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有泪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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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清你眼前的,那隐藏的就会对你显现。

――《圣经・多马福音》

离奇背后的离奇

一对年轻男女将车开到旷野。蓝天映衬着白云,微风吹拂着头发。远处的天空,一架直升机正在空中盘旋。

啊哈,快呀,快跳呀!陆地上那对男女敞开了车篷,在座位上跳跃着、嬉闹着。从他们车里的对讲机传来一个声音:唔,我有点害怕呢。

风裹携着这个略带颤抖的声音,地上的男女说,别做孬种呀,勇敢点,加油!

蔚蓝的天空,晃花了人的眼睛。对讲机里的那个声音再次传来:那我就跳了呀!只见从直升机中飘出一个人来。他像一只青蛙,乱伸着两条腿儿,胳膊也在挥舞着,从天空慢慢压向地面。

地上的男女兴奋地尖叫着,喊道:拉开绳索,拉开绳索!他们的声音也足够大,大得盖过了风的声音。但是,似乎并不能给空中的那个人一点建议。

从飞机上飘出来的那个人,并没有打开他的降落伞。他就那样,像一片叶子,更像一缕风,先是轻轻的,随着离地面越来越近,只听一声重重的砰――,跳伞的那个年轻人,直挺挺地镶进了泥土里。

法医来抬他的时候,是用一块木板直接铲进了地里,将他整体搬到了木板上。因为,他浑身的骨头已经断成了一段一段,成了一个小木偶。

而那曾经在地面上和他一呼一应的男女,吓成了一对傻木偶。

经法医鉴定,这个跳伞的年轻人,并非跳伞不成致死。在他的肺部发现大量的积水,可以断定,他是先溺水而死,后被人推下飞机的。

这个结果太让人意外了。地上的那对男女,亲眼看见他跳出飞机时还在挥舞着手臂。而飞机上的飞行员却可以作证,这小伙子在跳伞前还在和他说话。

奇怪,这个人竟然在空中溺水而死。

……

这一幕,是美剧《神探阿蒙》里的情节,一个离奇谋杀案的现场。正因为案件的离奇,神探阿蒙便被派到了这个偏远的城市,负责侦破这一案件。结局更是让人意外:根本没有什么溺水之死,这一切,都是那个法医捣的鬼。他先是割断了跳伞青年的绳索,后在他的尸体里注入了大量的水,谎称是一桩离奇谋杀。故弄玄虚的背后,都是为了吸引神探阿蒙来到这里,以便谋杀他。原来,这个法医竟是个通缉犯,他过去的一桩案子,也是被阿蒙侦破,他把自己的悲剧归结于正义的神探。

这世上本没有离奇,只是一些煞费苦心的人制造的离奇,便可以欺骗善良的人们。

于是,本期朱丹心心理断案故事,就此揭开了序幕。

奇怪的租客

又是一年春来到。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挤断肠。

是不是这个时节,人容易患上抑郁症?

一大早,张艺琳拉着自己男友的手,走进了朱丹心心理门诊。

找朱丹心看病,需要提前几天预约。张艺琳通过同学的表哥,排上了朱丹心的号。据说那个同学的表哥,和朱丹心曾经是高中同学。

张艺琳很大方很大胆,见面就直呼朱丹心“表哥”。小张同学的逻辑也是对的,同学的表哥不就是自己的表哥嘛;自己表哥的同学,还是表哥嘛。

朱丹心先是愣了一下,但看张艺琳脸上欢快活泼的表情,就没有拒绝。再将视线移动,小张旁边的那个男生,眉头锁成了两条蚕,脸颊垮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怎么回事?

小张说,唉,别提了,我们现在都在读大四,眼看要毕业了,他却一点都不主动,成天躺着不想动,工作也不找,急死我了。他肯定是患了抑郁症了。

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一年了吧。

一年的时间不算短了。朱丹心轻声说。

可不是嘛,我早就要带他来看了。你看这个样子,哪个单位会要他,研究生也没考上,怎么这么倒霉。张艺琳噘着小嘴,很生气的样子。她的男友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才停顿了。

主要症状是什么呢?朱丹心又问。

还是小张回答:喜欢睡觉,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过去喜欢看电影,现在不看了;过去喜欢上网打游戏,现在不打了;过去喜欢陪我逛街,现在门都不出,更别提逛街了。你说这人活着还有什么劲。就因为这,考研也没过。

