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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事件”到“用例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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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句子表达式雏形的形成,是指意识所涌现出来的句子表达式的基本框架。为了说明这个过程的意识涌现,需要提到四对相关的概念:感知一感受;物理属性一心理属性;原初意识一反思意识;事件一用例事件。从意识视角来审视,语言表达式雏形的形成来自原初意识涌现为反思意识,即将感知事件的原初意识在个人记忆和过去经验的基础上经过联想和想象,对原初意识实施格式塔转换,扩展为反思意识。在这一过程中,要用上什么原初意识的材料、如何通过格式塔效应实施联想和想象,都是在环境和意向性的统制下进行的;这个反思过程,就是要把原初意识所映现的事件“裁剪”为用例事件,使这用例事件能在该特定情景下恰当地对该事件作出切合语境的表征。

关键词:句子表达式雏形;原初意识;反思意识;用例事件

中图分类号:HO-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242(2012)04-0137-08

收稿日期:2012-02-05

作者简介:徐盛桓(1938-),男,湖南岳阳人,河南大学外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前言

语言的运用是以一个个的句子作为基本的使用单位,因为句子可以表征一个相对独立的事件。本文之所以称之为“句子表达式雏形的形成”,是因为意识涌现出来的句子表达式雏形只是句子表达式的基本框架,笔者研究的是这个过程的心智活动的意识涌现。真正要成为这种语言能用得上的句子表达式,还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把这框架的雏形“语码化”,即把这个雏形在大脑里意识所显现的“表象”(imagen),用称为“语象”(logogen)的语言符号摹写出来,转化成为语言符号,成为在语法书上所看到的一个个的“句型”(sentence pattern),或称“句子表达式”;就汉语和英语来说,很可能会呈现诸如SVO、SV、SV00、SOA等的形态或其变体OSV等。这里还会涉及该种语言的“编码限制”(pro-cessing constraint),如英语问句会说成Is[v1]he[s]reading[v2]the[det]book[o],有些名词前要力口限定词:Is he reading a book?(*Is he readingbook?)(*表示错句),汉语被动结构传统正规表达式为“被(…)+及物动词”,英语的被动式为“BE+Ved”等。此外,还可能会涉及某些“完句条件”(sentence acceptance condition),如汉语说“他[s]看[v]书[o]、他看了书”被认为未符合完句条件,说成“他看了一会儿书、他要看书、书他看过了”才认为是满足了相关的条件。如何将大脑里的“概念”摹写成为语言的概念符号,篇幅关系,本文无能涉及。下文所说的“句子表达式的形成”,其实只是指其雏形。这样说,是为了行文简单。

语言的运用是一种意识活动。无论是东西方远古的先民草创语言,还是人们现在日常运用语言;无论是诗人、学者对词语的字斟句酌,还是一两岁的孩子学着讲话,都离不开意识的运作。因此,本文的研究是基于意识的,认为句子表达式的形成有赖于人们的意识。当然,其他的语言表达式,例如短语的形成也要依赖意识。这里特别说明句子表达式,只是表明本文研究的范围之所在。

对于意识,霍兰(J.Holland)在他那本被誉为“对涌现现象进行深入探索的第一本著作”(见该书的“译者前言”)《涌现:从混沌到有序》中曾经作出过这样的提示:“我们是否能将人类的意识解释为某种物理系统的涌现属性?”本文企图通过对意识的涌现的研究,探讨人们是如何通过意识的一连串的活动,最后涌现为句子表达式的雏形的。

一、从语言看意识

1.意识的两个层次

意识是个老话题,心理学长时间对意识进行了很深入的研究,虽然近现代曾中断了一些时日,但也使人们受益良多。这里只是从同语言运用对意识有关的方面作一些说明。

意识能力是与生俱来的,是人脑的一种机能。人们通过自己的眼、耳、鼻、舌、身等的感官感知外界事物的种种物理信息,意识首先就是主体对信息感知后的产物,反映为主体大脑里的映象。这时的意识是一种原来状态的、初级的体验,称为原初意识(primary consciousness)。这种原初意识又往往会成为主体进行下一步思维的基础,即在感知基础上进行反思,获得感受。由于主体在获取及处理信息时,大脑里的认知活动可能促使信息发生种种变异,处理后的意识内容就不一定是客观事物原来的实际状况,所得到的感受可能超越客观对象,因而意识只是客观存在的主观映像。这时的意识已经在原初意识的基础上有了扩展和反思,称为“反思意识”(re-flective consciousness)。由此,可以说,意识是主体对外界事物的感知和感受。

