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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曾经很盛大,照耀着 芝山上的纳西王木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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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著名的《木氏宦谱》中,木增位列明代丽江第13代土司。1912年,法国法兰西学院的著名汉学家沙畹发表了这部记载着木氏家族漫长历史的谱牒译文,文中附有历代木氏土司的画像。在沙畹看到的原版《木氏宦谱》中,画中的木增戴着漂亮的乌纱帽,身穿由罗绢制成的红色朝服,脚上穿着涂有白胶漆靴边的朝靴,双眉紧蹙,一副萎靡而忧心忡忡的样子。这与另一幅流传下来的木增僧服画像完全不同,在僧服像中,一袭僧装的木增端坐在阿弥陀佛像前,头上戴着熏黄的僧帽,手里拿着念珠,仪态雍容,神清气朗,充满了高人韵士的情致。 拯救及逍遥

木增出生于明万历十五年八月十五(1587年9月19日),其纳西名为阿宅阿寺。当他九岁时,祖父木旺突然在前线战死,巨大哀恸的阴霾尚未散去,一年零五个月后,素有神秘主义倾向的父亲木青就自杀身亡了,出事地点据说是在玉龙雪山一个艳而寂的山峰,当时木青仅28岁。这两件事像奇冷的血色钩刺勾住了木增的灵魂,由此引发的疼痛是他在37岁盛年时退隐山林的重要原因。木青死时,作为嫡传独生子的木增哀伤过度,一连三天一口水都没喝。这时,见丽江土司连逢丧事,一个叫阿丈刺毛的首领趁机率部族大举进犯,一时间危机四伏,人心惶惶。危难关头,在母亲罗恭人的辅助下,木增率头戴黑缨大帽的大小头领,引军前往抗敌。罗恭人亲自身披铁甲跃马领军,木增则亲执桴鼓奋勇当先,在孤儿寡妇的感召下,纳西兵气势如虹,视死如归,一举击溃阿丈刺毛部。此后,从第二年起,木增雄心勃勃地连年兴兵征战,取得一系列胜利,把木氏家族在滇川藏交会地带的统治推向了鼎盛。显然,木增在木氏家族内部获得了强有力的支持,不然,很难想像一个初涉世事的少年会拥有如此大的力量,这当中他的母亲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贤能的罗恭人像慈祥的满月一样长期照耀着木增,她51岁去世时,丽江人无不感其恩德。而木增的文治武功也盛极一时,所辖区域东北至木里、九龙一带,北及巴塘、理塘、昌都一带,西抵缅甸恩梅开江一带。 木增开始了他在芝山的新生活,席松荫,镜绿水,鹤鹿与俱,缁黄是侣,徜徉于明月白雪和暮鼓晨钟之间,终日以琴书自怡。

天启四年(1624),木增急流勇退,从纷扰的江湖中抽身而出,把世俗中的职位让给长子木懿,从此在玉龙雪山南端的芝山过着餐霞咽云的半隐生活。山林之志在他的心中埋藏已久,难怪很早之前他就将退隐的地点取名为“解脱林”了。这一年,把持朝政的宦官魏忠贤与士大夫组成的东林党之间发生了形同水火的斗争,同年,明熹宗将解脱林赐名为“福国寺”。

对明王朝“徇国之忠三十年如一日”的木增毅然在这时退隐,或许同糟糕的时局所引发的幽暗感有一定关系。史称“明亡,实亡于万历朝”,明神宗朱翊钧是历史上最为奇特的一个昏君,他长年在深宫里抽鸦片,与太监玩掷银子的游戏,纵情声色不理朝政直至两脚一伸龙驭归天。明神宗驾崩之前两年,雄霸的努尔哈赤率领女真八旗兵以“七大恨”誓师伐明,并在萨尔浒之战中取得决定东北格局的胜利;萨尔浒战役尚未爆发时,身在边陲的木增特贡奉了一万两白银充作辽东战事的军饷。泰昌元年(1620),太子朱常洛继位,然而仅仅一个月就死于著名的“红丸案”,于是15岁的长子朱由校在慌乱中匆匆上台,时称熹宗。朱由校登基的消息传到丽江,木增的心头悲欣交集,他激动地写了一个奏折,恳请新皇帝从十个方面来重新整治国家,这十个方面是:敬天法祖,爱身修德,爱民,用贤,纳谏,辨邪正,慎刑,重信,平辽,圣学。这个奏折在京城获得了广泛的赞誉,但未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相反国势正在从黑暗的边缘快速滑向黑暗的中心。在此情形下,木增像一只感怀山水的倦乌,其内心被一种淡雅而缥缈的生活紧紧地抓住了。 木府议事厅(上) 木府全景(下)

