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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变心,上帝也可以原谅!
01.
疗养院的上空乌云滚滚,山雨欲来,狂风把院子里的树刮得东倒西歪,树叶沙沙作响,只是片刻功夫,豆大的雨点就打在了头上,我捂住脑袋冲了进去。
吴医生穿着白大褂站在屋檐下,笑着冲我挥挥手:“来看重晚啊,赶得可真巧。”
“嗯,幸亏来得早,不然就要淋雨了。”我拍了拍头上的雨水。
吴医生戴着金丝眼镜,温文尔雅,领着我往重晚的病房走。
“她最近有好转没?”
吴医生做了个“请”的手势,把我引进了一间病房:“最近有几个病人出院了,重晚搬到了这间向阳的病房,多晒晒阳光对身体好。”
铁门敞开着,重晚穿着淡蓝色条纹病号服冲我们咧嘴笑,噗通一声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就扑了过来,张开的手臂一瞬间就搂出了吴医生的腰,像一只小猫咪一样用头亲昵地蹭着。
吴医生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我,一边把她的手臂拿开一边轻声哄着:“重晚乖,你朋友来看你咯。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我是男医生,男女有别知道吗?”
重晚嘟着嘴不情愿地坐在了床边:“那好吧。”
“重晚……”我走过去,把手中的购物袋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我带了你最爱吃的巧克力面包,还有巧克力豆”
重晚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身上,不咸不淡,孩子气的天真早已消失贻尽:“你来做什么?齐霏!”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骤雨,雨点拍打着玻璃窗,夹风带雨地飘了进来。我站起身,关上窗户,雨点打了我一脸。依稀听得到隔壁谁在发狂地尖叫,声音像野兽咆哮,尖锐的口哨声刺破墙壁,刺得耳膜疼。
一个瘪了半个脑袋的光头男人从门外探了进来,我的尖叫差点就冲出了喉咙,硬是生生压了下去。
“重……重晚……”他结结巴巴地喊着,双手有些胆怯地爬在门框边,只露出一个硕大的脑袋。
吴医生看着脸色发白的我,平静说:“他脑子里长了一颗大瘤子,挤迫着神经,脑袋一边高一边低……都在这里呆了十来年了,快三十岁了,智商还是个八岁的孩子。他喜欢和重晚玩,他喜欢长得好看的女孩。”
我拿出一袋巧克力豆,走过去递给他:“要吃吗?”
他怯怯地望了吴医生一眼,吴医生笑着点点头,他又看向重晚,重晚重重地哼了一声压根不想理他。
他一把将袋子拽过去,撒腿就跑了。
我捂着被抓出两道血痕的手,藏在了口袋里。
吴医生瞄了我一眼,说:“我办公室有酒精,我去给你拿……”
“浩浩!你去哪里?”重晚尖叫一声,冲过来,死死攥着吴医生的白大褂。
“你乖,我去给她拿药水,她的手被抓伤了。”
重晚敌意地瞪着我,立刻伸出两只胳膊,喊道:“我也要药水,我也受伤了!”
重晚的两只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刀痕,虽已愈合,但狰狞的伤痕还是触目惊心。
重晚皱着眉,眼眶里有泪花打转:“你每次来都没好事情……你又要来和我抢浩浩吗?!”
我握住她的两只手腕,轻轻但是笃定地说:“我永远永远不会和你抢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歪着脑袋,狐疑地望着我:“你发誓?!”
02.