对于意识这两种层次的体验,不同的心智哲学家、脑心理学家根据他们对这两个层次的观察和概括,有不同的认识,因而有不同的命名,但大体是对应这两个层次的。N。Block区分为“现象意识”(phenomenal consciousness(P-consciousness))和“获得意识”(access consciousness(A-con-sciousness)),Block这样的区分,强调了上文所说的原初意识是一种未经加工的、原生状态的经验(raw experience),而将上文所说的反思意识看为一种经一定加工后才获得的意识。A.Damasio区分为“核心意识”(core consciousness)和“扩展意识”(extended consciousness),这一区分强调了意识发生发展的两个阶段的不同的地位和作用。这些不同的命名反映了研究者对意识的发生和发展所强调的不同的重点和特点。

不同的学者无论所强调的是什么,他们的认识有共同的地方:都认为人的意识是动态的、发展的、可以分出层次的。用李恒威的话来说,意识包括了两个层次:一是主体“对内外部事物形成的感官意象”;二是主体“通过回忆、联想和想象所呈现的相关意识”。李恒威所提到的第一个层次大体就是原初意识,第二层次所描写的就是反思意识。

2.语言同意识的两个层次的体验

心智哲学与语言研究有一项假设:感觉信息的表达是语言运用的基础,也就是以主体的眼、耳、鼻、舌、身所获得的感觉信息是语言表达内容的基础。但是,这可能只是基础,还不一定是语言表达内容的全部。作为语言表达的内容,更重要的部分往往是同主体对内外界事物的感受(feeling)有关。先看看的《沁园春·长沙》。试设想,在深秋季节,站在湘江边的橘子洲,放眼望去,先是获得了丰富的视觉的感觉,继而边看、边回忆、边联想、边想象:一时是对眼前景物摄入的感觉有所感受,一时是一些回忆的升起,一时是对一些事件的联想,一时是由此而生发出的对未来的想象,无论是丰富多彩的感官意象的追述,还是涉及当下或古今的思绪的流动,都是以感觉为基础,以反思为基本取向的。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沁园眷·长沙》)

词的开头“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表现的是词人对当下时空的感觉,这是从时间到空间、从远到近;接着是所看所想,从山到水的种种“竞自由”的景象,到思考这“竞自由”的“万类霜天”是由“谁主沉浮”;再后来,从看到的景物而回忆起当年“携来百侣曾游”的往昔,到如今经历了多少“峥嵘岁月”;从想起当时“同学少年”正“风华正茂”,从而对比想象到埋在可能就在脚底下的那些曾经是了不起的“万户侯”也只不过剩为一杯“粪土”;到最后回忆起当年“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情景,从想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豪情而引发出回忆当时“击水”的壮志,结束全篇。对这首词,不同的注家对某些细节可能会有不同的领会和解读,但认为这首词是表现词人在橘子洲由所看而得到的感觉和由此而引发出的深刻感受,注家们都是认同的。试想想,如果没有感受,没有“看”到,也就不会夸张地想象到“万山”树木的叶子都“红”而且“遍”了,从而一层层的树林子“尽”被“染”过了,一江的湘江水“碧”得可以“透”澈见底,等等。人们正是通过自己的眼、耳、鼻、舌、身等感官,感知外界事物的种种物理信息的。意识首先就是主体对信息感知后的产物,反映为主体大脑里的映像。这时的意识是一种原来状态的、初级的体验,称为原初意识(primarY consciousness)。这种原初意识又往往会成为主体进行下一步思维的基础,即在感知基础上进行反思,获得感受。由于主体在获取及处理信息时,大脑里的认知活动可能促使信息发生种种变异,处理后的意识内容就不一定是客观事物原来的实际状况,所得到的感受可能超越客观对象,因而意识只是客观存在的主观映像,这时的意识已经在原初意识的基础上有了扩展和反思,称为“反思意识”(reflective consciousness)。由此可以说,意识是主体对外界事物的感知和感受。如果只是一山一水地就事论事,语言的表达将会干瘪到何等程度!

