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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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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上灯塔吗

很多年后,在索姆河前线的无人区,濒死的马奈会忆起玛蒂尔德初来小镇的情景。

她穿洁白的棉布裙,拎一只黑色小皮箱,因为患过小儿麻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两条长辫子随着她的步伐有节奏地晃来晃去。

“嗨,你走起路来疼吗?”马奈跟在后边问她。她却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倔强地迈着有些可笑的步子。

可这无法浇灭马奈的热情,他追着她问你有朋友吗?你想上灯塔吗,我可以带你上去,因为我老爸是看灯塔的人。

她狠狠地咬住下唇,依然不发一言,心里却在暗暗生气,开什么玩笑呢,以她的病腿,如何攀上高高的灯塔?

可他不死心,继续与倔强的玛蒂尔德纠缠不清,直到她走进一个院子,他才不屑地撇撇嘴,你在扮清高吗?

那年他们初相识,她九岁,他十岁,她因父母双亡来投靠叔叔和婶婶。他是小镇上看灯塔人的儿子,在小镇生活多年仿佛就是为了等她到来。初来小镇的那晚,玛蒂尔德就做了个金黄色的梦,她不知怎么爬上了高高的灯塔,却不小心被悬在灯塔的边缘,危在旦夕的时刻,马奈突然死死抓住她的手并艰难地把她拉了上来。

她没有料到的是,他真的会背她攀上几十米高的灯塔。天空那么蓝,大海那么广,白色的信天翁高高地飞翔,发出悦耳的声音,玛蒂尔德安静地伏在马奈瘦小的肩膀上,马奈急促的喘气声清晰可闻。他肯定累极了,他已经背着她爬了那么久,可是,他不肯停下来,因为他许诺过,一定要把她背上灯塔。

他做到了,和后来他承诺给她的许多诺言一样,他都做到了。当两个孩子隔着灯塔的玻璃窗小鸡啄米似地亲吻时,他们的命运就这样永远被拴在一起了。

后来,战场上的马奈无数次靠回忆他们的来取暖。在那个幽黑的山洞里,马奈试图划亮一支火柴,却被玛蒂尔德调皮地吹灭了,他再次划亮时,看到她解开了一枚纽扣,她吹灭,他再次划亮,看到她只剩下胸衣,她又一次吹灭……

当马奈的手停靠在玛蒂尔德小小的乳上时,他觉得自己的手掌里多了一颗心,突突地跳着,强烈、不安,又有些调皮。

那个清晨,安静的小镇上空突然响起莫名其妙的钟声,马奈不顾这钟声如何骚扰了全镇子的人,固执地在大钟上刻下“MMM”的字样,只有他和她懂得那几个字符的涵义,这三个字母,对他们而言是诺言,也是希望,他们所有美好的未来全部包含其中。马奈没有料到的是,有一天,他会把这三个字母刻在战场的枯木上。

也许,马奈明天就回来

马奈参军那天,金色的阳光铺了他一脸,玛蒂尔德轻轻亲吻他,她不想表现得过分悲伤,她尽量让这场离别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汽车发动的那一刻,玛蒂尔德突然奔跑起来,不,她不是去追汽车,而是选了一条小路,她忘记了自己有一条病腿,她拼命地跑,麦田、石头,小树纷纷向后退去,她拖着一条病腿竟也健步如飞,她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我比汽车先到那个路口,马奈就会活着回来。

在她累得气喘吁吁时,她听到了汽笛声,她笑了,呼啸而过的汽车惹起的尘埃扑上了她的脸,那么,马奈一定会活着回来!

因此,阅读马奈的阵亡通知书时玛蒂尔德很平静,没有婶婶期待中的过激反应,她不绝望不悲伤,只是很小心地叠好那张纸。她怀疑他们搞错了,马奈怎么会死呢?如果马奈死了,她为什么先到达那个路口?如果马奈死了,心有灵犀的她怎么会毫无感应呢?

