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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房子 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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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房子”,几代上海人心目中一个极有气派的名字,烘托的是一派甚为优雅的生活方式。地方在人的记忆中,往往不仅是其空间位子和视觉反应,那只属物理的;有的地方记忆,是化学的。它们与我们内心不断对话、不断撞击,一次一次的,就像化学反应中的沸腾现象,并由此催生出全新的元素,静静地在我们体内积淀发酵,融入我们的血液中,终成难以破译的遗传基因的密码,一生挥之不去的情结……

红房子西餐馆在上海西餐行业中不属大哥大,与早在上世纪30年代前后就在上海显山露水的“飞达”、“Hot Chocolate”、“DDS”等相比,诞生于1945年的“红房子”,只能算小弟弟。但上海人不可能不知道“红房子”。某程度上“红房子”对上海人不仅仅是一家老字号西餐馆,更是对上海时尚认知的一个刻度,一种生活层次的标象。

抗战胜利后的上海有过一段短暂的欢乐,那段时日出生的婴儿名字叫“和平”、“胜利”、“时平”的比比皆是。“红房子”以“喜乐意”之中文译音问世,并漆成喜洋洋的红颜色,想来与那特殊的时刻有一定关系。

“红房子”置身在陕西南路长乐路口,曾经的法租界。虽然在1945年法租界已收归中国所有,但那弥散其间的浓浓的法兰西风情,还在焕发着生命的华彩――学术上称为后殖民现象。

“红房子”或许因为置身在非商业区而是高级住宅区内,所以,它既不属行政式,也不为时尚型,更不浪漫。它在上海西餐业中的定位,有点如上海戏院业中的兰心大戏院,是纡贵又休闲的。老“红房子”的座位摆设没有情侣们宠爱的高背火车座,多为四人座小方桌,或单张,或两张三张相拼,错落有致地散放在不太宽敞的店堂内,楼上的空间也是同样的狭促。在“红房子”里,人们常常会在无意中发现某僻静一角正在进餐的名人,但一定不会对他们指指点点,或涌上去索签名,这就是客人的层次。老“红房子”没有包房,但同样能为客人提供私密性。令“红房子”纡贵的不是它的外部陈设,更不是它的价格起板,也不仅是它精心制作的美食,而是出出进进“红房子”的人。

与众多其他老字号的西餐馆不同,“红房子”的流金岁月不是在上世纪40年代,而应该在五六十年代到前。

总觉得今日我们写上海的都会文化,往往忽略了1949年之后到改革开放前那一段,仿佛那时的上海都会文化是一片空白。其实不然,上海的都会风情在五六十年代直到前,仍是低调地却是顽强地表现出来,仍是那样精致那样足以令人回味,其原因除了因为党的统战政策和定息政策外,上海独特的都会文化肥沃的底气,也是其重要原因之一。“红房子”就是这片沃土结出的硕果,上海都会生活得到保留的载体之一。

俗话一方水土育一方人,原来也适合城市之说。城市的街区也有各自的水土特色。红房子所在的区域,西起襄阳路东至茂名路,北起进贤路南至南昌路,陕西南路由北至南穿越其中。记忆中的陕西南路虽然是交通主干路,却很适合散步,特别入夜时分,白天的喧嚣似都被路边两侧的梧桐树浓密的枝叶过滤掉了,沿街住户的灯光透过树丛给路面洒上一晕斑驳的蜜黄色。欣慰的是,直到今天,陕西南路的变化相对还是不大。正是这幅地块的特殊水土孕育出一对西餐业的姐妹花:“红房子”和与之一箭之遥的“天鹅阁”,光这两个名字,就足以令人浮想联翩。如今“红房子”还亭亭玉立在这个街区内,“天鹅”却已飞得无影无踪……

“红房子”虽称为法式西餐,其实已掺杂着不少的本土元素,以适合上海人的口味,如它的糖醋红菜头、土豆色拉,它的亮点还有:红煨牛尾、虾仁杯、天宝牛排、蜗牛、乡下浓汤和洋葱汤等。最令我怀念的是它的洋葱汤,那层香喷喷厚甸甸的散发着浓浓芝士香的封着汤碗口的“起酥”是我最喜欢的,载满我欢乐的童年记忆。前这样一客洋葱汤大约售九角。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唯有长辈生日或家族团聚,才会去一次。每逢这样的聚会,我们小孩子另坐一桌,这是表兄妹之间最开心的聚会。大人们可能认为小孩子根本不懂美食,就一人点一份洋葱汤打发我们,我们也不计较,总是快快吃完就直冲主题――等着冰淇淋和甜品上场。今天我仍喜欢点洋葱汤,并保持着小时侯先捞汤里炸成金黄色的小面包颗粒的“吃相”……