这些感觉和感受就是意识的体验。过去对意识的研究只停留在对心理学解释(psychological ex-planation)的个人层次(personal level),就是把意识只是整体地看做是人特有的、对客观现实的、高级的心理反映形式,是人的心理现象的总体,表现为知情意三者的统一;或者解释为从无梦的睡眠醒来之后所持续的知觉、感觉或觉知的状态,直至再次入睡或进入无意识状态。这些说明,无疑都是正确的,但略嫌笼统了。20世纪后半叶,随着认知科学、心智哲学和脑科学研究的进展,心理学解释从个人层次逐步向亚个人层次(subpersonal level)深入。对意识进行的分层次的体验解释,给予语言研究以很好的启发,句子表达式的形成就是同意识的两个层次的体验联系在一起的。

话语的表达总是表达说话主体的“我”之所见所想,也就是“我”的意识。《沁园春·长沙》里说的都是词的主体的所见所想。句子表达式有一个特点:它所反映的心智活动总是说话的主体“我”的活动,这在心智哲学上称为“第一人称”。这“第一人称”同语言学所说的“人称”范畴不同,例如,语言学上的第一人称语句“我是学生”和第三人称语句“她是学生”,这实际都是“[我]-[说]-[‘我是学生’]”和“[我]-[说]-[‘她是学生’]”,即都是“[我]-[说]-[x]”;从意向性来考察,都可以表示为:“[‘我’(通过这个表达式)]-[关指]-[X]”。因此,句子表达式一定体现出一种话语主体的“主体感觉”(a senseof subject’s ownership)。这一点对于考察句子表达式的形成很重要,因为当人们考察同句子表达式所涉及的意识时,有关的意识也必定是“我”所形成的意识,必定带有深刻的、明显的、甚至是有特点的“我”的烙印。“我”的意识就是“我”的所见所想,所谓“我”的烙印,就是“我”对于外界事物如何看、如何想,正是这个“如何”带有“我”的特点,使某一语言表达式的形成凝固了当时、当地、当事人的此刻意识。同句子表达式形成有关的意识就是这样的意识。

句子表达式作为语言的外部表征形式的最后形成,还要把那“通过回忆、联想和想象所呈现所得相关意识”的结果“语码化”,外化为语言表达式的语言符号。帕维奥(A.Paivio)的“双重代码”理论就反映了把这里所说的相关意识实施语码化的过程。“双重代码”理论区分了非语言表征系统和语言表征系统两个平行系统,前者的表征内容和方式称为“表象”(ima-gen),是非言语过程;后者称为“语象”(logogen),属言语过程。语象通过“指称”同表象实施指称连接,从而使非言语过程得以由言语过程表征。这就形象地表示了有关的意识是如何语码化的。不消说,这是语言研究的重要内容,通常被看成是对语义和语法接口的研究,但这同意识涌现没有直接的关系,不在本文研究内容之内,本文暂付阙如。

二、事件和用例事件

1.句子的事件依赖性

外界事物是连成一片的。人们所看到的、听到的、触摸到的,甚至是想到的,一句话,人们所感觉、感受到的事物与事物之间、事件与事件之间不一定必然有可以充当区分彼此的边界。例如,站在橘子洲向东南西北张望,远处山水相连,近处风景不断,自然景物浑然一体,连成一片,这个景观与那个景观如何划界,难有一个自然的、客观的、既定的标准;人们对它的感觉也是整体性的,也无法自然划分: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引发了“万类霜天竞自由”的感受,还是引发了“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追问,这很难作出区分,人们的感觉和感受都是整体性的。

然而,人们用语言交际时会受时空因素的影响和受运用语言的生理、心理条件的限制,语言的一次表达不能把看到、听到、触摸到、感受到的一切一股脑儿地倾倒在一起,语言的运用会受语言成为系统后所形成的“编码限制”的制约,句子的表达会分割成一个单元一个单元,例如,《沁园春·长沙》所描述的时空景物和思绪,都是一个接着一个地表达出来的,这在汉语的文化传统上叫做“断句”:一个句子的内容既要相对完整,又不能过于烦乱繁杂。现在看到发展比较充分的各地区、各民族的语言,基本上也都是不约而同地把语言的运用分成一个个相对完整的使用单位,这就是句子,包括简单句和复合句。

