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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把泪,唤你从长睡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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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写好了遗书,清理完房间,随时准备去追赶那没走远的三个亲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对祈子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绝望

祈子最近常在病房里看电视,因为她闲起来就一点事没干的。

电视里播放了两个在汶川地震中脑部受重伤后幸存下来的“植物”男人,一个从“植物”状态中慢慢苏醒过来,一个正在等待苏醒。醒来的似乎知道了自己是谁,是谁的男人、谁的父亲,未醒来的那个也是睁着混沌的眼睛,满含深情地“看着”身旁的妻子和亲人……

电视里还播了,一个武汉的年轻警察,多年前,一次与歹徒殊死搏斗,脑部中弹,成了植物人,现在他已经像孩童一样开始学习写字了……

祈子看到这时,就像有双带着指甲的手掐脸一样掐着她的心,她明白,一个重新醒来的植物人实际上已经是生命的更弦易辙了。

祈子一定是属于那种命运最最不幸的女人。去年,孤身将她拉扯大的父亲因突发脑溢血刚刚去世,今年夏天,在他们夫妻俩稍有疏忽时,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就因偷偷与小玩伴去湖中游泳而溺亡。正当他们夫妻俩共同依附着,千方百计想从巨大悲痛中解脱出来之际,老公骑的电驴子却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一个酒足饭饱后的醉汉驾驶着小轿车给撞飞。虽说保住了性命,但医生说,他已经是个植物人,不大可能再苏醒过来。

不到一年时间,幸福的爱巢连同生活的天空都在她面前坍塌了。她将丈夫的头抱在怀里,使劲地摇,大声喊着要他醒来,就像父亲倒下后她做过的那样,可父亲的体温还是在她的怀里慢慢地凉去。她也曾将儿子僵硬的身体抱在怀里,可那时身边还有一个可依赖的人。现在呢?

在阴霾的日子里,祈子每晚老是不断地做梦,她总是梦见她在空中飘着,云雾中一会看见老爸,一会看见儿子,一会又是丈夫走近她,她想拉住他们,可谁也够不着。突然,一个胡子跟云一样、脸有些像父亲的老人从雾里走来,对她轻轻说:生命是不能重复的,失去的将永远失去,它只能在心里去重塑……

她写好了遗书,清理完房间,随时准备去追赶那还没走远的三个亲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对祈子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醒了

可祈子暂时还不能就此一走了之。

病床上还躺着个有呼吸、有心跳的亲人。也许是因为天堂门口的手不大容易够着人间,丈夫没拉上她之前就这样一直在尘世的边缘徘徊,为着是留下来照看令自己心痛的女人还是去追赶逝去的亲人而犹豫。他既然还在为身边这个曾经深深爱过的女人一息尚存,她也就不忍心就此撒手。

生活就这么在等待中苟延残喘着,她已经不是在等待他的归来,因为主治医生曾唬着一尺多长的脸跟她再三说过,他是不可能再醒来,那只有几万分之一的可能。那她就只能等着他安静地离去。

每天祈子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庭录像拿到他的床头,大声地放给他听,放给他看,同时也是为了放给自己听和看。那里面有孙子和爷爷打闹嬉笑的镜头,有他们全家郊游的温馨时刻,有他们欢聚节日时的热闹场景……

放完一遍又一遍。然后祈子就捏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说上很久很久只有他们俩人才知道的悄悄话。最后就自顾自地哭上几个小时。

没有生活可言。

这天,她正在给他剪指甲,突然发现他的手指抽动了几下,接着胳膊肘也似乎有些抖动,同时,眼珠子露着白开始不停翻动。她先是吃惊,继而兴奋,接着就大喊大叫:“医生,他醒了!医生快来啊!他醒了!他醒过来了!!”

惊悸的叫声回荡在整个病区,震撼着人们的心。

当医生们带着吃惊的表情急冲冲进来为病人检查了一番后,仍是恢复一脸漠然,摇着头对她说:“这些动弹是大脑脑干的深部活动,属于植物人正常范围内的神经性抽动。他没有醒来,也不大可能再醒来。”

如果有了奇迹发生的希望,却得而复失,这种打击比原本就没太指望奇迹出现的打击更大。这天她哭得“哇哇”地像在嚎,时间也更长。可能是丈夫的轻微举动刺激了她,哭完过后她下了决心,不还有个几万分之一吗?我怎么就不能使他成为那万分“之一”呢?

