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数:“不怕别人骂我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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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楚方（以下简称“林”）：我上期就发预告了，这次我们会聊聊“文明”。
陈数（以下简称“陈”）：你怎么想的？
林：我们每次聊天，都会谈到别的国家，很有意思，所以就有了那个题目。
陈：我确实经常出国，第一次是1992年去越南。
林：第一次就去这么发达的国家……
陈：那时中国跟越南刚刚修好，第二次出国是去日本。
林：日本大地震之后，我去过一趟，感觉很不一样。
陈：不涉及战争话题，我想说说值得我们学的地方，是他们做事的严谨。我第一次去日本是1993年，当时是参加演出。到日本的第一天，每个人就收到一个小册子，把62天行程写得清清楚楚，出发时间精确到几点几分。
林：这不新鲜，就是国内接待，也会标得很精确。
陈：关键是他们能够执行。我们不缺策划，不缺计划，缺的是执行。他们标好时间，就真的能做到，说是两小时十分钟到，就真的到了，他不会因塞车而执行不了计划。我们几乎每天换一个城市，就没有一天会出现错误，太让我吃惊了。
再比如演出环节，每演一个节目都会换布景，有一次，两个幕粘在一起，大幕要关上，这个时候，所有工作人员像箭一样冲到台上，把粘着的幕打开，还有人跪在地上干活，丝毫不影响下面的节目。这个环节只有我们经常在剧场演出的人才能体会到。我能明显感受那种对工作的尊重，以及集体荣誉感，哪怕一件小事。我父母也是歌舞团的，我自己又在歌舞团工作过，单就这个环节而言，去日本之前，没见过谁这么干活的。
林：我接触过他们的志愿者，去之前不管时间多紧，也要细致地培训，那群志愿者给灾民做足浴，不仅培训按摩技术，还包括怎么烧水，怎么用液化石油气，灾民提出各种要求时，怎么应对，怎么说话才让灾民感到有尊严，等等。
陈：干吗足浴啊？
林：别想多了（笑），这是阪神地震后才有的。日本人很内向的，志愿者问灾民有什么需求，经常问不到，有人就发明了足浴，理论是，足浴时会有皮肤接触，皮肤接触最容易拉近距离，拉近了距离，灾民就能在松弛状态下提要求，缺毛毯啊缺梳子啊，然后志愿者把信息收集，下批志愿者就按这个需求满足灾民。他们还特别注意性别搭配，比如女的要给男的做，男的要给女的做……
陈：还有，他们非常讲究秩序感。我对东方文化形成的这种秩序感是尊重的，我不赞成没有秩序的个性，而在相当长时间内，我们在走极端，非左即右、非黑即白。
林：嗯，有日本朋友说，中国很自由。你看，满大街都可以贴小广告，谁都可以贴，一些地方可以随便扔东西。说实话，我在日本待着，多少有些不适应，到处都限制，压抑感随时在，回到北京会松弛下来，一看“刻章，办证”，哦，终于回家了……
其实，在很多细节方面，欧美也比不上日本。
陈：英国肯定不如日本，法国、意大利属于自我感觉良好吧，所以他们艺术做得好是有道理的。但法国人很傲慢，给人感觉总是扬着高傲的头颅……
林：所以，他们叫“高卢”。（笑）
陈：但再高傲也会注意基本礼节，比如我们逛店一般不打招呼，进来就看，走的时候也不打招呼，但在法国，你进门出门一定要打招呼，不然对方会觉得你没礼貌。
林：会服务过度吗？
陈：不会。他们哪怕一个店员，也很看重尊严。当然，不同地方，礼节不同，比如意大利的一些店，橱窗不是封闭的，能摸到里面的东西，但千万别碰，不然人家会很生气。我常想，自己人在外面遭白眼，甚至觉得被歧视，闹到国内成事件，是不是因为做了什么，才让别人这样对你？总说欧美自由，其实他们的自由，是建立在起码的规则、秩序、彼此尊重基础上的自由。
林：其实，我们谈到这些国家，一定意义上可以不谈政治，就谈日常生活，就有很多值得我们借鉴的东西。
陈：在国外出差或者旅行，我很喜欢看博物馆。欧洲很多国家，大到国家，小到企业，甚至家庭，都非常尊重自己的历史和文化。像瑞士那些如雷贯耳的钟表品牌，几乎都有自己的博物馆，走进去可以看到过去。他们的着眼点不是眼前而是长久，没有搞短期行为的基因。你也许会觉得他们的国家、企业发展慢，但不得不承认这种发展是长久、持续、健康的。
林：我的理解，博物馆是最彰显文明的，比如卢浮宫，看着“自由引导人民”，蒙娜丽莎、维纳斯雕像、胜利女神像，无数大大小小的雕塑和画作，你会觉得，哦，他们文明根源就在这里，而不是香榭丽舍大街上的LV旗舰店，那只是副产品。
陈：我在意大利的时候，把罗马和佛罗伦萨的博物馆都看遍了。很多传说中的真品，就站在你旁边时，那种感觉无法形容。在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看着大卫雕像，我突然想喊：米开朗基罗啊！可惜的是这么珍贵的雕塑，石材不是很理想，再加上在室外搁置多年，外表的白色质感变深了。他们想过办法，用很多东西擦，结果腐蚀更快，真不知大卫以后会怎么样。
林：中国游客看博物馆的少。有次去巴黎，我特意去LV店，同胞真多，凯旋门的中国游客也很多，大巴车拉着一车车中国人，下车、拍照，半小时，离开。
陈：我那次去意大利请了非常专业的中文导游。他说就这两年才有机会带内地游客看博物馆，之前很少内地人去，更多是台湾和香港人，而日本人、韩国人，到意大利是一定要看博物馆的。
林：希望你把国外的游历写出来，应该会有不同的效果，因为你是明星嘛……
陈：不是没想过，我还想写本书。
林：《日子》？（笑）
陈：哈哈，还《月子》呢。我想写的就是我看到的欧洲和日本，我特别想把我看到的美好写出来，我特别希望我们能做到像他们一样好，甚至比他们还好。
林：小心被骂……
陈：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有个化妆师朋友，2009年去日本，回来就写了很多他认为好的东西，还拍了照片发博客上，结果招来一大堆人骂，说他是卖国贼什么的。受他这个事情影响，所以2010年去日本的整个行程，都没有出现在我的博客中。
林：害怕被人说成汉奸？
陈：偏见比无知更可怕。我可以发表这样的言论，真有人骂我，我会尽量不往心里去，因为我知道那些评价不客观。我知道，肯定有一天，我会被别人叫“汉奸”的。但我不会太在意，因为他用“汉奸”来评价一个人时，肯定是上纲上线，他根本弄不清汉奸是什么意思。
林：你看在微博上，经常有人因为写其他国家好的地方，被骂成汉奸。
陈：多可笑啊！就如同说你为什么使用电脑，这不是中国人发明的，一个道理啊。所有促进人类文明发展的东西，从器物到技术，从技术到文化，都可以“拿来主义”的，鲁迅都说过。
林：杂志出来，你可能会被扣帽子的……
陈：只是给我扣了一个帽子，但否定不了我，可以用这个煽动周围人骂我，但伤害不到我。我有时很疑惑，我们的文明已经是几千年最高点了，为什么在情绪上反而没有进步？哲人说过，因为人性的进步是缓慢的。
林：是。我们不能因为狭隘而关上通向世界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