从句子的实际运用看,一个句子反映的是一个事件;简单句反映简单事件,复合句反映有一定关系的若干个简单事件所复合成的复合事件。这样看来,句子是依赖于事件而建构起来的:句子“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分别各为一个事件,句子就是依赖这样的事件分别建构起来的,可以称这为句子的“事件依赖性”。笔者曾在《语篇建构的事件与语境》中提出了语篇“事件依赖性”的概念。直觉地看,语篇是由句子的复合体建构起来的。因此,句子、语篇的建构都要依赖事件,两者都有“事件依赖性”。

正如上文所说,自在的事件之间不一定必然有可以充当区分彼此的边界,对事件的认识要受认知主体的主体感觉和主观认识的影响。在我国古代,书写的行文并没有详细的标点,如何断句,常常要凭读书人自己的认识,以致现在发生了许多对古文理解的分歧,就是由于对断句不同的见解而引发的。下面一个例子尽管不至于造成理解的纷争,但也足见对事件的认识要受认知主体的主体感觉和主观认识的影响:“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陶渊明《桃花源记》,以上按现在常见的版本断句),这些内容,不同的感受就可能划分为一个或数个“事件”:(1)在晋代,在太元年号期间,存在着一个以捕鱼为业的武陵人(2)在晋代,在太元年号期间存在着一个武陵人|这个武陵人以捕鱼为业(3)在晋代,有一个太元年号,|在太元年号期间有一个武陵人|这个武陵人以捕鱼为业(4)当今存在着[指陶渊明写该文时]一个晋代,|晋代有一个太元年号,|在太元年号期间有一个武陵人|这个武陵人以捕鱼为业。如何划分要看说话人怎样把时与空作为一定的事件的存在来处置。再如,“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以上按现在常见的版本断句),这里其实是讲了四个事件: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但依照司马迁在《史记》的记载,范蠡在给大夫文种的信中说到这几个事件,是想用“当飞鸟尽了,良弓就会被收藏起来不用了;当狡兔死了,[抓兔子的]走狗就会被烹了”这两个事件组成的因果关系来劝文种当心。换句话说,按照范蠡的主体感觉和主观认识,这四个事件之间的关系,是每两个事件结成的一个复合事件。这样看来,句子事件依赖性所依赖的“事件”,不是指自然界、社会所发生的自在的事件,而是指说话主体的主体感觉所主观建构起来的“事件”。

一般认为,事件指的是事物存在的状态及其行为变化发展的过程。事物可以相对静态地“存在”,例如,“存在着山”(山存在/在这个可能的世界存在着山)、“存在着林”(林存在/在这个可能的世界存在着林),“存在”可能体现出各种状态,如“矗立着山”(“以矗立的状态而存在着的山”)、“横躺着一条大河”、“延伸着层层树林”。这些事物会有行为,事件因行动而会有变化发展,例如,“山红遍”,就是“山”从没有“红”发展成为“红”,而且“红遍”了;其他例如,“林尽染”、“江碧透”、“舸争流”等。事物无论是存在还是发展,都反映为一个两元结构:一是事物(称为“主目”),二是它的存在或变化的行为;而主目的存在和发展都一定在一定的时空里、一定的状态中,会有一定的前因后果。有些行为可能只涉及一个主目,有些则可能涉及两个、三个主目。综上,一个事件结构可以表示如下:

{[存在/行为(主目)]时空/因果/状态}如“{[翔[行为](鱼[主目])]浅底[空间]}”、“[烹[行为]([主目1],走狗[主目2])]、[GIVE[行为](Jack[主目1],John[主目2],book[主目3])]。

