动得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我掏出2000元递给婆婆，她执意不要。她知道我们刚买大房子，办了20年贷款。
大嫂酸着调子说：“对有钱的儿媳妇就是不一样啊！”我心里很清楚，婆婆疼我绝不是钱在作怪，而是她知道我并不坏，我只是有点撒娇、任性而已。
婆婆对我很好很好，可那个“妈”字，我仍然没有叫出口来。转眼四年多了，我还是没有叫过婆婆一声“妈”，许多次想叫，可就是叫不出口啊!
不久，公公去世了。大哥说：“妈妈身体也不好，以后每家抚养她半年吧。谁让她有两个儿子呢。”我们爽快地答应了。
婆婆要求先和我们住。当时，我们家正在搞装修，到处乱乱的，我暗地里希望她先和大哥住。不过，见婆婆态度坚决，我还是答应了。
婆婆来了。起初，我心里有点不痛快：她真有点不通情达理，我们家正乱着，她怎么能乱上加乱呢！可是仅仅过了几天，我就理解她了――她是要帮我们啊！我们平时上班，休息就往装修现场跑。婆婆负责做饭看家去幼儿园接孩子，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把我们的被子全拆洗了一遍，还把我不穿的衣服整理好收起来，一天到晚没闲的时候。对孙子，她更是尽心尽力，每天下午早早就骑三轮车去幼儿园把他接回家，李林即使业务再忙也不用担心了。以往，我和李林总是为谁去接孩子发愁，加上又要搞装修，如果不是婆婆来了，还真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呢!
装修完后，婆婆病了，得了肠息肉。我为她联系医院做手术，她让我通知大哥，我说不必了，我们能够负担。婆婆说：“以前，我总是误解你，也说过你好多坏话。你别往心里去。”我抱着瘦小的婆婆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您老多原谅。”
我和婆婆之间的恩恩怨怨，一点一点地在日常的柴米油盐中烟消云散。
转眼半年过去了，婆婆要到大哥家去了，她把一直戴在脖子上的玉摘下来送给我，那是她母亲在她出嫁的时候传给她的。婆婆说：“本来应该传给女儿的，但我想给你，因为我知道你对我好。”
我流泪了，在心里对婆婆说：其实我对你一点儿也不好，如果好，我就不会舍得让你去大哥家；我明知道你和大嫂不和，明知道你去了会受委屈，可我还是忍心让你走了……
我为婆婆买了很多东西，甚至连冬天的衣服也全买了，又为她买了许多药，她血压高，可她总舍不得花钱买药。李林感动地对我说：“还行啊，给你妈花钱也没这么大方!你虽然被父母娇惯得厉害，但有一颗善良的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临回老家的前夜，婆婆说：“小茵，我能和你睡一张床吗?我们娘俩好好谈谈。”
“当然行!”我说，“我也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那天晚上，婆婆和我谈了好多好多，说了许多她年轻时的事情。原来，她也争强好胜，而且嫁给我公公并不是她的心思。婆婆把我当闺女了，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家常话。她一再嘱咐我：“李林有小脾气，你要多担待他。对孩子要宽容，对父母要孝顺，他们年龄越来越大了……”她就这样语重心长地嘱咐着，好像再也不回来似的。我困极了，忍不住对她说：“以后再说吧，反正时间还长得很呢。”
没想到，婆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如果我知道那是我和婆婆之间最后的一次谈话，如果我知道婆婆再也不会回来，我会叫她一声“妈”，会和她谈一夜，绝不会嫌她烦。但是，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2004年10月20日，我和李林把婆婆送到北京西站。火车开动时，我跟着列车跑，不停地挥手，但还是没有叫一声“妈”，尽管眼泪流了下来。
婆婆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茵，想着到时候来接我啊！”这句话会让我伤心一辈子!婆婆本不想走，一心想跟着李林和我。我心里打定主意：下次她来了，就再也不让她走，就当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了。可是，我再也没机会把婆婆接来了。
2005年3月，婆婆不幸突发脑溢血去世了，我们赶到老家时，她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妈――”跪在婆婆的灵前，我心酸地叫喊，泪流满面。一声声“妈”的喊叫声里，全是抱歉。然而，婆婆再也听不见了。
“妈――妈――”我哭叫着，如果有来世，还让我做你的儿媳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