人的一生中到底会发多少个誓?从小时候偷东西被爹妈揍,发誓说再也不拿了;考砸了,跪在小板凳上发誓下次一定要考好;发誓永远是好朋友;发誓永远不分开;发誓永远爱他……
可绝大多数人,发过的誓形同放屁,没多久就烟消云散了。
曾经因为满口的蛀牙,我对我妈发誓说再也不吃糖果了,可我现在随身的口袋里总有一个小铁盒,心情不好打开时,五颜六色圆溜溜的的水果糖立刻就会治愈我。
我叫齐霏,今年二十七岁,大学毕业那年就失业了,如今开了一家小画廊维持生计。我从小就学画画,我爹妈不知花了多少冤枉钱,一直将我往那种未来一幅画至少卖二十万的方向培养的,可惜现在,我在不足二十平米的铺面里仓皇度日。
美其名曰是画廊,其实除了值钱的名画什么都卖。墙上挂的地上堆的——是普通大众喜欢的描金牡丹、万马奔腾,梅兰竹菊之类的俗气玩意儿,价格便宜,谁都买得起。铺面里有个小隔间,里面堆满了散发着霉气卷轴,是我偶尔去郊区的小画室挑的。希望有一天那些落魄画家们中的某个人莫名其妙的红了以后,可以发一笔横财。
我的客人中怪咖很多,一个专门买各色钟馗画像的白胡子老头儿,他家里密密麻麻挂满了钟馗画像,他说自己一个人住,挂着捉鬼大师心里踏实点。还有个喜欢买女人体素描的美少年gay,他一直在挑选合适的体型攒钱做变性手术。一个老买特价国画的钢琴老师。一个性格沉闷的女中学生,总问我要齐白石的赝品,她说那是她的理想——大师的画价。
每天早晨我灌下一杯浓茶后,阳光总会刚好从窗外透进来,照在我的原木书桌上,我像个七十岁的老头子一样,写毛笔字。
正写着,苏飞给我打来电话,一肚子的起床气:“我又失恋了……”
她是我的中学好友,在纽约读了个人类学博士回来,谎称自己是本科生,和一个IT男约会,结果谎言很快被拆穿了,IT男毫不客气飞掉了苏飞。
她在电话那头咆哮:“女博士就不是人了吗?!”
我一本正经地安慰:“不不……当然是。地球上的人类分为三种——男人!女人!女博士!”
苏飞不爽地骂了一句三字经,问我是否参加这周末的中学同学会,有的同学已经好几年没见了,正好聚一聚叙叙旧。我说好,周末见。
定下神来,才发现自己写了好几个不同字体的“人”。生而为人,我却过着一个失败的,没有任何意义的人生,就这样庸庸碌碌地活着,平静地,无为的,浪费光阴的活着。
这个缤纷的世界,我没有一张邀请卡,只能和它遥遥相望。
苏飞说我这样单着,得为稳定和谐的社会带来多少隐患啊,在这男女比例咄咄逼人的世界,我还丧尽天良地单着。我说这年头连美貌如花的学霸女博士都会被飞,我一个躺平身子就分不清前后的路人甲姑娘能怎么办?
苏飞嘎嘎怪笑着挂断了电话。我看着天气尚好,索性去老张那逛逛。老张是这个片区的破烂大王,我经常到他的大仓库淘点宝贝。总有不识货的人把年代久远的连环画,装饰画,老字画什么的当破烂处理掉。
当我来到老张的仓库前,看到一个胳膊上纹着米老鼠,脖子上挂着一圈小拇指粗金项链的彪形大汉弯着腰轻手轻脚整理破烂的时候……那视觉冲击力,绝对不亚于看到一个络腮胡跳芭蕾!
我走过去,强忍住打劫他项链的冲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嘿!老张!”
老张努努嘴,示意我坐下:“收了一堆卡带,都是十年前的玩意儿了,丢了吧可惜,不丢吧又没用。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我的目光落在旁边一套捆得整整齐齐的小人书上,如果没看错,这套连环画应该是上海人美出的《三国演义》,70年代出的,全套有48本,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竟然是齐的!
“老张……这套——”我用膝盖撞了撞他。
老张翻了个我一个大白眼,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素描画,掷地有声道:“这套你想都别想,两年前这套的价格九品的都是1500了,十品的要3000呢!这套再怎么地,也值个2000了!”
“等等——”我死死盯着刚巧飘飞在地上的一张边角已经破碎的素描画,拿过来仔细看,几乎同时,一股无名怒火蹭地从脚底板窜起!