当年那些穿上蓝布人民装的老工商,吃不惯单位食堂的大锅菜,便常常溜出来叫辆三轮车到“红房子”。久而久之,“红房子”的午餐成为上海滩知名的“吃定息”阶层聚集处。常常会见到几位穿着烫得笔挺的或蓝或灰人民装,袖口和领口都露出一截雪白的衬衣,袋口插着派克金笔,头发梳得溜光的滑的社会主义资本家――当时称为红色资本家,他们三五成簇小声交谈着,自有一份低调的雍容。

即使在期间,已改成普通饮食店的“红房子”,仍是老工商者和他们太太的聚集点。落难的他们,默默用毛竹筷夹着一早就炸好晾在一边的已冷掉的面包粉氽猪排,用标准的西餐喝汤礼仪舀着榨菜蛋花汤。不论如何,“红房子”还是他们的最爱,尽管外墙的红色已显残旧斑驳,只要还能在里面坐一坐,也是一种安慰吧。

曾在“红房子”吃过几次喜酒。上海极少西餐喜宴,除了因为西餐不如中餐热闹富喜庆气氛,也是因为西餐严格的按人头算,一人一份,不如圆台面伸缩性大,因而不太经济。 “红房子”的喜宴,是上海小圈子内出名的:小方桌拼成几列长条餐桌,呈“E”字形排列,铺上雪白浆烫过的桌布,置着迷你鲜花篮,沉甸甸的闪亮的喷银老古董烛台借着喜宴可以堂而皇之地请出来,亮闪闪的高脚酒杯和刀叉,排列有序地顺着长桌一溜挨过去,那种华贵的气势,当年已是“红房子”外的上海不大看得到了。当然“红房子”喜宴远不能与今天动辄二三十桌的场面相比,但其呈现出的恬淡幽雅的氛围,令“红房子”的喜宴成为体面高档的婚宴的代名词。

一度连“红房子”的服务员都有一份恰如其分的贵气。“谦卑”固然是服务业的要领,但肯定不能与“奴才相”等同。同样的,这里的“贵气”也不能与服务态度恶劣划等号。 “红房子”的服务本身就是品牌,要他们不带几分贵气都不行。这就是为什么“红房子”在众多西餐店中,有种无形的威势。一般人不敢推开“红房子”的门,不是因为其价位,而是这股贵气。

红房子的客人大多是熟客很少散客,因此服务生与客人的相知是几代人的,令客人有宾至如归之感,他们会与客人很中肯地交谈近日的城中话题、与客人相熟的同是这边常客的近况……又很有分寸地煞住话题不影响你点菜进餐,而且始终保持你坐着他笔挺地站着的交谈姿势――始终你是客嘛。他们熟知你的口味你偏爱的座位,心细如尘又绝不会让你觉得罗罗嗦嗦。

1975年上海小心翼翼地如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恢复西餐,红房子西餐社重新开张,我们惊喜地与熟悉的老服务员老吴重逢。矮矮瘦瘦黑黑的他,是红房子当年服务员老班底仅存的一个,见到外公和我们,恍如隔世,所幸大家别来无恙。

早在我喝洋葱汤的时候,也已开始悄悄注意那些“红房子”里成双成对的情侣,用今天的时尚话来说,他们都十分小资。在“红房子”吃好晚饭,再漫步到附近的国泰电影院,看八点半开场的第四场电影,是当时最奢华、最浪漫的约会节目。这甜蜜的一天会永远铭刻在他们的记忆中。那时真盼着自己快快长大,不用老跟在爸妈后面来“红房子”光喝洋葱汤!遗憾的是,等我长大了,可以交男朋友了,“红房子”已不再是我所熟悉的“红房子”。“红房子”西餐馆恢复以后,也去过几次,虽然还是那栋房子,但不知为什么,已全然不是我记忆中的感觉……

忽然发现,写的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老“红房子”,或许应该写写新“红房子”吧!

而今上海有两家新“红房子”,一家是在淮海路上原宝大西餐社旧址重建的,还有一家就是在“红房子”旧址重建的。两家“红房子”我都去过几次,正如我在前文已说过,它们在我记忆中只是物理的,不是化学的,或许一个新“红房子”的故事正刚刚开始……我们要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