马奈还活着,这个信念支撑着玛蒂尔德,她无数次拖着那条病腿攀上高高的灯塔,眺望远方的夕阳时,看到高高飞翔的信天翁时,听到船的汽笛声时,她想,马奈也许明天就回来。就算马奈明天不回来也没有关系,反正,她还是会等下去的,无止境地等下去。

婶婶看着玛蒂尔德拖着病腿一次一次奔向灯塔,每次心都碎成了一片片,傻丫头,马奈死了,死了。想到“无止境”这个词,她就觉得绝望而苍凉。

1920年的一个早晨,玛蒂尔德收到了一封信,一个在雷纳住院的病人想见她。他说曾在战场上见过马奈。实际上,是他把马奈他们五个,送到了索姆河前线的无人区。

一共五个人,巴黎来的倒霉木匠,清高的焊接工,科西嘉的混混,当朵尔的农夫,以及,玛蒂尔德的未婚夫马奈,他们为了逃避战争选择了自残,被判处死刑。

“我把他们送到了一个叫宾高・晨曦的战壕。过了那个战壕就是索姆河前线的无人区。”讲述者的眼睛亮了一下。

“我的马奈还好吗?”玛蒂尔德的心漏跳了几拍。

“他因为自残断了两根手指,有人把织得密实的红手套送给他取暖。”

玛蒂尔德感觉自己的手一抽一抽地疼,仿佛断了手指的是她,那只戴了红手套的手,在她脑中开始红得扎眼,红得鲜明。

“那天晚上,我们剪开防护网,给他们五个穿上厚厚的衣服,然后把他们扔进了无人区。谁都知道,即使他们没有死于双方的火力,也会被冻死或饿死。”他的语气沉重起来。

“那么,第二天,马奈还活着吗?”玛蒂尔德多么渴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点名的时候,除了当朵尔的农夫,所有的人都答应了。后来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因为第二天我就去总部复命了。”

玛蒂尔德的眼睛瞬间暗淡下来。

“后来我又遇到过一个曾在宾高驻守的幸存者,”他补充,“他说看到过你的未婚夫在枯树干上刻下三个大大的‘M’,还说有一架‘信天翁’低低地飞过。”

即便在这个时候,玛蒂尔德听到“三个M”还是有些害羞,那是他们灵魂交织在一起的密码。至于信天翁,在他们攀上高高的灯塔时,也曾来助兴,不过,他显然用错了量词,信天翁应当是“只”,而不是“架”,可她不愿意和一个病人计较文法。

临别时,那人把他们五个人的遗物交给了玛蒂尔德。

如果是这样,马奈就还活着

灯下,玛蒂尔德认真地翻看他们的遗物。木匠写给妻子的信中说已经和焊工葛德和好了。科西嘉混混写信给一个,只有两句话,忘记我,别想我。当朵尔农夫的信最奇怪,他嘱咐妻子不要买某人的肥料。难道他大限已到时,还在关心肥料问题?每件遗物后面都藏着一个让人心碎的故事,可是,玛蒂尔德却无法将它们一一复原。

玛蒂尔德躺在床上,又一次开始玩她的“如果游戏”,如果,这扇门到晚饭前一直开着,马奈就还活着。一阵风起,门“当”地一声竟合上了。好吧,再换一个名头,如果,晚饭前小狗进来,马奈就还活着。

她相信自己的如果,就像她相信马奈还活着。即使马奈没活着也没关系,至少她还可以去死。

婶婶试图说服玛蒂尔德放弃那些念头如果马奈真的还活着,为什么不和你联系?

“他被德国人俘虏了,所以无法和我联系。”玛蒂尔德头也不抬一下,她正在给报社写信,希望他们可以刊登一则寻人启事,玛蒂尔德要寻找宾高・展曦的幸存者。

“宾高最后被法国人占领了,而不是德国人。”叔叔试图说服她只有战胜方才会俘虏敌人。

“那就是他找地方藏起来了。”玛蒂尔德很快帮马奈找到新的理由,同样地不合逻辑,

可是,她从来不管什么逻辑,她只需要让自己相信就好。

“你还年轻,赶紧找个好人嫁了吧。”婶婶继续她的苦口婆心。

“明天我要去巴黎。”玛蒂尔德突然说。

叔叔和婶婶都以为这丫头疯了。

她真的去了,拖着她那一瘸一拐的病腿,她走遍了巴黎许多地方,甚至找了一个私家侦探帮忙。她打电话打听当朵尔农夫妻子的行踪,去酒吧老板那儿调查木匠的下落,去档案馆寻找宾高的资料。

一段一段往事被掀开了,线索几度中断,又几度续上,可是,最后玛蒂尔德得到的却是一张写有马奈墓碑地址的纸条。

在那个写着马奈下士的墓碑前,玛蒂尔德柔声地和未婚夫说着话亲爱的,线索断了,可我仍相信你活着。我不是反对什么,只是相信让我更好受些。

陪同的侦探很想摸摸玛蒂尔德的额头,这姑娘发烧了?他们明明就站在马奈的墓碑前啊。

返程的火车上,玛蒂尔德流着泪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如果,数到七,售票员还没来查票,那么,马奈就还活着。

她不难过,她只是愤怒

1920年9月的一个晚上,玛蒂尔德迎来了一个叫赛斯坦的人,就是他把红手套送给了马奈。赛斯坦讲起那场战事生动至极,可是玛蒂尔德只关心未婚夫的生死。

“五个人中我看到三个人死去,科西嘉混混,当朵尔农夫,木匠,然后法国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你可能永远猜不出战争有多么残酷。”

“你最后一次看到马奈,他还活着吗?”