画上,一个少年趴在书桌上午睡,阳光照在他的胳膊上,把手臂准确切割成了明暗两半。少年睫毛修长,嘴角噙着笑,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画的右下角两个字母的缩写:QF,2003.6.12。
这是我的画!
“老张……”我声音颤抖着,“这幅画是我画的!”
老张一脸愕然:“喲,还真是你的名字缩写呢!不早不晚,刚好十年!”
今天是公元2013.6.12!
03.
最后我用四百块钱的价格从老张那儿抱走了十张国画,他一脸凝重地将那张素描送给了我,拍拍我的肩膀,感叹命运的力量:“瞧瞧,是你的,十年后都能原封不动回到你手里,你说这人生啊……啧啧……”
车水马龙的街头,太阳照在身上,我垂头丧气地过了马路,走在梧桐树下,很是惆怅。
突然,喇叭急促,有人开窗骂人,马路上似乎出了什么事,我偏头怏怏看了一眼,一辆黑色小车竟然在单行道上不要命地转了个弯,往这边开了过来。
我抱着画,埋头猛走,天越来越热了,太阳在天上明晃晃地照着,灿烂极了。
“齐霏……”
隐隐的,似乎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回过头去,全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大白天就幻听!我捏了捏耳朵,继续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我的衣领像被人拧小鸡一样拧住了,有人在我耳边用欢快的语气喊道:“齐霏!”
我转身看着那张满头大汗的脸,有些恍惚。那辆黑色的车停靠在路边,交警正在往玻璃窗上贴罚单。
“我是付浩啊!不会不认识了吧?”
我的脑袋晃了晃,嘴角咧出一个笑容:“哈,是你啊!”
“好久不见了,你最近好吗?”付浩边说,边往车那边看。
“你的?”我的思维还有点迟缓。
“啊,对。”他的目光重新落了回来,“我帮你拿!”
“不用了,一点都不重。”我有些尴尬地拒绝了,一边说话一边继续往前走,他顺理成章地跟了上来。
“你的车不用管了吗?”
“没事,我先送送你。对了,你这是干嘛呢?”
“我在废品收购站收了一些画儿。”
“行啊,倒爷!”他不知在兴高采烈个什么劲儿。
我一路闷闷地走着,听他像一只聒噪的青蛙,喋喋不休。高三那年,他读了国际班,顺理成章出国了,在资本主义国家待了几年,觉得无趣,又回来了,目前在他父亲的公司里挂了个闲职,干的是炒地皮的勾当。
“你活得可真有情趣。”付浩抱着我的画,看我打开卷帘门,一眼就看到了满墙的字画。
“糊口不容易,生意也不好,再撑了小半年,可能就要关门大吉了。”我愁眉苦脸道。
他坐在我的书桌前,我给他沏了一壶茶,他喝了一口,皱着眉头:“改天我给你带两罐好的来。”说话的语气十足二世祖,那已经是我最拿得出手的茶叶了!
我懒得管他,继续整理画卷,他一个人在屋子里晃晃悠悠,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这家伙都不怕自己的车被拖走吗?!
“我有点饿了。”他蹲在一幅复古的观音画像前,极其自然地说道。
“那么,你想吃什么?”闷了半晌,我只得接过话。
“我想吃咱们学校后门那家肥肠粉。”
“已经关门五年了。”
“隔壁那家烧烤呢?”
“大中午吃什么烧烤!老板都不知道换了几任了!”我翻个了大白眼。
“对面那家猪蹄儿呢?”他还不死心。
“我看你该吃点脑花儿了吧……多少年了,你都没回去过?”
“我这不刚回来没多久嘛,就是想去怀旧怀旧。”他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
我“啪”一声把二十块钱拍在他面前:“出门左拐,一家牛肉面馆!面劲道牛肉正宗,物美价廉,美味可口!不用找了,您慢走!”
他抬手就要来捏我的鼻尖,我用右手格开他的手掌,厉喝:“你干什么?!”