那个李志豪、王时雨,不是都没过吗?今年考得太难了。小张的男友终于开腔。轻描淡写的语气。

小张声调提高,别提李志豪、王时雨,你看你都跟什么人在一起住。都是不上进的人,那个李志豪,肺炎住院了,不就是一小感冒嘛,矫情!那个王时雨,天天关在屋子里搞什么电脑设计,设计不出来就摔东西,把女朋友都吼跑了,我看你跟他谈恋爱倒是挺般配的。

小张男友的脾气倒很好,一直不作声,像是小张说着跟自己无关的事儿。

你看你看,又是这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是存心气我是不是?小张又气又恼,用力拍打着男友,却是一副的语气,看得出很爱她的男友。

好啦,别生气啦,慢慢来,只要是病就有得治。朱丹心温和地笑着。

表哥,我跟你说啊,我觉得他们住的房子风水有问题,自打他搬到那里以后就开始生病,他的两个室友也都不正常,一个总生病,一个有神经病,这个也患上了抑郁症。小张忧心忡忡地说。

怎么回事?

原来,小张的男友和其他两个室友,在一年前共同租住了这套公寓。确实像小张描述的那样,自打一住进来,三个人都没有过上好日子。但究竟是房子的风水有问题,还是别的什么问题,一时真说不准。小张的男友和他的两个室友,都是同一个大学的大四学生,三个人以前彼此都不认识,是临时住到一起的。他们为什么住到一起后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真是值得琢磨。

干脆表哥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可能是个鬼屋。小张快人快语地吐了吐舌头。

而她那个男友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却诡异地笑了一下。

风水的源头

小张男友租住的是城中村里一套三人间的公寓,三人共用一个客厅,一个洗手间和一个厨房。这套房的外观看起来和别的房子没什么区别。房间很小,也不隔音,很显然是主人为了省钱而建的简易房子。房东是一个60多岁的老头儿,就住在他们对门同样一套公寓里。这老头儿是个退休工人,老伴死得早,儿子在国外工作,听说这两套就是他儿子出钱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老人在国内可以当个稳定的房东。

老人平时都是一个人住?朱丹心问。

是的。又是小张代替她男友回答。

看来,这个小伙子连跟人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朱丹心在小张和她男友的带领下,走进了他们租住的公寓。迎头撞上一个女孩,小张叫道,蒙蒙,你到哪里去?

我,叫蒙蒙的女孩沮丧地说,我打算帮李志豪搬家。

为什么?

蒙蒙说,这儿风水有问题,志豪自打搬过来以后天天生病,一个小感冒变成了肺炎,现在住在医院出不来了。我先帮他把家搬了,换个风水。你们也赶紧搬吧,我看他和那个谁一样,都挺不正常的。蒙蒙先是指指小张男友,又指指一个紧闭的房门,估计那里面住着王时雨。小张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恐惧的色彩。

表哥,我没说错吧,就是有问题,呜呜,我们也快点搬吧。小张拽紧了男友的胳膊,又拉上了朱丹心的手臂。

你们先去房间里等我,我看看王时雨马上就过来。朱丹心稳住他们,就去敲王时雨的门。

王时雨并不是一个怪癖之人。朱丹心看他开门的时候,对客人还是有笑容的。王时雨和小张一样,快人快语,快到竟有些含混不清。朱丹心问,听说小王同学爱设计?王时雨马上就蹦到了电脑前,打开了自己的设计样稿给朱丹心看。原来,王时雨一直在和美国的一所大学联系,大学要求学生设计一系列软件,作为申请奖学金的条件。但是,大学那边的回答总是还不行,设计没过关。王时雨加班加点地干,几乎要崩溃了。马上就要毕业了,自己什么工作也没找,就指望着去美国呢。

王时雨眼睛里布满血丝,说话的时候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唾沫星子不停地飞。看来,这小伙子还真和狂躁病人差不多呢。

朱丹心问,你怎么想到要去美国留学呢?

王时雨说,房东的儿子就是从那所大学毕业的,房东老头很好心地为我联系了他儿子,他儿子又为我联系了大学的主管。人家对我还是比较欣赏的,每周二给我回一封信,但关键还是看我的设计。

朱丹心离开了那个狂躁、焦虑的王时雨。他有一种直觉,有个人可能藏在幕后,一直操纵着这屋子里的三个年轻小伙子。

小张正在跟男友打点行李,看来小张是铁定要搬走了。

朱丹心说,我已经找到了风水的来源了。

小张一喜,是什么?