上文说过,话语里表达的“事件”不是原生态的事件,它通常是说话主体(以下简称“主体”)为这次说话而主观地建构起来的。主观地建构,不但包括上文所说的事件如何被切割,而且还包括事件如何被感受,例如,“先生不知何许人也”(陶渊明《五柳先生传》),按照语句表达本身,有关的事件可能是这样表示:{(知[不](先生[主目1],何许人[主目2])]}(请参考现代汉语译文“这位先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人”)。但按照人们的语感,这当然不会是陶渊明说这句话原来的意思。现在人们一般都是这样理解:{[知[不](人们[主目1],先生何许人[主目2])]}。这就是说,“先生不知何许人也”的句子安排,是说话主体为这次说话而主观地建构起来的事件,是这一事件在说话主体的大脑中的映现;但是这样的句子构成是不“合理”的。试想一想,英语的the penwrites smoothly、汉语的“大人吃筷子,小孩吃匙羹”、“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等这些表达,从字面上上来看,也都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合理”的:哪有“笔”自己在“写”、“人”吃“筷子”、“匙羹”、头发(黄发和垂髫)能够“怡然自乐”的?常用的句子Jack gaveJohn a book(三个主目)中的give-John的排列不好解读;同一构式的句子Jack baked John a cake就更“吓人”了:居然要把John拿去“烤”!试比较,表达大体相同意思的Jack gave a book to John/Jackbaked a cake for John也许就感到“合理”一些,较为“接近”事件的原来状态。这些现象表明,语言表达的“事件”,并不一定是原生态的事件,而有可能是主体针对一定的交际情景而建构起来的“事件”,可以称这样的事件为“用例事件”(usage event)。上面的“先生不知何许人也”、the pen writes smoothly、汉语的“大人吃筷子,小孩吃匙羹”等,都是有关的事件在大脑里映现的“用例事件”。把这样的映现外化为某一语言的语码,就成了句子表达式;把一类句子表达式加以概括,就可能概括为一类构式。

2.“用例事件”与句子表达式

“用例事件”是兰盖克(R.W.Langacker)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就已经提到的概念,他用这个概念是指“说话人在特定的环境为特定的目的而组装起来的象征性表达式,这一象征关系是详细的、依赖语境的概念化与某种类型的语音结构的配对”。这里所说的“用例事件”同兰盖克所说的是一致的,指的是把自然界、社会发生的事件切割为适合于用一个句子表达的内容,并且是按照话语主体的主观认识建构起来的“事件”。例如,面对“成年人拿筷子来吃饭,小孩拿匙羹来吃饭”的事件,话语主体可以在一定的环境下为一定的目的而把这一事件建构出一个“用例事件”,比如,在大脑里把这一事件映现为“成年人拿筷子吃东西,小孩拿匙羹吃东西”的图像。把这一用例事件在大脑里的图像“语码化”,外化为语言表达式的语言符号,就成语言表达式,如“饭桌上,大人吃筷子,小孩吃匙羹”;The pen writessmoothly、“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等表达式仿此不另。

主体所形成的用例事件是主体在对外部世界的事件的感知的基础上所形成的主体“我”的感受;这一感受是主体在感知事件的物理属性基础上所获得的心理属性。这个过程是一个意识过程,是从原初意识扩展成为反思意识的过程,主体就是通过反思意识构建起用例事件的。在这里提到了四对相关的概念:感知一感受;物理属性一心理属性;原初意识一反思意识;事件一用例事件。根据李恒威转引埃德尔曼(G.M.Edelman)和达马西奥(A.Damasio)的说法,人们的意识包括了身体一切级别、一切类型的体验,包括原初意识体验和反思意识体验。人们的意识是从感知外界事件的物理属性开始的,获得原初意识;感受则是在“回忆、联想和想象”中“所呈现出的相关意象”,这是“扩展意识体验”,或称“反思意识体验”,所谓“反思”,就是“在记忆和语言等能力的襄助下,后一个意识事件将前一个意识事件的已沉淀为记忆的意象作为体验内容”的过程。如果说前三对概念是用以描写意识的,那么,最后一对概念既同意识有关,又可直接用于说明句子表达式的形成:“用例事件”就是主体以对某一事件的感知的记忆作为基础,反思成为该事件一个全新的意象,因而可以成为在当下语境下对该事件进行映现的合适的“用例”。将用例事件在大脑里的意象外化为语言的概念,这就成为语言对该事件的表达式。

三、用例事件的涌现属性

事件是如何被“反思”为用例事件的?这是语言研究中的一个极富于想象、可以吸引许多讨论的话题,但又是迄今还没有获得充分关注的话题。

人们的意识是从感知外界事件的物理属性开始的。所谓“反思”,就是将感知这一事件所沉淀下来的意象记忆进行加工而成为感受的体验内容的过程。感受是反思意识体验的内在构成,是原初意识在记忆协作下通过格式塔转换的效应产生联想和想象,而扩展出一个新的意识体验;这个反思的过程最终就体现为用例事件的涌现(emerge)。