他一愣,突然插着腰大笑起来:“我说你……你怎么像防色狼一样呢,哈哈哈哈……”
我为我大幅度的动作觉得羞愧,我的过激反应也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脸上一阵滚烫,喃喃道:“当初你经常捏我鼻子,都把我捏出鼻炎了,后来花了好长时间才治好的!”
“哦?”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我,“那也挺好的,至少你每次鼻炎发作的时候会想起我。”
04.
付浩走后,我在书桌前发了一下午的呆,怔怔望着窗外,还捏了捏自己的脸,痛觉让我知道这不是做梦,可是怎么那么巧,我刚拿到那幅画,同一个日期,他就出现了。
命运给过我一个狠狠的教训,买了几年的彩票却连2块钱都没有中过,老天早就明里暗里告诉过我,我压根不是个发偏财的命。可是您老人家又把他送回来做什么?玩儿我吗?!
天刚黑,一个修长的影子又晃了进来,熏人的酒气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他怀里抱着几罐看不出包装的茶叶,冲我呵呵笑:“我把我爸最好的东西都偷来了!”
他的车停在门口,强烈的灯光投射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刺目的四个圈,招摇极了。
“你……开车过来的?”我眼皮跳了跳。
“废话……不然这么远……我,我走路来啊!”他盘腿坐在我的蒲团上,仰着头酒气冲天的回答我,胳膊一甩,哗啦啦一堆卷轴把他埋住了。
我看老半天没有动静,把卷轴一一扒开,他已经趴在地上睡得稀里糊涂了。
我走出去,把他车熄火,拔下钥匙。
我给苏飞打电话,我说付浩回来了。
她一点都没有惊讶的意思,说:“我知道啊,他还问我你的电话和住址来着,同学会他也会参加啊。怎么了?”
“今天我在街上碰到他了,他现在就在我这儿,喝成一滩泥。”我的声音飘忽得自己听起来都觉得陌生。
“……”苏飞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傻瓜也看得出来什么意思吧。”
我摇摇头:“不,没有任何意思,我也不会让这件事有任何意思。”
“好吧,既然你没这意思,那吴医生呢?吴医生对你有意思,我可都看出来了啊。人家精神科的医生也是医生,你可不能歧视人家啊。”
“现在重晚把他当成付浩了……”
“你和重晚上辈子一定是斗得昏天暗地的灯芯,这辈子都不消停!”苏飞吐槽我,“她终于转移目标了,不然付浩这辈子可真完蛋了!”
“都是我的错……苏飞。”
苏飞的声音像一个温热的熨斗,轻轻熨平了我心中的褶皱:“齐霏,不是任何人的错,十六七岁的时候谁没变个心啊,难道一辈子在十六岁就要定终生?!开什么国际玩笑!你呀……只是运气太不好了。”
“哈哈。”笑两声,挂断了电话。
已经昏睡的人是必然叫不醒了,我也没办法把他送回家,若自己锁上门走了万一来个火灾什么的,我可承担不起……我只得趴在书桌上打盹儿,我做了好多好多好长的梦,梦里我们的容颜那样稚嫩,我一转头马尾就会扇在他脸上痛得他哇哇大叫。我们在夜里,骑着车尖叫着松开手冲下缓坡。一群穿着校服的女生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上学放学,重晚挽着我的手臂,头倚在我的肩头,笑成了一朵花。他一边回头一边和我说话,头砰一声撞在了墙上,众人笑做一团……
我笑着笑着,就醒了。
那一刻,我多希望我一直活在那场漫长的梦里,你爱谈天我爱笑,梦里的花落了我们一头一脑。
脸上湿漉漉的,抬手一摸,竟然满脸的眼泪。
月光照进来,像落了一地的银霜,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扭曲的姿势睡得像个孩子。我轻轻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歪着头自己辨认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明明变了很多,我却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那个以为是幻听的声音,我恍若梦中,听到的瞬间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这些年,我以为自己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早已按下了那个关闭记忆的开关,却不料只是那回头的一眼,记忆的阀门就被摧毁了。
我还在发呆,那双眼睛突然明亮地睁开了,他揉揉眼睛,声音含糊:“你打我了吗?”
