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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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从包里翻出电话簿，找勋泽的电话。已经两年没有与他联系，手机里没有了他的号码。
拨通了电话，我说：“喂，勋泽，我来深圳了，在机场。”
勋泽说：“你等着，我来接你。”
挂掉电话，我发现忘记自报姓名。
我和勋泽上的是同一所大学，因为电影社的活动认识，勋泽那时是社长。很多时候，他选择放一些晦涩的艺术电影，来看的社员很少。一次，整个剧场里只剩我和他两个人。那天，放的是《青少年哪吒》。
放完后，勋泽问我：“你叫什么？”
我说：“苗影。”
二
勋泽的家里很干净整洁，然而，并不是他自己收拾的。
我看见挂在客厅里的大幅结婚照，一个笑得甜甜的女孩子紧紧依偎在勋泽的怀里。我愣愣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勋泽说：“我下个月结婚。”
我收敛自己的表情，收拾自己的心情，说：“恭喜。”
但我还是决定告诉他自己来找他的目的，我辞职了，想找一份新的工作，但是，找工作的过程非常不顺利，我遭受了无数的挫折和屈辱，所以，我需要发泄和安慰。
勋泽一直没有打断我，只是听我诉说。
我说：“勋泽，有的时候，我很想逃跑。”
勋泽深深看了我一眼，说：“记不记得《青少年哪吒》里有一段对话，‘我们离开这里。’‘好的。’‘可是我们可以到哪里去？’”
我笑了：“是的，我无处可去。我能够做到的，就是躲躲。”
三
第二天早上起来，觉得精神特别好。我第一次在别人的家里睡得这么熟。
吃完早餐，勋泽说：“我请了假，你想去哪里？”
我说：“我哪里也不想去。”
勋泽有一只很大的书架，摆满书。我拿了一只座垫垫在地板上坐着看书，勋泽坐在我对面的藤椅上，也看书。我们就这样自顾自静静地坐着，茶几上有两杯茶，冒出袅袅雾气。原来，不需要强求自己的生活是这样惬意。
傍晚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勋泽的未婚妻。
勋泽说：“我有个朋友从南京来……是苗影，你知道的……我还要再陪她几天……”
勋泽挂掉电话，我问：“她会不会生气？”
勋泽说：“不会。”语气肯定。
我说：“她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勋泽说：“她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从我所有的影碟里找出一张《魂断蓝桥》，问我好不好看。我讶异地看了她老半天，然后，她就说，大家都看过这部片子吗？于是，仔仔细细地开始看，一边看一边不断地流眼泪。看完后，她哭着对我重复说着里面的台词：我只爱过你一个人，别人谁我也没爱过，今后也不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我想看看深圳夜晚的街道。”
我和勋泽在清冷的街上慢慢走着，路过咖啡色的咖啡馆，路过橙黄色的篮球馆，路过亮白色的书店，最后，路过流光溢彩的电影院。
电影院的海报栏里贴的居然还是几年前《2046》的大幅巨照。
我笑了笑，说：“这里的工作人员还真够懒的。”
勋泽没有接我的话，而是问：“你看过没有？”
我摇摇头，说：“我不想一个人去看。”
勋泽看了我一会，说：“原来我们一样。如果不是王家卫拍了5年，我们还在大学里这部片子就会上映了，也许，可以一起去看。”
四
回到勋泽的家，我打电话订机票。售票小姐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当天晚上12点就有航班，并且有票。
于是，我告诉勋泽，我要回去了。
他说：“好的。“
我说：“是半夜的航班。我想看一会电影。你有那么多的影碟，肯定有我想看的。”说着，我就走到架子前想抽出几张看看，可勋泽急忙上前拉住我，有些慌张地说：“你要看什么，我帮你放。”
电视上在演什么，我一点也看不进去，甚至不知道电影的名字。当勋泽关上门，去超市买东西，我就把碟从机器里退了出来。他硬是要帮我放碟，行为古怪，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碟片上印着片名――《圣女贞德》。空白的地方，用记号笔写着：影的事全校皆知，她像贞德一样喊着：“Who love me, follow me.”2001.5.5.
记忆的匣子被打开。大二的时候，我因为不满一位老师对学生的侮辱，组织了二十几个人在学院办公室门口大声抗议。
我继续翻其他碟片。
《青少年哪吒》上面写着：我去问她的名字，假装不知道她叫苗影。2002.4.8.
《魂断蓝桥》上面写着：影，我只爱过你一个人，别人谁我也没爱过，今后也不会。2003.6.6.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上面写着：看到影在哭，我想把她抱在怀里。2004.3.4.
甚至，勋泽还有一张《2046》的碟，上面写着：想和影一起看的电影。2004.10.20.
勋泽推门进来的时候，我就拿着这张《2046》，傻傻地望着他。
勋泽慢慢地从我手里把碟子拿过去，说：“我女朋友本来并不喜欢看电影。可是，自从她看到上面的字，就渐渐变得喜欢电影和收藏影碟，甚至，养成了和我一样的习惯。那次送她回家的路上，她买了平生第一张影碟，就是《魂断蓝桥》。她在上面写着：泽，我只爱过你一个人，别人谁我也没爱过，今后也不会。2004.10.21.”
我陷入沉默之中。
五
我要乘的飞机将会在两个小时后起飞。我和勋泽在街口道别。
我说：“勋泽，谢谢你，我已经好了很多。”
勋泽看着夜空里的星星，说：“我最喜欢《玻璃樽》里的一句台词。”
我说：“我知道，就是那一句，‘星星在哪里都很亮的，就看你有没有抬头去看它们。’”好一会儿之后，我伸出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把行李放在后备箱，然后，上车，关门。车还没有动，我的心动了。我对司机说：“等一下，我一说完话，你就开车。”
我把车窗摇了下来，朝着勋泽招招手。
勋泽凑了过来。
我说：“我爱你。”
车开动。
我并不想要答案，我只是想要告诉他。
没有过多久，手机里传来一条勋泽的短讯，也是三个字：“我知道。”
我还是占了便宜。勋泽爱我的时候，我不知道。现在，我爱勋泽的时候，他知道。爱一个人本来就是美好的，更美好的是爱他，并且他知道。
我爱勋泽，勋泽知道。这就足够。
第一次发现，机场，原来是一个同时包含到来和离去的奇怪地方。一个人坐在候机大厅，脑海里如同播放电影一般慢慢浮现出一个场景，我和勋泽在清冷的街上慢慢地走着，路过一家电影院的时候，看见海报栏里贴的居然还是《2046》的宣传照。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就流了出来。虽然没有看过《2046》，但是仍然知道里面的一句台词：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正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