现代心理学认为,原初意识是人类的一种简单的、原生的生物学本能,是以人的视觉器官或通过其他感官摄入后映现而成,是认识能力的基础。人所具有的创造能力来自反思能力,反思意识不是一种独立的意识,它是以原初意识的事件为意象,是原初意识同相关的记忆意象合作后的联想和想象所产生的创造性意象。原初意识注意到了外部事件,并且有一定的过滤和选择而作出沉淀;反思意识是对某一(些)沉淀的记忆的关注,进行进一步的过滤和选择并作出新的沉淀,从而获得新的意识,从中组合、创构出新的意象。《沁园春·长沙》后半阕就是反思很好的例子,这些反思都是建立在上半阕观察的基础上的联想和想象。因此,用例事件的涌现涉及两个相互衔接的主要方面:一是原初意识意象的记忆;二是原初意识意象的格式塔转换。

所谓格式塔转换,是对心理活动的一种描写、对心理活动的一种解释。人们观察外部世界时,会在一定的环境下对原来事件的物理刺激进行心理加工,这时就可能发生各种可能的格式塔转换。“格式塔”(Gestalt)德语意为“完整结构”。格式塔理论认为,一个结构不是其组成部分的简单加和,结构系统的整体性决定其组成部分的行为特征。格式塔心理学对人们的感知过程的特点做了大量的研究,提出了两条纲领性的原则:全局原则(Principle of Total-ity)和心物同构原则(Principle of Psychophysical I-somorphism),认为心智的任一组成部分都处于系统动态关系之中,而意识体验与脑神经活动是相关的;感知是各种刺激的相互作用的产物,具有自组织的倾向。格式塔操作包括由闭合律(Law of Clo-sure)、突出一背景律(Law of Figure-ground Rela-tionships)、相似律(Law of Similarity)、相邻律(Law of Proximity)、相继律(Law of Continuity)、共向律(Law of Common Fate)等所造成的效应,正是这些效应造成联想性、想象性的反思,创构出新的心理映像(见图1)。

这个图形真正存在的物理实在是四个分立于四个角的“吃豆兽”。但是,在如图的视觉刺激下,这个物理图形在人们的心理上会产生格式塔效应,造成想象和联想,于是可能有人会看到似乎是一个菱形的表象,甚至有人会不觉得这个菱形的四条边有断裂。事实上所谓的菱形并不是真正的物理存在,它只是虚拟地存于人们的大脑里的一种心理感受,是感知主体在一定的意向性的支配下,在已有的记忆(如过去学习过的菱形的知识)的影响下,对所获得的视觉刺激发生心理上的格式塔转换,从而做出的联想和想象;感觉它是一个菱形,其实是联想和想象的结果。这一例所发生的格式塔效应可能至少包括:(1)突出一背景律(以白色材料为背景转换为以黑色的“吃豆兽”图形为背景)、相似律(同自己记忆里的菱形相似,因而归为同类而感知)、相继律、闭合律(这个“菱形”的边从是断裂的转换为是看似是相继的、闭合的)等所发生的影响,从而涌现成为反思性的意识体验。

这样的反思性的意识体验有四个特点:其一,必定是在一定的视觉刺激下造成的,离开了这样的外部刺激就不会有这样的反思;其二,这样的反思是在当下与过去一切社会、文化、个人和偶然等环境总和的影响下所形成的,受主体的意向性的支配,所以,这样的反思意识既会有一定范围共同体的共性,也会有特定的个性;其三,这样的反思意识是涌现的结果,而涌现结果具有新颖性,因而反思意识一定体现不同程度的创新意识,以至反思的结果同与它相关联的感官刺激相比较可能是很新颖独特的,有时是其他人意想不到的;其四,当某种图像的刺激在反思过程中形成的图像反复出现多了,也就是说,出现频率大了,新颖性就会被逐渐磨蚀,人们就会越来越“见怪不怪”。

看见四个吃豆兽图形的视觉刺激会“反思”出一个菱形就是一个例子。这个例子很好地反映了上面的四个特点。这样看来,吃饭这一事件的视觉刺激会让人们得到“大人吃筷子,小孩吃匙羹”等的格式塔转换效应,也就不奇怪了。反思后在大脑里得到的意象,就可能成为在这一语境下映现这一事件的用例事件;将用例事件用语言符号加以摹写出来,就成为语言表达式。

