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蛇篇 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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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宁愿把一块可以雕成牡丹的玛瑙，

雕成一条斑斓的赤练蛇。

牡丹令人沉醉；蛇使人从沉醉中悚然警醒。

我走进一座庄严的庙宇，

望着高大的神像肃然起敬。

我看见一只蜘蛛大模大样地坐在神像的鼻子尖上，

我感到：我，不如蜘蛛。

陨星的梦，

是一团冰冷的、多刺的、僵硬的火。

弓不以其巨大的推动力示箭以骄傲；

箭却以其遥远的射程看不起弓。

真正的圆滑，

示人以棱角。

要当心总是捧你为圣人，

或者总是表白自己为圣人的人。

画上的虎，欲其威猛；

山中的虎，欲其温顺。

拔去羽毛，鸟就不成其为鸟了；

褫去华丽的装饰，人才成为本色的人。

牛尽管蠢笨，也绝不会

向着彩色的屠刀摆尾巴。

假如人的生命是一千年，

依然会有哀叹白发的诗人，会有祈祷长生的老太婆，会有终日碌碌无为却自满自足的庸人。

王冠上的苍蝇，

并不比厕所里的苍蝇更高贵。

猛兽忽然温驯起来，

是因为驯兽的人，手里不仅拿着足以逗出口水的美味而且有一条足以抵御爪牙的电鞭。

人类自从有了语言至今，

一共说过多少话呢?

如果除去废话，还剩几许呢?

不要嘲笑井蛙见识浅陋吧!

大海乃至整个世界不过是一个井。

物质的木乃伊不声不响，任凭活人议论，

精神的木乃伊却在指手划脚，议论着活人。

我有幸参观一座皇宫的布景，

花岗石的墙壁、金丝楠的大柱、钉着黄金兽环的宫门，都是用纸糊的。

我才要嘲笑它的假，却悚然于它的真。

煤，你黑色的普罗密修士哟！

你证明：火，不是从天上窃得的。

建造天堂需要黄金，

但黄金堆起来的未必是天堂。

有光，就有影。

抹掉一切影固然好，

可惜也就抹掉了光。

据说凤凰是一切鸟中惟一尽美尽善的鸟，

可惜鸟类中并不存在凤凰。

弱者与蚁争义，

强者与狼争肉，

智者与天地争生存。

大海没有牙齿，

却能咬碎礁石。

历史是一辆古怪的车子，

向前拉的是一匹马，向后拽的是十头牛，

但车子还是艰难地前进着。

科学破灭了关于月的种种幻想，

幻想失败了吗?没有。她向着科学尚未涉足的、更深邃的太空飞去。

闪耀在人类面前的黎明之火，

是以热汗和鲜血为燃料的。

深厚仁德的女娲哟!

而今你怎样看待你的创造物主呢?是满意还是失望?是高兴还是懊悔?

女娲瞪大了吃惊的眼睛，嫣然一笑。

1985年2月

【选自刘成信等选编《谁来告诉我》长春出版社版】

题图/佚名

朱大路点评：

这类文字很难写，最怕写成谚语。世界各国的谚语，立意大同小异，友谊，爱情，幸福，荣誉，看多了，猜都猜得出。刘征先生很聪明，避开谚语的套路，而写生活中的实感，实感是各有殊异、不易雷同的。例如第二、第十五则，分明是把破除现代迷信、解放思想实践中的感受，用“神像”、“蜘蛛”、“我”以及“物质的木乃伊”、“精神的木乃伊”、“活人”作为载体，表现出来。这是一般的谚语所不能及的。另外如第一则，是点题之作，把“警钟长鸣”的生活感悟，化为“雕蛇”而“不雕牡丹”的奇特选择，给人印象深刻。从这短短的文字，可以窥见刘先生写“寓言式”杂文的那种功力。摹写生活，而不去演绎概念――喜欢写杂感式文字的朋友，大家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