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仙人掌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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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站在车来人往的街口，我眼泪连成串往下落，仿佛看见自己像只失水的苹果一点点在阳光下蔫（niān）下去。
我跟高兔子又吵架了。他欺人太甚，怎么能出那种馊（sōu）主意。没错，我爸妈是都下岗了，我家是在靠最低生活保障金过日子，这样他就可以轻视我，就可以让全班同学为我捐款吗？
我拿起书包冲出教室，我没办法选择父母，我总可以选择我自己的生活吧？我不愿意在别人的同情怜悯（lián mǐn）中生活，这学……我不上了！
这样想，心就变得很疼很疼。
擦干眼泪回到家，妈正在剪线头。人家刺绣完成的被子，她负责把线头剪掉。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儿。剪一天，也能赚到十块八块的，聊（liáo）胜于无。家里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小线头，粘到身上，摘都摘不干净。见了我，妈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没吭声，从书包里掏出创可贴，她的手被剪子磨出了水泡。
吃晚饭时，我很小声很小声地说：“这学……我不想上了！”
爸妈几乎是同时放下筷子。他们不止一次说过，我是家里唯一的希望，他们常说：“小北，你考上大学，爸妈将来才能有好日子过。”
妈转身从床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问：“是不是又要交资料费了？”
我的眼泪很不争气地掉下来，落到嘴里咸咸的。
收拾碗筷时，我看到妈在擦眼睛，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的自尊心真的那么不重要吗？我真的要接受全班同学的钱来买资料和校服吗？
2
我背着书包往学校走时，腿有千斤重。我多希望青春像呼啦啦飞过天空的那群鸟一样，快点从我生命里消失。再大点，无论做什么，吃多少苦，我都不愿再向爸妈伸手。在校门口碰到高兔子，我不理他。他跟在我后面，也不吭声。两个人像是会走的树，面无表情的样子一定很古怪，路上有很多人看我们。
在车棚的一角，没人，我停住，瞪他：“你想做什么？”
他说：“季小北，我们是善意的，你也知道，干吗把自己弄得跟一棵仙人掌似的浑身是刺？”
“你干吗不说我像乞（qǐ）丐似的？”
“没人说你是乞丐，如果你精神上贫穷，那才是真正的乞丐，如果你因此而不上学，那样我才真瞧不起你！”
高兔子的两条大腿带他离开了车棚，我一个人呆呆地靠在自行车上，阳光透过梧桐的叶子落下来，我不知为什么有些头晕。
进了教室，我觉得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我。低头，我就像灰老鼠一样溜到座位上。同桌把他的笔记本推给我，那里面有我昨天落下的功课。我冷冷地说了声谢谢，把本子推还给他。 一整天，我都没有跟谁说句话。
做完课间操上楼时，走在我前面的班里的两个女生说：“就她那样，成天摆个臭脸，谁看着不烦啊？”
我的火腾地窜上了房，我拦到她们前面，问：“你们在说谁？”
那两个女生面面相觑（qù）：“超女的评委啊。怎么啦？”
我“哦”了一声，靠在楼梯的扶手上，我这是怎么了？
3
我晕倒在体育课上了。是高兔子把我背到校医室的。低血糖，补补糖就好了。
高兔子，哦，不，高宁跑出去，一会回来，手里拿着一袋阿尔卑斯糖塞到我手里。我的眼泪又很不争气地掉下来。
走在阳光下，高宁说：“季小北，能帮我补一补英语吗？”
“嗯？”
高兔子又很郑重地说了一遍：“我的目标是清华，所以，我得努力才行，你是咱班英语最好的……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要化干戈（ē）为玉帛（bó）。”
他伸出手，我犹豫了一下，把手放上去。
每晚放学后，我们就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排。我把我纠错的小本子递给高兔子。高兔子不看题，而是问我：“季小北，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叫我高兔子？”
“你姓高，跑得快，像兔子。”
我没有告诉他，见他的第一眼，他粲（càn）然一笑，露出可爱的兔子牙说：“我是高一八班的班头儿，以后你归我管。”
那时我正攥（zuàn）着一大把零零碎碎的钱，一分神，钱落了一地。
高兔子是我在这所高中认识的第一个人。一星期后，我交不起资料费和校服费，我把我父母下岗的事说给高兔子听，他说他来想办法。
却不想，他把这事儿说给了所有同学听。我没打算原谅他。
可是，怎么又给他补起了英语呢？
4
我的书桌里放了一套学习资料和一套校服，学习资料是毛了边的，偶尔有做过的痕迹。校服是旧的。我抬头找高兔子。他不在。
那晚，他也没有出现在阶梯教室。
我不知道要去问谁，才能知道高兔子的去向。
出来碰到康老师，他说：“你在等高宁吗？”我点了点头，康老师说：“高宁病了，他打电话给我，让我转告你别等他。”
我站在高兔子的病床前，他正在生龙活虎地吃一只大苹果，见了我，笑，露出了兔子牙，指了指桌脚的苹果让我吃。
“那么壮，怎么还偷懒？”
高兔子低声说：“想吃好吃的，吓吓老妈。”
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高兔子拿出那本《潜水钟与蝴蝶》，冲我眨眼，他说：“将来有一天，如果我用这种方式与你交流，你要懂！还有，我需要你的帮助，现在，帮我削一个苹果吧！”
我笨手笨脚地削苹果，努力想让那些皮不要断掉，不要断掉，可是它还是断成一节一节的。高兔子笑：“季小北，原来你很不仙人掌嘛！”
离开医院时，高兔子说他已经跟康老师建议班长由我来代。他说：“你这个代班长不要给你前任抹黑哦！”
5
代班长就职的第一句话，我说的是：“从现在起，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是的，学会接受别人的善意，学会以拥抱的姿态接受世界，你才快乐。就像高兔子，他让我帮他补英语，其实，他母亲就是最好的外语老师。为了让我好过一些，他才去找旧的资料和校服……我每天抱着课本去看高兔子，高兔子大言不惭地说：“让仙人掌女孩露出甜美笑容的，也只有我高兔子了吧？”
我很想给他一拳，告诉他，我早就不是仙人掌了。
（选自《语文报・青春阅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