我触电似的跳开,差点摔倒,声音却还是努力保持镇定:“有病!嘛打你啊!”
“可是我全身怎么这么痛……像被谁揍了一顿!”他揉揉腰,晃动了几下才勉强站了起来,“几点了?”
“凌晨四点。”
“头好痛,我们出去走走吧。”
大约是这样的月色实在太美,而那场梦又让我重新回到了十年前,这一次,我没有拒绝。
我们像两个幽魂一样晃在街边,梧桐树的影子在灯光下轻微摇晃着,昏黄的路灯一盏一盏延伸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天空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只有那轮圆圆的月亮高高挂着。
“记得以前,每次八百米长跑都会要了你的命,总是守着体育老师哭……后来实在没办法,我每天早晨都陪着你跑步到学校,连考试都在跑道外陪你一起跑,不断给你加油打气,最后你终于及格了,冲过终点线的一瞬间,连老师都松了一口气。你冲我得意一笑,然后直接倒在了我怀里,流着鼻血晕了过去……”付浩的声音像来自于遥远的浩瀚宇宙,穿越了庞大的银河系,来到了我的耳畔。
“是吗?”我奄奄应着,恍若隔世。
“上课我睡觉你就帮我盯着老师,考试我们俩总是互相传答案,结果都考得很烂,一个体育生,一个美术生,哈哈哈。”他笑得灿烂极了。
“我怎么记得我成绩比你好多了。”我不服气的嘟囔着。
“有一年生日,你送了我一副素描,我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画儿。可是这次回家,我到处找都找不到,明明放在床底下的,结果一问我妈,她老人家说我要回来重新整理了一下房间,把不要的东西都扔了……我冲她发了好大一场脾气。”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一直望着我们的影子,真奇怪,明明两个人中间隔了一段距离,可我们的影子却紧紧靠在一起。
“你还在跑步吗?”
“唉!当初参加市青少年田径赛的时候摔了一跤骨折了,出院后已经跑不出什么成绩了,后来大学在国外偶尔踢踢足球什么的。没想到回来倒是挺有用处的,我爸那帮朋友都是球迷,陪他们踢踢假球,哄一帮老头儿开开心蛮好的。算下来,这前半生腿都断了好几次,现在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你的腿是黄瓜啊?那么容易折!”
“你呢?有交往对象没?”他的话题很自然地绕在了这上面。
“有可以发展的对象,是个蛮不错的医生。”我说了谎。
“医生?医生多变态!”他讥讽我,“我最讨厌动不动就要永远要承诺的女人了,甩起来又麻烦,所以我是个不婚主义者。”
我停住脚步,微笑着露出了八颗牙:“哦。我会很期待你凄凉的晚景,不送!”
转过身,我仰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公鸡,走了。
05.
下午,付浩又来了,一脸神秘地说:“晚上我会带朋友来买画,你千万别客气!一定要狮子大开口!大大方方地敲诈他们,平时我可没少给他们买单!”
我静静听着,一边听一边在水写布上练字,不徐不疾地写了两个大字——傻逼。
八点钟,付浩果然带来了一个高挑的LV妹,十二厘米的高跟鞋在我的店里踩得匡匡响,付浩像个老板一样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这幅好,看有落款有印章的!这幅多妙啊,那胡子画得多有意境啊!看这幅,一看就是大师手笔,挂家里辟邪一定比你的艺术照有用!
LV妹在他的忽悠下,挑了三幅,问我价格。
我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五千?OK!”她拿出钱包就要掏钱。
“不,五百就够了。这三幅,都不是什么名贵的画儿,顶多摆家里看看,送人都拿不出手的。”
LV妹有些诧异地望了我一眼,数出五张人民币,冲付浩撇撇嘴,抱着画就走了。
付浩大喊:“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要关门了,你做生意太实诚了!这样下去你不垮掉谁垮掉?!人家说五千就五千嘛,您脑子真是不好使!”说罢,又要来捏我鼻子。
我拍掉他的手:“童叟无欺,是我做生意的基本原则!”
