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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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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12月2日,父亲第二次从鞍山来上海,还是穿着绿色的旧军装,提只黑皮箱。人群里很容易看见他,个子很高,脊背挺得笔直。老式的黑色皮鞋钉着铁掌,走起路来发出响亮的咔咔声。

父亲当过10年兵,转业后也常以军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时不时就会来一句“我是个军人”。母亲在他退伍后的第一年和他离婚了,那时我13岁,什么事都懂得。父亲不在时,常常来家里的某孙姓叔叔,我闭着眼睛都能猜出他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只是我一直以为母亲会带着我走,可是没有,她把我留给了父亲。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父母都心存恨意。尤其对父亲,我至今都认为,如果他肯早点儿转业回来,这个家就不会分崩离析。

父亲那次来,是看孙子的。我在电话里告诉他妻子小婷生了的时候,他停了一会儿,丢来一句:“我过去看看。”

我到火车站接他,开了辆新车。他有点儿惊讶,摸了摸,说:“你买的?”

我点了点头。

他给了我一拳,说:“混得不错啊。”

我揉着被打得生疼的胳膊:“你不打我就难受是吧。”可心里却很高兴。

2

小婷是上海人,岳父是普通的公务员,岳母以前是下岗工人,后来成了居委会的一员。很普通的家庭,但以上海作背景,就会有种自然而然的优越感。比如他们的退休金,比我父亲的工资还要高。再比如他们手里的两套计划经济时代留下的老房子,从容不迫地就涨成了百万的身家。

2004年,我向谈了4年恋爱的小婷求婚,小婷没犹豫就答应了,但是她的母亲开出了一张让我心惊肉跳的礼单。其实现在看起来一点儿不过分――男方买房,办酒席,礼金2.8万;女方买车,装修,置家具。然而那一年,上海的房价已经贵得离谱了,对于工作不满两年的我来说,即便按揭,也捉襟见肘。

万般无奈下,我给父亲打了电话。父亲说的还是那句:“我过去看看。”

说实话,我没想过两家父母会以谈判的形式完成第一次见面。父亲一上来便拿出撒手锏,他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张存折摆在桌上,说:“我退伍的安置费和这几年攒的钱都在这儿了,一共4.6万。多了,真没有。但是,我想说,我是个军人。我这辈子教给我儿子的,就是个正字。小婷肯嫁,我保证她不受委屈。”

小婷的母亲听完了,一时接不上话。但一直没说话的小婷父亲却说:“那就这么定了吧。”

那天两家做了个互换的决定。小婷的父母拿出一套房子给我们,父亲的存款用来装修、买家电。

从小婷家出来,我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说:“爸,谢谢你,解决了我的大难题。”

父亲却一直黑着脸沉默不语,第二天就买了车票回鞍山。我要送他,他执意不肯。临走前,他忽然对我说:“爸没什么钱,你娶个媳妇儿,还得住到人家家里,委屈你了。”说完,重重捶了我肩膀一拳,转身走了。

4个月后,我和小婷举行了婚礼,父亲推脱身体不好没来,但我知道不是,他只是不想亲眼看我以“倒插门”的身份“嫁”了。

3

后来我开了家小公司,生意做得最风光的时候,我曾准备订机票接父亲来上海玩,可他一口回绝了。他在电话里说:“少军,有钱也别乱花,攒起来,你还有孩子呢。”

我觉得他这话很煞风景,索性不再坚持。小婷说:“我感觉你和你爸不是很亲呢。”我毫不掩饰地说:“是。从小到大,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加在一起也就四五年。”

其实,如果再细算下来,我和他共处的四五年里,有一半时间无话可说,另一半时间他在教育我。记忆里,足够温馨的片段,少之又少。

父亲再来上海,是2008年末。我的小公司没能撑过那场经济危机,债主上门的日子,我天天躲在家里不见人,除了喝酒就是上网。

父亲从小婷嘴里知道了我的状况,从家里赶了过来。他一进门,劈头就问:“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我说:“告诉你有用吗?除了骂两句,你能解决什么问题?”父亲从兜里掏出一个存折,说:“我这儿有15万,你可以拿去用。”我哈的一声笑出来,说:“你知道我欠了多少钱?15万够干什么?”

父亲说:“够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别忘了你是军人的儿子,你给我活得有志气点儿!”

我打断他:“你别再用这句话自欺欺人了。你连我妈都留不住。我呢,结个婚还要住到丈母娘的房子里。你是军人怎么了?也不能改变你是个失败的人!”

最后,父亲用拳头结束了这场对话。那一年,他六十有二。可10年的兵不是白当的,他依然强悍地把我按在地上暴打了一顿。那天他走的时候,把存折摔在我脸上说:“真对不起啊,你有个失败的爹。可你也有儿子呢,麻烦你别活得像你爹那么失败。”

那是父亲最后一次来上海,也是最后一次揍我。

4

我申请了破产,用父亲的钱还了一些非还不可的债。2009年,也许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年,但我还是挺了过来,找了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只是我与父亲的联系更少了。

2010年年末,我接到了一位远房姑姑的电话。她的小女儿要来上海考上戏,来询问情况。末了,她说:“少军啊,有空回去看看你爸。他想你想得厉害,又嘴硬不说。”

于是春节长假,我一个人回了鞍山。敲开我家那栋老楼的门,门里却是陌生的面孔,原来父亲几年前就把房子卖了。我顿时知道了当初那15万是哪儿来的。老邻居告诉我,父亲在我们小学门口开了家小卖部。我找过去的时候已是傍晚,那是间极简陋的门面房,陈旧的柜台里堆满文具和玩具,后面拉着布帘,摆着一张行军床。房间里生了炉子,他在一旁翻炒一锅土豆白菜。昏黄的光线下,他额头、眼角的皱纹显得格外深。我从没想过,他竟老得这样仓促,躬身的样子已经完全是个老人了。我出声叫他,他讷讷地望着我,半晌不说话。

我说:“爸,是我,回来看您了。”

他这才走过来,捶着我的肩膀,老泪纵横。他真的老了,从来不掉泪的他,在我面前哭了。

那天晚上,我和父亲挤在那张行军床上,很久睡不着。他满是硬茧的手,始终拉着我不放,好像一松开,我就会消失不见。

3个月后,父亲突然过世了。然而这个“突然”只是对我而言,其实他早在2007年就查出了肝癌,但他选择了一套最经济治疗方案――气功疗法。医生说,活那么久已算是个奇迹。

5

2011年9月,我和小婷在家里看了部获奖的片子,叫《钢的琴》。5岁的儿子也跟着懵懵懂懂地看完了。影片讲述了20世纪80年代的东北老城,下岗工人陈桂林给女儿造钢琴的故事。那些熟悉而败旧的画面让我感动。儿子问我这片子什么意思?我说讲的是父爱。

儿子问:“那个女儿跟着她有钱的妈妈不是更好吗?她爸让她弹那个破琴,是爱她吗?”

我无言以对。

其实,到底要怎样定义父爱呢?我想,就是那种明知作用不大,却仍拼尽全力的执著和勇气吧。

从鞍山市区到千山旅游区的路上,有个叫双龙山的墓园。我把父亲葬在了那里,很简单的黑色墓碑,镶着他年轻时英气勃发的照片,我请工匠在背面刻了两行碑文―

他是永远不退伍的军人。

他是成功而伟大的父亲。(司志政摘自《家庭之友・爱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