电视里播放的那些故事也给了她启示。

她不再天天哭泣。而是开始有意识地给他按摩,每天长久地给他播放家庭录音、录像带,更长时间地与他说话。录音带里有他们全家在一起时的欢乐时光,有儿子的歌声,有老父的慈祥,有丈夫的憨态,全部都是他们一家人美好生活的再现和对未来的期待。

儿子从五岁就开始学围棋,男人虽不会,但他每星期总有三四天骑着电驴子带儿子去体校学棋,回来后就照着教练布置的作业陪着儿子练棋。

这天祈子发现,男人的右手中指微微地搭在食指上面,就像一个围棋中两指夹着棋子准备出棋的动作。祈子以为这只是他无意识的偶然。她轻轻地放平了他的手掌。可不一会转头来发现,那两个手指又这样搭在了一起。往后,他每天都会有这种重复的动作。

这种只有祈子能明白的动作似乎在给祈子某种暗示,希望在向她招手。

哭笑

冬去春来,可能是被自己爱人声音的感召和美好生活的诱惑,有一天他真的醒来了。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冉冉初升的太阳刚刚照到病房的墙上,使原本雪白雪白的墙变成了一片金黄。煦煦微风撩动着窗外花盆中已萌芽的嫩叶,在那片金黄上投下若隐若幻的影子。

正在给丈夫洗漱梳理的祈子发现,他好像跟平常睡醒了一样慢慢睁开眼来。祈子先还以为又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就用手去抹抹他的脸,可他没有因为她手掌的晃动而闭上眼睛,反而将眼睛睁得更大、更圆。

这次祈子没有惊叫,没有冲动,只是将脸颊慢慢贴紧过去,大滴大滴的热泪就这样顺着脸上所有能淌过泪水的沟壑淌了下来,淌到了男人的脸上、头发上和嘴里。

她知道这次他真的是醒来了。

醒来后的男人笨拙地摸着她的手哭,虽然看不见眼泪,可祈子知道他是在哭。接着还呲牙咧嘴地笑。

那天半夜,祈子独自一个人跑到住院大楼后面的大草坪上,双手拽着一缕一缕的青草痛哭,然后又将头按在草皮上磨蹭,龇着牙笑。直到东方露出晨翌。

她发现,丈夫醒来后的哭和笑都是没目的的,就好像是几个月大的孩儿。问他所有的问题,诸如:我是谁?你是谁?儿子叫什么?他都只是摇头,只有当问到他:饿不?他才会使劲地点头。一副超级婴儿的模样。

祈子去网上查了。有医学专家说:一个植物人能苏醒,实际上是人类本身不具有的“动物再生功能”在他大脑的脑丘、脑干里发生了作用,这也是为什么说植物人能苏醒本身就是“人类生命的奇迹”的原因。

我们知道,一个生命的大脑受到重创后,从“植物”状态恢复到正常状态是多么的不易。实际上就是我们的大脑皮质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更新换代,大脑里有部分大脑皮质又重新像伤口上的新肉一般再生出来。但它并不是原来的大脑皮质得到恢复,因为现代医学已经证明,大脑皮质的死亡是不可逆、不可能恢复的。如果是恢复了的大脑皮质,它就必须和原来的生命体有所联系,有意识、知觉、思维等人类特有的高级神经活动。同时,还具有原来的记忆、感情,有原来的一些本领、功能和习惯。但我们所见过的这些苏醒过来的植物人都很少具备这些原来生命的特征。

那么代表一个人个体全部的大脑经过了更新换代,还能说是原来的一个生命个体吗?他除了一副外表如初的躯壳之外,现在的生命跟原来的生命还有哪些直接关系呢?这种生命对周围的人和自己亲人还有什么意义?他原来的灵魂还会有些许依附在这个躯壳内吗?