“——”他气呼呼地走了出去,右脚绊在门槛上,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三天时间,他竟然带了四个年轻MM来买画,一个个都豪气得不行。我坐在地上,撑着下巴,看着眼前这笔突然增加了的收入,心里感觉怪怪的。这四个人,除了第一个,其余的都让我直接把好东西拿出来,也不还价,付了钱拿了东西就走,还有一个……付了钱,差点忘了拿画。
正想着,手机响了起来,付浩打来的。
“明天同学会,我来接你,好好打扮啊!”
“嗯。不过你要答应我别再搞这些乱七八糟了,你又不是扶贫办的,我上次跟你开玩笑呢,我经济没那么紧张。那几个姑娘一看都不是好这口的人,你这是何必呢。”
那头顿了顿,气急败坏道:“我就说那几个人靠不住,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艺术气息!果然穿帮了!”
“明天你来的时候把我的画儿带来吧,我把钱还你,现在拿着它们都觉得烫手。”
他冷哼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在害怕,更害怕的是我根本就弄不清楚我到底在害怕什么。我没有办法心平气和的与他做朋友,这些年横在我们中间的,不仅仅是那漫长的十年。我害怕彼此走得这样近,最后连当初青涩的美好也失去了。我明白此时此刻身为成年人的胆怯,有种说不出来的心冷,是被岁月涤荡后的冷酷。
再回首,恍然如梦。
06.
聚会选在班长开的酒楼,酒水一律七七折,班长腆着肚子喝成了一坨稀泥,哭着鼻子一个个拥抱大家,最后在媳妇儿的搀扶下去卫生间呕吐了。
我们几个好朋友坐一堆,大家都喝高了,含糊不清地聊着天。苏飞感叹身为单身公害的痛苦,搂着我一顿哭。芊芊干嚎自己的股票被套牢了,投资了黄金,可现在黄金跌得更惨。肖琳嫁了个挪威人,准备移民了,殷切地邀请我们一定要去挪威玩。葛青静静听着,静静喝酒,一杯又一杯,她一直是个沉默的人,当我们还在做青春期的八婆时她就已经露出了小女人的娇羞。可是这一次,我们谁也没有看出葛青的不对劲,一直到她突然伏在桌上嚎哭起来。
“葛青……”我们几个都慌了,纷纷上前安慰。葛青的哭声,像压抑了许久的悲号,带着呼天抢地的愤怒。
葛青猛地站起来,推开我们,狂喊道:“你们在座的,谁TM是干净的!一个劲儿给我打电话,是想让我来当陪衬的吗?看你们一个个事业如意飞黄腾达钓到金龟婿了是吧?!”
大厅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看向我们这一桌。
“苏飞,你当初考试还抄我的呢!后来竟然能出国读什么人类学博士!芊芊,你欠我二百块钱至今都没还,我一直不敢开口要,我害怕你们嘲笑我小气,可我那二百块是省了多久的早餐钱才攒下来的啊……肖琳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啊,以前和谁在一起都被甩!现在钓了个外国佬了不起啊?!”
所有的人都瞪大眼张大嘴瞠目结舌地望着我们,我们几个当初是铁到不行的好姐妹,这些话让当事人的脸黑成了一堆碳。
“葛青……你喝醉了。”我试图把她拉下来,坐在沙发上,我不能再让葛青成为众人的焦点了。
“齐霏……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和付浩勾勾搭搭那么多年了,怎么?还没在一起?”葛青冲着我冷笑,双颊通红。
我立刻觉得一记无形的耳光扇在了我的脸上。
苏飞抬手就要捂住她的嘴,我压住苏飞的手:“让她说……有些话,憋在她心里实在太久了!”