朱丹心嘴巴一努,方向指的却是小张的男友。这回这个小伙子倒是很清醒,脖子一昂,是我?

朱丹心笑着拍着他的肩坐下,和蔼地问,你把你搬到这里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肯定有事。

小张的男友泄气地说,哪里有事啊。

怎么没事,我还记得就是你去年喝醉了一次,醒来就开始这样了。小张提醒道。

哦,那回啊,我就是跟房东老头喝了一次酒,两个人都喝醉了。

还记得你们都谈些什么吗?朱丹心好奇地问。

我就记得他跟我说了好多残酷的现实,说大学生不好找工作,找了工作也是不如意,他的外甥就是工作不顺意自杀死的,他同事的儿子还得了精神病,最后淹死在湖里了。他的儿子在美国也并不好,有一次差点从大厦顶层跳了下去。唉,这个社会真的是太难生存了。

所以你就不复习考研了?小张惊讶地问。

你说还有什么好考的呢,考上了又怎样,好多研究生毕业都找不到工作,就是工作了也不见得有好工作。

这又是那老头说的吧?朱丹心问。

嗯,我觉得人家满好心的,告诉我这些就是要让我有个清醒的认识。小张的男友叹着气说。

你看你看,你的认识倒是清醒了,干脆缩进乌龟壳里去了。小张气得直跺脚。

所以我说,这风水的源头我找到了。朱丹心决定站起来,开始一项新的工作。

房东老头的心结

对面就住着那个好心的房东老头。朱丹心的新工作就是这里。

敲门的时候,朱丹心又撞上一个人,是一个小伙子,笑嘻嘻的,正把两张百元大钞自己的胸前口袋。

老头看到朱丹心时,显然愣了一下。朱丹心指着张艺琳说,我是她的表哥。小张慌忙点头。朱丹心又说,小张打算把她男友搬到我那里去住。您看租金和押金怎么退?

老头又愣了一下,显然有点突然。这,老头犹豫着说,刚才小李他们也退房,你们也退房,招呼也不打,那押金可就不能退了。再说,不是住得好好的吗,我对他们算是宽松的,怎么说走就走呢?

朱丹心看老头情绪有点激动,便向小张使了个眼色,小张慌忙退出了房门,留下朱丹心和房东老头两个人对峙。

这些年轻人在你这里住得并不好,我想,肯定是有别的原因的。朱丹心单刀直入。

怎么会?老头声音有点高。

是的,你平时对他们很关心,可是,你对小张男友的关心却是过了分,你告诉他的都是社会的阴暗面,让这个年轻人丧失了生活的信心。你对王时雨的关心呢,你雇了一个年轻人,假装成你儿子和美国那所大学的主管给王时雨回信,为此,你必须付给那个年轻人每封信50元的报酬。朱丹心的声音也有点高。

你,你……老头明显被激怒了。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如果不是王时雨说美国那边每周二都会收到回信,如果不是在你家门口撞到那个年轻人,而他刚巧把200元塞进自己的口袋,我也不会想到这个幕后操手就是你!巧得很,今天又是周二,那个年轻人是来找你结算的吧。

房东老头颓然坐在了椅子上。

朱丹心说,为什么你会这样对待王时雨他们?在这三个人中,你接触最多的是王时雨和小张的男友。你坚持给王时雨写信,目的就是为了打击他,让他长期处于一种躁狂的状态中;你经常好心情小张的男友喝酒,喝酒的时候反复强调大学生灰暗的未来,让他处于一种抑郁的情绪中。你接触最少的就是李志豪,为什么他会染病不起?我唯一的解释是,他受了这个病态环境的影响,因此也病了。

房东老头眨巴着眼睛,一句话说不出来。

我想,你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讨厌,不,是嫉妒,从而怨恨这些年轻人。要么,你和你儿子的关系并不好;要么,你看到自己一天天变老却无能为力,你年轻的时候应该也会有像他们那样的好前程,却因为时运不济,最后碌碌无为。你嫉恨那些年轻人,嫉恨已经逝去的岁月……

不要说了……老头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他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是一株高大的樟树,已近黄昏,路灯亮了起来。老头仰望天空,有泪从他的眼眶里溢了出来。

老哥……朱丹心拍着老头的肩,他们再次坐在了客厅的椅子上,面前摆上了一壶茶。老头哽咽着,诉说自己的不幸:

老伴去世后,儿子就去了美国,从此,这老头孤孤单单地过着每一天。转眼6年过去,儿子只回过一次国,给他建了这两套公寓。儿子对他还是有孝心的,可他,要的岂止是这些?他也希望自己能像别人一样,有儿孙绕膝,有老伴相依。就在去年,儿子一封信回来,说拿到绿卡了,并且娶了个洋媳妇,这消息对老头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那么老远的国家,就算儿子要接他去,也只是做做客,要想儿子回国的希望是永远地破灭了。

恰在这时,三个年轻人来租他的房子。他一方面高兴,感觉有了这些人,家里应该是热闹了。可另一方面,他对他们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嫉妒,他们那么年轻,那么意气风发,多么像他年轻时候。可他的年轻岁月,都埋藏在机器轰鸣的工厂里了,媳妇是别人介绍的,连洗脚、桑拿是什么他都不知道。这是多么的不公平!这些年轻人为什么天天那么高兴,主要是因为受的磨难还都太少了。而且,他还感觉,这些人和他那出了国忘了父母的儿子是多么相似,都花着父母的钱不知心疼,都是不孝之子。他要给他们一些教训,让他们好好记住,生活是多么不容易!别高兴得太早了!

于是,他只是简单地做了几件事:跟小张的男友抱怨生活;欺骗王时雨说是替他联系上了美国某大学的招生主管,为此他还雇了一个大学生,将他手写的冒充儿子和美国某大学招生主管的信翻译成英语,通过一个英文网站的邮箱发给王时雨;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每天早上起床他都会对着镜子使劲咒骂一下远在美国的儿子,以及对面那三个傻小子。

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对门的那三个傻小子,真的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变相“杀人”

从房东老头的家里出来,朱丹心的心并不好受。在和他交流的过程中,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个老头也患上了比较严重的抑郁症。小张男友患上抑郁症就不难解释了,经常和抑郁症人打交道,免疫力低的人自然也会“被染病”。抑郁症人有个明显的特征:情绪长期处于低迷当中,对生活失去动力和信心,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最可怕的是,发展下去不是自杀就是杀人。

房东老头对三个小伙子的诅咒,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杀人”方式。

而对这样一个孤寡老头,能怎样帮助他呢?

第二天,朱丹心再次来到房东老头的家,终于说服他把他接到朱丹心的心理门诊进行治疗。朱丹心认为,对这样一个空巢老人和留守老人,他应该尽自己的一份义务,帮助他度过危险期。

张艺琳也来到朱丹心心理门诊做志愿者,帮助照料房东老头。小张喜欢问问题,为什么房东老头下了诅咒,对门的三个小伙子就都病了呢?

这可以用“心理能量”来解释。朱丹心说,每个人身上的情绪都可以形成一种能量,积极的情绪形成正向能量,消极情绪形成负向能量,这个能量在人身上形成一种磁场,和什么能量接触的人,自然会受到影响。

哦,我知道了,我们寝室的姐妹都从网上购买过一种能量石,是一种茶水晶石。我们经常在课堂上测试能量,有的老师讲得好,能量石就顺时针旋转,表示正向能量;有的老师讲得很糟,结果能量石就逆时针旋转,表示负向能量。测了几次,那几个讲课糟糕的老师,上课几乎都没有什么人去了。嘿嘿,很有用的哦。张艺琳爽快地说。

朱丹心看看年轻的小张,又看看小张的男友,心里不禁涌起一股羡慕,这么充满活力的脸庞,这么风采的青春,还可以书写多少美妙的未来。只可惜自己已经走过了那样的纯真年代,迈向中年了。这一下,他突然体会到了房东老头的抑郁的心情,也许一个不愿意老去的人,都可能遇到这样的心境吧。

朱丹心的脑海里冒出美国心理医生托马斯・摩尔在《心灵地图》里说的一句话:“抑郁是一个天使,可以带我们前往心灵最偏远的角落,让我们窥见最不寻常的风景。”

也许从此,身为心理医生的朱丹心会从一个新的角度看待抑郁症患者吧。

朱丹心将眼光投向窗外,他的窗外也有一棵高大的樟树。樟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像一瓣瓣闪亮的水晶片。这棵树有多少年了呢,它是不是也在诉说着忧伤的过往?一阵风吹来,朱丹心仰起头,眼角居然也染上了一颗晶莹的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