如果追溯一个新的句子表达式之所以可以成立并在一个语言共同体里流行,可能经历以下几个阶段:(1)面临一个新的事件,为表达这一事件做出反应;(2)按照主体的意向性,把这个事件转化为用例事件;(3)将用例事件赋予语言符号形式;(4)通过交际将这一符号形式转化为语言共同体的共识,在社会群体获取最大的认同,形成这个共同体的一个语言表达式。

这里要解释一下主体的意向性对事件反思为用例事件的影响。

意向性(intentionality)涉及任何意识行为的出发点和归宿。当代哲学家塞尔(J.Searle)在心智哲学的研究中对意向性进行了深入的探讨。意向性同对象性活动有关,是自我意识与对象意识的统一,是人的自我意识对于对象的关注和指向(关指,about-ness)的所在。心理学的研究表明,注意在信息加工过程中有特殊的重要性;意向性就是在对注意的选择中作出定位。选择和定位包括两个方面,意向内容:主体要注意继而要关指的内容;意向态度:对所关指的内容抱有什么态度。这里所说的“态度”可细分为三个次范畴:一是体现为相对的估量,认为所关指的事物在注意的重心上重/轻(于某物)、显/隐(于某物),在空间上前/后(于某物)、在时序上先/后(于某物)等;二是体现为某种心理状态,后面可以有一命题作为其宾语,如相信/知道/希望/爱/恨等所关指的事物如何如何;三是体现为某种心理取向,对所关指的事物采取如中性、形象、委婉、谐趣、美化、丑化、亲切等心理取向来看待,反映在语言上就是以什么心理取向来叙述这个事件。

主体将事件建构为用例事件,是在主体的意向性的统制下完成的,也就是在主体意向的指向和态度的统制下完成的。例如,在《五柳先生传》(陶渊明)中,文章的题目提到了一位“五柳先生”,而作者在文章一开头就要叙述一个“人们不知道这位先生是何许人也”的事件,亦即关指“人们不知道‘五柳先生’是什么人”这个事件。在这样的语境下,作者的态度怎么样,亦即作者在大脑里可能如何映现这一事件。可以想象,同题目提到的“五柳先生”相呼应的是一个可供考虑的选择。因此,可以推想,作为作者会把“人们不知道先生是何许人也”({[({[知[不](人们[主目1],先生何许人[主目2])]})映现为“先生不知何许人也”({[知[不](先生[主目1],何许人[主目2])]}),亦即将事件原来的主目“人们”隐去,而将充当“主目2”这一事件的主目“先生”移前,得到“先生不知何许人也”这样的用例事件,实际上就是{[知[不](φ[主目1],何许人[主目2])]}(中为空集)。再如,在《桃花源记》里,作者写渔人进人桃花源的所见,并用了“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一段话来说明桃花源里的人尽管“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洞里的桃花源与外界割断了一百几十年的联系,但衣着服饰仍同“外人”(洞外人)是一样的。如何表示洞里的人“悉如外人”这一事件,作者借渔人的眼光,对洞里的老人小孩的感知是同感知洞外人是一样的,有关的用例事件就表示为用“黄发垂髫”专指老人小孩,因为自先秦到晋老人小孩都是分别挽黄发和留垂髫的。

用例事件“先生不知何许人也”和“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都是在意向性的统制下原初意识涌现为反思意识而得出来的。

结束语

上面从意识的涌现讨论了句子表达式雏形的形成,提到了四对相关的概念:感知一感受;物理属性一心理属性;原初意识一反思意识;事件一用例事件。从意识视角来审视,语言表达式的形成来自原初意识涌现为反思意识。人们感知一个事件,开始的时候是感知它的物理属性,并获得对它的原初意识;在个人记忆和过去的经验的基础上,经过联想和想象,对原初意识实施格式塔转换,扩展的反思意识。在这过程中,要用上什么原初意识的材料、如何通过格式塔效应实施联想和想象,都是在环境和意向性的统制下进行的;这个反思过程,就是要把原初意识所映现的事件“裁剪”为用例事件,使这用例事件能在该特定情景下恰当地对该事件作出切合语境的表征。用例事件是心理语言(mental language)。把心理语言摹写为一种自然语言的句子表达式,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还有许多的难题等着语言学家去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