葛青捂住脸,呜咽了几声,又草草擦了一把眼泪:“当初你明知道重晚喜欢付浩,两人在一起好几个月了,你呢,横着插一杠让他们俩分手了……重晚一次次自杀,割腕吃药,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形了,最后还被关进了精神病院!你们俩呢……可真够矫情真够恶心的……呸!”
我咬着嘴唇,声音微弱:“我和付浩,根本就没有在一起过……我们俩只是好朋友!”
“好朋友?!所以才说你们俩恶心!你跑步晕他怀里算什么事儿啊?晚自习他总绕远儿陪你回家算什么事儿啊!重晚找我哭了好多次,却不敢来质问你……”
我无力反驳,是,是我不对,我不该喜欢好朋友的男朋友,是我逼疯了重晚,所以一切都是我活该。所以大学毕业我们班就我一个人找不到工作,我连走路都会被狗咬……我一直是单儿着,因为我一辈子也不配得到真爱,我倒的所有霉,都来源于十六岁那年做过的错事,所以老天爷要一辈子惩罚我!
我有气无力地站起来,准备离开,可一只手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不觉得齐霏有什么错!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错!难道我连变心的权利都没有吗?更何况我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喜欢过她!重晚对我情书轰炸早堵晚截天天跟个花痴一样跟踪我,我只有答应和她在一起,我才能让那个疯子离我远一点。我只对她说过一句话,你想和我在一起,行啊,那你从今以后离我远点儿,只要不让我看见你,怎么都行!她其实一直都有病,那是正常人干的事儿吗?!我就喜欢齐霏怎么了?!我们错过的这些年,谁能补偿我?!谁把我逼得退无可退,闹得我只能出国!我和重晚根本什么事儿都没有!你自己过得不如意,在这里过什么嘴瘾!你把大家一个个都伤害完了,你就痛快了?!”付浩紧紧搂着我的肩,我的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
葛青像被踩住了尾巴的小猫,立刻恼得掀翻了桌子:“谁TM当初鼓动我和张洋在一起的?说他长得帅,家里又有钱……你们瞧不上的,就丢给我!其实你们明知道那个王八蛋没脑子又没良心吧……所以他一直出轨一直出轨,我肚子大到藏不住了,才黑着脸和我扯了证……结果呢,我离婚了,我女儿才三岁,还是个兔唇……都是你们害的!我就算醉死在外面,那个王八蛋都不会给我打个电话……他从来不会在乎我的死活……”
苏飞走过去,紧紧搂住葛青,红了眼圈:“葛青……张洋已经死了……”
葛青的脸色变幻莫测,最后扯出一抹艰难的微笑:“是啊……我怎么会忘了……他已经死了……他自杀了,给我们娘俩买了一大笔保险,他欠了一屁股债……所以我们离婚了……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比我更倒霉的人了,可是你们看起来都那么的好,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
后来我们排排坐着,手拉着手,像当初逃课溜出去玩一样。我们聊了许多,聊彼此谁更倒霉,逗得葛青哈哈大笑。
我们笑中带着眼泪向青春致敬,给岁月喝彩,感谢它赐予我们的喜乐悲哀。
付浩开车送我,我坐在副驾驶上昏昏欲睡。车厢中的冷气夹杂着酒味,像混杂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你根本捕捉不到那个准确的味道。
“如果这次酒驾没被抓……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赌一把,敢不敢?”
我眯缝着眼,看着无数个重影的他,点点头:“好。”
可是,我似乎记得,这个晚上他根本……根本就滴酒未沾。
“我去看过重晚了,她根本就不认识我,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说我是付浩,她一脸警惕地躲到了医生背后,说我是骗子……她的浩浩在这里……你看,重晚喜欢的,不过是一个幻想,并不是某个特定的人……犯错的,不是你,也不是我。”付浩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没有挣扎,十年了,我们的惩罚也够了吧。
重晚,对不起,你就把我的誓言当个屁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