木增开始了他在芝山的新生活,席松荫,镜绿水,鹤鹿与俱,缁黄是侣,徜徉于明月白雪和暮鼓晨钟之间,发纤浓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终日以琴书自怡。从这首《十隐词》,我们可以从一个侧面了解到他当时的隐逸生活:

“清樾千章,就此沫茅架屋。半楮书椟,一囊琴,画图万轴。有客来时,便煮葫芦苜蓿。凉生袍服,影摇棋局,最可人翠涛满目。”

“迤里芝林,峻似孤雪云两角。最高寒处,斜通雪岳。槛前筠,森森玉槊。鹤梦初酣,那管山僧剥啄。寥寥数,遽遽一觉,胜人寰喧嚣龌龊。”

在木氏土司中,木增的作品最多,主要著作有《山中逸趣》、《啸月堂诗集》、《芝山云集》、《云选淡墨》、《光碧楼选草》,总计一千多篇诗文。退隐芝山期间,木增与当时的名流董其昌、陈继儒、周延儒、张邦纪、傅宗龙等多有文字往来,与江南常熟汲古斋主人毛晋来往亦甚为密切。毛是冠绝海内的刻印家,为木增刻印了许多诗文,木增曾送他黄金、琥珀、薰陆等厚礼,并赠诗云:“烟生丽水光逾媚,春到吴山彩更鲜。万里尺书看乍去,一宵轮桂喜同圆。”

明崇祯十二年(1639)正月二十五至二月十一,徐霞客来到丽江,木增将他安置在解脱林法云阁前的南厢房里,以八十多道纳西菜盛情款待,请其为自己编校《云淡墨》。一年后,多年踽踽苦行的徐霞客得了严重的风湿病,接着,跟随他多年的忠实仆人顾行竟然偷去所有钱物溜之大吉,这使他受到很大打击。1640年农历二月,霞客应木增之请完成了《鸡足山志》初稿四章,但双腿已疼得无法行走。孤苦不堪思乡心切之际,木增特派几名丽江纳西壮汉用竹轿抬着徐霞客返回万里之遥的江阴老家。历经五个月的艰辛,一行人来到湖北黄冈,然后转而乘船顺长江而下,六天后终于安然抵达江阴。半年后,56岁的徐霞客即在浩然长叹中殁去,死后葬在江阴一个叫马湾的地方。 以法为赠礼

《华严经・悲智偈》上说:“如入火聚,得清凉门”,意思是如同在烈火中获得清凉的门径。这句话是木增内心的写照。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迹之意,水无留影之心,也许木增尚未证得如此了无挂碍的圆融之境,但他确实属于那种罕见的人以烦恼为菩提,视拯救若逍遥,明白一切万法不离自性。冯时可在《木氏六公传》中不无夸张地评价道:“增生而秀异,如琼林玉树,迥出风尘之表,世间浓艳华美,一无所羡……木氏世受浮屠法,而君独参最上乘,其于六根不动一念无生,顿见本来面目,盖已造其堂,而窥其奥矣!”

集儒道释于一身的木增道号叫“生白道人”,语出自《庄子》里的“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一语,其所作所为表明他是忠孝两全的孔门儒士,但实际上他更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木增的法号是“噶玛米庞才旺斯那饶登”,意为噶玛噶举派无敌福寿永固者;从明代第七代土司木定开始,木氏家族逐渐皈依藏传佛教噶玛噶举派,在所辖藏区广修噶举派寺庙,这一举措对稳定人心巩固统治起到了关键作用。木增一生致力于弘扬佛法,他的两大功德,一是费一万多两白银在鸡足山的满月山上建造宏大精丽的悉坛寺,成为这座佛教名山的最大施主;二是花巨资刻印藏文大藏经《甘珠尔》。刻印《甘珠尔》的工程从1614年持续至1623年,历时九年,所依据的母本是著名的《蔡巴甘珠尔》,刻成后,木增将这套煌煌巨典的开印样本送给了拉萨大昭寺,108函经书被装放在54个皮壳上涂着大红色照金漆的银锁木箱内,每个木箱置放两函经书,经书由红字藏文写成,每函都有系着纯金带扣的布匣,外面缠了一块红缎。驮运这套《甘珠尔》需要54匹马,在当时的条件下从丽江运到遥远的拉萨,显然花费了不少精力。从《甘珠尔》后所附的“三藏圣教序”中,后人可知木增刊刻大藏经的良苦用心:

“粤木增夙作何植,生兹末叶,既不睹菩提树之嘉会,又不聆坚固林之法言,徒切影坚胜军之弘护,空慕给孤宝积檀施,未尝不瞻金像而哽泣,披灵文而惨伤,叨承三宝之洪庥,为一方之地主,愧乏无忧之兴建,匪踵戒日之博济,每于政暇之际,禅观诵诗,深痛无常,晓夜惕虑……由是谨率僧俗人民斋沐虔诚,仰对十方三宝,诸天善神,敬立誓愿,凡世尊释迦牟尼如来金口所宣,经律论三藏梵荚,缮录翻刻。”

《甘珠尔》刻成后的木制刻版,极可能被收藏在位于小中甸草原十世大宝法王确英多杰夏季道场康萨林寺。1698年,信奉藏传佛教格鲁派的蒙古首领达尔杰博索克图汗挥师攻占中甸,把《甘珠尔》刻版驮往格鲁派寺庙理塘大寺,所以后人又将这部《甘珠尔》称作丽江-理塘版《甘珠尔》。在印刷方面,木增还用白色银粉在瓷青棉纸上印成《大乘观世音菩萨普门经》,这种银粉印独具一格,在印刷史上极为罕见。

1644年在满含泪水的哀悼和席卷一切的暴乱中到来了,历史用它擅长的洗牌方式审判了现实。3月19日,穿着一身旧箭服的李自成率领义军攻占北京,拂晓时分,手持一支当时最先进的三眼枪的崇祯帝逃到了煤山,这位亡国之君并未举枪向自己射击,而是选择了更为传统的方式在一棵树下自缢而死。5月15日,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建立了南明小朝廷,他的第一道圣旨是征集美女进宫,第二道圣旨是命令地方官员进贡秘方。紧接着,他委任被视作“西南藩篱”的木增为太卜寺卿,这一位列九卿的职位是木增一生中受封的最高头衔。木增的红尘世界开始下雪,他下令自己世受“龙恩”的华丽家族竭尽所能支援南京。显然,面对不可更改的定数,木增把自己当做了大明王朝的受难者,朱由崧被清军杀头后的第二年9月19日,即南明另一个小皇帝康王朱聿键被杀头前后,木增在形同危卵的时势中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木氏宦谱》未具体记录其死因。这也许不失为明智的选择,因为仅仅几个月后,内地各种军事力量便大量涌入云南,丽江很快遭受了数百年来最大规模的洗劫。一些纳西人则坚持认为,木增当时没有死,而是突然弃世隐遁于雪山,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纳西王木增官服画像。 夏日曾经盛大

一个叫张学懋的官吏在木增的邀请下到过芝山,他在游记中记述了福国寺周围的二十多处美景郁华台、狮子岩、帝释台、丹霞坞、涵月湖、白鹿泉、小鹫岭、菩提场等等。红日如轮的夏天早晨,我在大宝积宫观赏完明代壁画后来到芝山时,这一切已面目全非,昔日纳西王木增乔松连幄、梵呗相闻的清修地已变成了一座荒山。

荒山上夏花萋萋,清代著名的福国山茶,一棵也没有留下来,在一大片福国寺的废址上,孤零零地耸着一院旧瓦舍,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放牛娃长期住在这儿,陪伴他的是虚无的山色和几匹牛马,平时,在山上放牧的村民也常来歇脚。

旧瓦舍前,一棵高大残败的金合欢树幽亮地浮动着翠绿色的不祥之气,站在树下,隐约能看见丽江城像一座天地之城矗立在大地的南端,不远处的矮坡上,长满了鹅黄的野栎树,几只野鸟歇在树荫里,不时发出自由而欢快的鸣唱。

质朴的放牛娃把我看作远道而来的纳西兄弟,他拿着镀铜的短柄户撒刀,头上裹着件旧衣,从瓦墙上的蜂桶里割下一大块蜂蜜招待我。在木增住所的废址上吃着甜蜜的珍馐,一种既空明又感伤的怀念之情,不由得袭上心头。我想起了一首叫《为上王所作的歌》的阿尔卑斯名曲,那深切的曲调,从我的内心升起,响彻在一切之上。木增曾在《居芝山》中写道:“步入桃花见落花,便同仙子饮流霞。不知陵谷多迁变,戏把琼杯学种瓜。”把芝山从一座默默无闻的野山建设成为名山。这一“迁变”曾令木增自得不已,但他绝对料想不到的是,三百多年后,这座他一手创立的名山又变成了一座荒山。

离开芝山时,远远见山下的田畦上长着一片向日葵,像在为芝山进行集体悼念,所有的向日葵一律低垂着丰茂的圆形花盘,夏日从广袤的天空舀出一瓢金光泼在上面,使这一悼念更加庄严热烈。

夏日曾经很盛大,曾经照耀着芝山上纳西王木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