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心理与人道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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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方方小说《水在时间之下》讲述了汉剧戏子水上灯跌宕起伏的一生。小说展示了主人公心理状态的纠缠和承接，用人道主义情怀来消解仇恨和尖锐，寻求悲剧命运中个体生命得以解脱之方式。
关键词 《水在时间之下》 文化心理 救赎 人道情怀
方方的小说凸显着文化意识的印记，具有浓郁的人文思致。以戏子水上灯跌宕起伏、积怨复仇的一生为题材的《水在时间之下》，凝结了复杂的文化心理叙事。小说以汉口为历史文化场域，讲述了一名戏子的悲剧命运，以及在命运压迫下因仇恨而积虑复仇、因爱意而平息仇恨，从而走上自我救赎的终结之路，用人道情怀消解了仇恨。下文从两个维度略作论析：
一、救赎心理
仇恨与复仇是《水在时间之下》之主题，但仇恨并非水上灯之全部。虽然水上灯的生命全程被仇恨困扰，导致了一定程度的扭曲，但她的仇恨情绪并没有肆意泛滥。相反，在自身拥有较强的复仇能力之后她却变得收敛起来，实现了从消极复仇到最终放弃复仇的转变。这种转变一是源于生存状态的改变，二是源于小说的另一基调：爱――救赎。
让水上灯水滴感受到爱的人物主要有：杨二堂、万江亭、余天啸和陈仁厚。这些人的某些品质以及与水滴相互关怀的情愫，滋养了水滴被仇恨灼干的心灵，最终融化了仇恨的坚冰。养父杨二堂是贫贱懦弱的下河人，他的善良和抚养之恩对幼年水滴产生了深刻影响，使水滴从小积累了向善的因子。汉剧名角万江亭的善良正直、执着于爱和对水滴的关心呵护都让她感动，并在她艺术生涯之始给予了直接的帮助。余天啸对水滴首先有救命之恩，其次他的正直仗义让水滴敬重，在水滴的成长中付出的关爱让她对其视若亲父。陈仁厚是水滴在孤独寂寞中的依靠，他们的爱是共同患难下刻骨铭心的男女之情。水滴曾对陈仁厚说：“少年的时候，支撑我的是报仇，我心里有的只是恨。后来，干爹和万叔对我的好，让我的仇恨少了许多，再后来，有了你，你比他们更知我，刻意地不让我去恨，到后来，支撑我的，甚至不再是恨，而是你的爱。”
来自不同人的爱使水滴内心的仇恨得到了调和，使她爱憎分明，放弃了极端、主动的复仇。以战争为分水岭，后半生的水上灯因犯下的罪恶和对血亲的悲剧性惩罚而饱受折磨，在爱的滋润下最终化解仇恨，走上自我救赎的道路。
“救赎是什么，救赎就是放弃执着，就是忏悔，就是积极行动，或者就是心平气和、归于宁静，就是能够脱离世俗的苦难、内心的苦难，甚至救赎还是某种宿命。”战争中水上灯目睹了家国破灭，目睹了太多的腥风血雨，经历了身边仇恨过的人个个因她而不得善终之种种。水上灯受到了深切的心灵震撼，开始反思仇恨、复仇的意义，进而在爱的滋养下逐步走出个人仇恨、狭隘的情怨，转向寻求“活下去”的意义。于是，她战后重登汉剧舞台，在表演中宣泄和忏悔；帮助在战争中失去双腿的林上花，在姐妹的相互扶持、惺惺相惜下寻求心灵的宁静。陈仁厚历经战争沧桑，眼看身边的朋友一个个死去，最终遁入空门以求消解内心的痛苦。小说试图通过某种宗教的形式和意味上升水上灯自我救赎的高度，让水上灯摆脱此岸世界的束缚和苦痛，实现彼岸的精神超越。
自此水上灯的灵魂得到了升华，从前的仇恨被彻底消解，走向了救赎：她担负起照顾傻子哥哥水武的责任，放弃了汉剧名伶的浮华，隐于汉口街市成为沧桑老妪。最初的仇恨变成了最终的责任，最初奋斗的动因成为最终活下去的理由。这样的结局安排，表达的不仅是命运对个体生命的无情捉弄，更是人在历经苦痛仇恨后最终通过自我救赎而实现的心灵安放。
二、人道情怀
方方书写悲剧命运和尖锐反抗，并非旨在渲染仇恨或放大罪恶。相反，她的作品总是用人道主义情怀去化解尖锐和仇恨，表现出积极的悲观主义。小说中水上灯饱受折磨和苦难，历经命运的蹂躏与践踏，在亲身经历了战争的动荡和人生的劫难后，没有将原本心中的仇恨因子继续埋藏和放大。相反，她不再纠缠于仇恨，开始平静与宽恕，渐渐地在自我救赎的过程中形成了自我精神超越的一面。经过这种人道情怀的处理，水上灯的形象更加饱满，其精神境界得到了提升。因此，她最终放弃了汉剧光芒带给她的浮华，放下了与水家的种种仇恨，从一个复仇恶魔蜕变为了一个从仇恨中超脱出来的历经沧桑的普通老妪，甚至收留曾经与她不共戴天的仇人，现在已经完全疯掉了的哥哥水武。“看着他吃饭水上灯突然有所悟。她想，这难道是天意?老天送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最初的仇恨成为了最终生存的意义。前文已经论述到，在方方看来仇恨是超越人的主观意志而导致一切悲剧命运的根源，因此方方对小说做这样的艺术处理，无疑是用一种人道关怀去消解了具有盲目破坏力的仇恨。
“水”在时间之下，这是一个饶有趣味的题名，可以将这里的“水”理解为“水滴”此人，或是包括水滴的整个水家，也可理解为如水的时间本身。从个体对立的恩怨情仇到民族矛盾下的是非黑白，小说的节奏和氛围随着人物内心的起伏一步一步高潮迭起，到最终所有的人都平静下来，小说的节奏和氛围变得宁静而沧桑。水文、陈一大、张晋生等以生命终结的形式而归于平静，水武以疯癫的形式拉开了和现实世界的距离，水上灯和陈仁厚以自我救赎的方式而实现了内心平静。
通过对众多人物的从纠缠到平静的叙述，方方表达了关于时间的哲学思考。悲剧命运也好，苦难厄困也罢，所有的恩怨情仇在时间之下都变成了沧海一粟，都在时间的流逝中被软化、被消解、被遗忘，一切的跌宕起伏最终也都归于平淡。
概而言之，《水在时间之下》表现出一种积极的悲观主义，寻求悲剧命运中个体生命的解脱方式。小说最终以平静化解纠缠，用人道主义情怀来消解了仇恨和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