祈子不得而知。

“妈妈”

她只是不厌其烦地开始教他说话,可感觉这比当年教自己幼小的儿子说话要困难许多。更使祈子没料到的是,他最先学会的竟然是“妈妈”二字。

那天她一边给他在床边放着儿子小时候讲故事的录音带,一边给他擦洗着身子。突然,他眼里噙着泪,跟着录音机里儿子的声音,对着她含糊地叫了声:“妈妈”。

她惊喜之余又感到透身的悲凉,怎么就把自己的老婆叫成“妈妈”了呢?她甚至在一时间里产生了幻觉,分不清面前这张略带幼稚的脸,到底是孩子的脸,还是属于和她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丈夫?

就这样,很长一段时间,他就这么“妈妈、妈妈”地叫着,只要他有事,就叫“妈妈”,大小便叫“妈妈”,肚子饿了叫“妈妈”,想笑了也叫“妈妈”。而且在她听来,这“妈妈、妈妈”叫得就跟原来儿子的叫声如此相似,如出一辙,都是尾音很长、甜甜的嗲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恢复了一些功能,有时还能搀扶着下床活动一下,语言能力也有所提高,会说一些诸如“吃肉”、“写字”、“好看”“娃哈哈”之类的简单用语,但在她听来怎么全部都是儿子原来常说的语调和用字,就连他平常不卫生的揉眼动作都是儿子特有的――不是用手背,而是用手掌。

脸长还老是“唬”着的主治医生和同病房的病友们一样,都对眼前发生的事啧啧称奇,怎么救丈夫就捞回了个儿子呢?

接着,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这天,她正低着头在病床边打盹,突然听见有人轻轻地叫:“丫丫、丫丫。”

她吓了一跳,抬头四处张望。丫丫是她小名,她想看是谁在叫,因为这是她。

去世父亲特有的声音。这语气,这声调,是她从小就听惯了的,她永远都不能忘却那如山一样的恩情和这柔水一样的呼唤,只有父亲在世时才这么叫她。

最后她发现声音来自床上,是他在轻声叫她。为了证实刚才听到的声音确实发自他嘴里,她将身子挪近了些,抚着他的额头轻声问:“有啥事,你说。”

“冲杯茶。”他耷拉着流涎的嘴角喃喃道。

丈夫从不喝茶。

这是父亲在世时的习惯,每天都要喝两泡茶。一泡是早起后,父亲总是散完步回家后,坐在那个藤木摇椅上,慢慢品完那杯茶再开始做早餐。一泡是午后,午睡起来,握笔狂书之前,茗茶,沉思。那杯中飘出阵阵的浓郁茶香,至今都萦绕在祈子心梁。

现在面前这很含糊且轻微的“冲杯茶”三个字,却在她耳边如雷鸣般的响彻,她既诧异又心酸,心里的五味瓶顿时被这雷给劈开,眼泪随即喷涌而出。

时间在慢慢地匍匐,他的个体生理特征也慢慢在凸显。一会是儿子的角色,隔会儿就是父亲的身份,常常是刚喊着“妈妈”,马上就叫“丫丫”,除了这副躯体和容貌之外,他几乎丧失了自己原来的语言、个性、习惯,乃至特征。没有再像丈夫自己原来的地方。

回家

就这样,男人在三个生命角色中无意识地来回游走着。每天时而流着口水,哼哼着撒娇;时而斜着眼帘,四处好奇地张望,时而又严肃地皱着眉头,乜着嘴自言自语,抬起佝偻的手指也像是父亲握着毛笔的模样。

祈子看在眼里,惊在心头,喜在眉梢。她甚至不知道往后去还会再发生什么奇迹,也许还会有更令她吃惊的事情在等待着她。

她的努力终于换回了三个亲人的真实存在――虽然这不是完整的三个亲情。但她无怨、她珍惜、她感恩。老天爷就是知冷暖、有爱心,同时给她送回了三个她一生中最心痛、最牵挂、最爱念的人。祈子知足了。

这天,男人定着眼怔怔地看了祈子好一会,字正腔圆的清晰说道:“祈子,我们回家吧。”这完全是丈夫固有的神态和语气。

啊!我们要回家了,我们还会有个家,一个幸福的家!

那晚,杞子又开始不停地做梦,她梦见他们一家人手牵着手在云中漫步,碰见一个胡子有些像云的老头,白胡子老头对她说:“不要丢下,不要失望,不要放弃。如果我们将那已经逝去的生命植入到我们自己的灵魂中,生命就会以另一种形式在我们心中放大,所有逝去的生命就能够再生。你现在相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