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终点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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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六的汕头，多数人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悦祥和中，然而，存心养老院，这座位于存心陵园内的三层小楼依旧冷冷清清。大部分老人仍然留在这里过年。除了吃饭、睡觉，看电视几乎是他们唯一的娱乐，老人们或坐或躺，眼神呆滞地望着我的出现，时间仿佛凝固。

近些年，由于床位紧张，这座不盈利的养老院入院门槛陡然升高：只有贫困的残障老人和孤寡老人才能入住。70多张床紧密地挨在一起，楼梯口、过道里摆上了床垫。阴冷的房间里散发出一股衰朽的味道。

中午时分，推车进来了，分发饭盒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三楼开始出现争吵声，一位智障老人将饭菜撒了一地，另一名老人夺走了他的饭盒，恶狠狠地向他吼叫，他便蹲下来将米粒一颗颗捡了起来。身后，一个老人来回踱着步，嘴里发出呜呜的咆哮，还有一位老人啃着矿泉水瓶，咯吱咯吱地响着。

他们中的一些人生活不能自理，需要护工喂饭，清理大小便。护工每天三班倒，每班三人，总共不过十余人。许多老人失眠，半夜会起来活动，晚上值班的护工整夜不能睡觉。并非所有好心都有善报，有些孤寡老人脾气不好，也需要护工的忍耐。最让护工们揪心的是半夜里老人突然出事。死亡随时伴随着他们，如一道阴霾，挥之不去。

令人意外的是，这些护工除了一个月700元的交通费外，均不领薪，自愿报名，许多人已经在养老院服务几年了。我不由好奇，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他们可以不计回报长年累月做如此辛苦的工作？她们笑笑说，不过是想做一些好事而已，这些老人对她们而言像亲人一样。我知道她们大多数人都有信仰，但这远不能解答我心中的疑问。

时隔两天，在存心特教学校，我又见到了相似的一群人。孩子们管她叫廖阿姨。四年前退休之后，儿女也离家读了大学，她便来到特教学校做护工。第一次做护工，一个智障孩子坐在椅子上就拉了大便，还抹得到处都是，帮他清洗完换了衣服，那天中午，她一口饭也没吃下。

家人一开始并不支持，但这也并未阻挠她。事实上，这四年来，她照料孩子们的生活，孩子们也陪伴着她简单、快乐地生活。这个单纯的小世界让她非常平稳地度过了烦躁抑郁的更年期。智障孩子们并没有多少对于世俗世界的理解力，却拥有着人类社会最基本的情感表达方式，但即便是简单的打招呼、倒杯水这样的行为，也会让她心有触动。

护工们不计回报的付出似乎是抵抗世俗与功利的一种存在，但对于她们而言，脱离了充满计较、抱怨的现实生活，她们已经回到了人与人之间最原初的关爱之中，日常的琐碎日益浇灌着爱的种子。一位护工阿姨对我说，连与自己生命原本无关的人都能原谅，为何不能宽容家人、朋友呢？

她们在病床上带给人温暖，也日复一日地在照顾他人的生命中汲取力量，获得内心的安宁。护工们照顾着无力者的身体，无力者也在慰藉着护工们的灵魂。照顾他人，也是照亮自己，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