“我当时去找雷达了,不过有一个士兵告诉我他在一棵枯树上刻M,然后一架‘信天翁’击中了他。”

又是信天翁。击中?玛蒂尔德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是一种很厉害的德国飞机,‘信天翁’是我们给它取的外号。”

玛蒂尔德觉得自己有些坐立不住,马奈真的死了?

“你确定马奈死了吗?”她直视着他,有点恶狠狠地。

赛斯坦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好了,他曾亲眼看到―伙伴被信天翁击中两个小时后死去。

“有位幸存者说曾看到穿德国军靴的士兵背着另一个士兵去了医院,不是巴黎的木匠也穿着军靴吗,会不会是他背着我的未婚夫?”

赛斯坦感觉出了沉痛,因为事实是这样的:木匠虽然穿了军靴,却在进入无人区前被焊工葛德换了下来。他确定那是葛德下士背着一个叫谢德烈的士兵去医院了。有人亲眼看到了。

一个巴掌狠狠地掴到赛斯坦的脸上。玛蒂尔德恨恨地上楼,她不难过,她只是愤怒,他怎么可以毫无根据地信口胡说呢?

玛蒂尔德冷静下来的时候,她也劝自己该醒醒了,因为所有的证据都对她不利。她只是不甘心,马奈怎么可以这样舍她而去?

之后,绝望的玛蒂尔德去了宾高,她想看看那棵枯树,她详细追问着埋尸人你有没有见到一个戴着红手套的年轻人?

红色手套?埋尸人摇摇头,没有,那是唯一没有见过的东西。

玛蒂尔德眼睛瞬间燃起熊熊的火焰,那就是马奈没死喽,否则埋尸人怎么会没见到手套?

回小镇的火车上,玛蒂尔德一遍又一遍读着当朵尔的农夫写给妻子的信,这封信太奇怪了,一个濒死的人怎么只是嘱咐妻子不要买某人的肥料这样的琐事呢?

她无意中把信换一个方向,欣喜若狂地发现那封信竟然变成了三月到贝内,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变卖所有遗产,在火车站等我。

你走起路来疼吗

在贝内,当朵尔的农夫看着拖着病腿千里寻夫的玛蒂尔德那坚定的眼神,他知道瞒不下去了。他决定给她讲一个故事。

“第二天点名我没答应,是为了节省力气。‘信天翁’飞来时,我看到你未婚夫在刻M,我没有想到无人区会有个洞穴,我躲了进去,所以他们都以为我死了。

“进攻结束时,焊工葛德走了进来,当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吃了他身上的食物,然后和他换了衣服,顺便把我的名号牌换成了他的。我爬到地上时,听到你未婚夫微弱的呼救,当时他身边正好有个叫谢德烈的士兵没来得及收尸,我便把他们的名号牌也换了,然后背着他去了战地医院,并和来收尸的士兵说告诉他们葛德下士背着谢德烈去医院了。幸运的是,他们并不认识我。把他送到医院后,我们就分开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当朵尔的农夫已经死了,你的未婚夫马奈也死了,现在活着的是葛德和谢德烈。你应当知道怎么找到他。”

是,玛蒂尔德知道怎么找到他,就凭她这种要寻遍天下的决心,怎么能找不到呢?

只是,据说谢德烈患了严重的失忆症,已经有人告诉他,一个叫玛蒂尔德的女孩要来看他,他说,玛蒂尔德这个名字很美。

待会儿就要进行重要的会面了。阳光、天空、整个大自然都为玛蒂尔德开怀,她精心地梳妆打扮一番,扑粉、涂口红、修眉,却没有染睫毛,她知道如果情绪失控,会发生什么后果。

她穿过花园,一步步走向他,那个叫谢德烈的男子回转头,看到她一瘸一拐地走来,关心地问:“你走起路来疼吗?”

如多年前。玛蒂尔德开始泪光闪闪,不染睫毛是正确的。

“你怎么哭了?”

她不回答,只是望着眼前的男子,就那么望着他,像是要望他一生一世。

她忆起他刻了无数次的“MMM”,她和他的密码,那句话的意思是玛蒂尔德爱马奈,马奈爱玛蒂尔德。他们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