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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屠泽”前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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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绿洲边上最后一个村庄,在甘肃镇番县东北、蒙古阿拉善旗内,有一片绵延起伏的沙漠,越野车在沙漠上哼哧哼哧走了一个多小时,向导面无表情地撅撅下巴说,到了。向导是当地的一位老人,秋风把一湖涟漪全刻在他的脸上,下巴上有一撮很乖顺的山羊胡子。

我坐在车上不动。开什么国际玩笑嘛,这哪是休屠泽明明是浩瀚无垠的沙漠啊!同伴下了车,在车窗外笑着叫我傻眼了吧,不相信吗?

我怎能相信呢?我想象中的休屠泽应当是世界上罕见的湖泊,那儿烟波浩淼气象万千,各色水鸟在空中缓缓低飞,或浮游于湖面随波逐流任意嬉戏;边上是齐膝高的茂草,牛羊在草滩上悠闲地吃草,美丽的少女打马轻快地驰过,不远处匈奴休屠王竖起金人祭天,号角羌笛犀鼓声清晰可闻

当脚踩在休屠泽松软的沙丘上,看见接二连三的贝壳、螺壳时,我才从错失的时空中恍然脱身。这儿确实就是休屠泽啊,古人说的沧海桑田就是指自然界这样的变化。但我看到的休屠泽没有变成阡陌交通的桑田,却变成了荒芜寂寥的沙漠!

我一路捡着贝壳、螺壳,同海滩拾贝喜悦的心情绝然两样。我赤脚席地而坐,把双手插入细沙中,闭上双眼,想触摸到休屠泽的心跳,更想与休屠泽无家可归四处游荡的灵魂对话。这是金秋时节,习习的清风一定想发现些什么,翻动着我额角的头发,不厌不倦。我的思维却在一次百年不遇的特大沙尘暴挣扎:1993年5月的一天,一股强劲的西北风卷起沿途的尘土千里奔袭,到休屠泽后经推波助澜,形成一道高达数千米的沙尘云墙,云墙内沙尘云团宛若原子弹爆炸后的蘑菇云,剧烈翻滚,小石子和粗沙粒滚动着、摩擦着,发出可怕的轰隆声,白昼顿时变作黑夜,仿佛天塌地陷 沙尘暴山呼海啸般压来,正值放学之际,天黑风狂眼迷,一些欢蹦乱跳的小学生跌落到湍急的水渠、倒栽在涨满水的田间 我吓得大叫起来,赶忙睁开眼睛,一面四下里找寻同伴的身影,一面用手安抚狂跳的心脏。

不敢回想历史,又不能不回想。汉时的休屠泽,有石羊河水滚滚注入,当是草青水绿牛羊遍野之地,匈奴休屠王因之在此建立休屠城。休屠城贯通东西,胡汉商旅纷繁络绎,这片土地出现了一个历史上少有的经济文化繁荣期。当时的匈奴冒顿大单于因此对休屠王产生敬畏依赖之心,将“祭天圣坛”从甘泉山迁到休屠泽,并拜休屠王为“祭天主”。然而,弹指两千年,这儿却成了沙尘暴的发源地之一,这儿的沙尘可以被无遮无拦的西北风卷上高空,可~直飘飞到北京的上空。这个古时的政治军事重镇,如今成了失守的生态要塞!

面对无数的贝壳与无尽的沙丘,认读着休屠泽辉煌的文明残片,我心绪复杂。自清朝起,石羊河流域人口开始无节制膨胀,为养活新增加的人口,人们不断开垦耕地,不断引流本应注入休屠泽的石羊河水浇灌土地。到现在,石羊河水灌溉出一个国家级的商品粮基地,却损失了一个阻断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联手入侵的泱泱大湖,其中的得失该如何衡量?

就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处在石羊河上下游之间、各渠坝之间、各户之间的人们,还不时因为争夺有限的水而聚集在各分水口处,动用铁锨棍棒,争斗得你死我活――我们都是受休屠泽千方百计护佑她的子民,本该像呵护自己的母亲一样去呵护她、关心她,我们有何德何能去掠夺

缺水不仅成为休屠泽心中永远的痛,而且成为笼罩在当地人们心头那驱之不散、散之不去的阴霾

夕阳的余晖下,和巴丹吉林沙漠、腾格里沙漠连为一体的休屠泽静若处子,苍凉雄阔,美得无以附加。这是休屠泽静美的一面,待来年开春,休屠泽又该挟风带沙展现她狂暴的一面。休屠泽啊,请你告诉我,该怎样祈祷,你才会变成一个永远静美的精灵?

沉沉的暮色中,我们告别了休屠泽,乘车返回。星空下的休屠泽肃穆庄严,在夜色的掩饰下混沌一片,即便真是浩浩荡荡的水面,初来乍到者也无法分辨清楚这儿究竟是沙漠还是水泊。但我心如明镜,云起云落的休屠泽属于一段不可追回的历史了,如果以后出现,那肯定就在你我美丽的梦里。

天际划过一颗流星。记得小时候父亲说,天上的一朵云,落到地上就会变成一片海。我双掌合十,赶忙许下一个心愿――我愿天生的云朵掉落到休屠泽里,还休屠泽以泽国的本来面貌,让这儿千万顷丘永没湖底,让鱼儿在湖水中自由游弋,让水鸟在芦苇丛中筑巢栖息,让羊儿在草甸上尽情觅食,让我荡一扁丹,徜徉在休屠泽无这无际的怀抱中,呼吸着休屠泽氤氲而湿润的水汽,聆听着休屠泽深沉而激荡的呼吸,直到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