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里求假”与“假里求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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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了多半辈子新闻，真正喜欢的却是文学，从古典文学到现当代文学，从戏剧文学到影视文学，从中国文学到外国文学，统统喜欢。我的藏书中，有关文学的占80%以上，有关新闻的不到5%，足以说明这一点。这与很多专业人士不一样，比如医生，家中大部分藏书可能是医书。

虽说过去把搞新闻或搞文学的统称为“文字工作者”，后来又一起升级为“文化工作者”，但新闻与文学有着根本区别。从本质上说，新闻是“真里求假”，文学是“假里求真”。上周末，读了《南方周末》记者对白岩松和陈道明的专访文章，我更加觉得新闻与文学的本质区别值得探究。

新闻“真里求假”，其实就是讲的“实事求是”。白岩松说：“我们全家都是搞历史的。我哥是搞考古的，我说我不是，但后来发现也是，因为今天的新闻就是明天的历史。当我哥的同行们一百年后考古的时候，我往今天的历史墓穴里放进了什么样的证据呢？它是真实的吗？”记者每天可以听到看到大量新闻，报道什么不报道什么要有取舍，不能“拾到篮里都是菜”。新闻要有公信力，重要的一条是“去伪存真”。

举个例子吧。上周五，国家体育总局冬季运动管理中心和反兴奋剂中心表示，参加第十二届全国冬运会的长春队男子速度滑冰运动员孙龙将，去年1月被查出蛋白同化制剂（克伦特罗）阳性。原因是食用了被瘦肉精污染的肉食品所致，有充分证据表明，“他已尽到了运动员谨慎注意的义务，因此本人并无过错”，他的冬运会参赛资格没有问题。谁都不能否认这篇报道的真实性，但有关报道没有揭示孙龙将是如何食用了被瘦肉精污染的肉食品，是一个人独自食用还是集体误食，一个人是如何吃“独食”的，集体服用是否有更多运动员查出阳性？他是如何尽到了运动员谨慎注意的义务，尽到义务为何还会造成误食？“谨慎注意”的运动员还能误食，不“谨慎注意”的老百姓误食多少？不交代清楚这些疑问，又如何证明这条新闻的真实性呢？读者现在最关心的是新闻里有没有“假”，记者就要下一番“去伪”、“求是”的功夫。

陈道明在回答“阅读的兴趣主要在哪一类图书”时说：“除了小说不看，什么都看，我主要看文史和人物传记类图书，偶尔也关心下当下的时事。因为小说里头有太多的浪漫和虚构，报告文学也好，历史故事也好，本身已经有七成是假的，但终究有三成可能是真的。小说里头是百分之百都是假，所以我不看。”按照陈道明的逻辑，戏剧、影视剧与小说一样，浪漫和虚构比小说更多，小说里头是百分之百都是假，戏剧、影视剧是百分之二百都是假。明知是假，为什么人们还愿意看小说、戏剧，也包括陈道明参与演出的影视剧？我以为人们是在“假里求真”，从中寻找能够感动自己的真实人生、人性。导演、演员要“假戏真做”。花几个亿去制作“真实”的道具、音响、场景，“逼真”过了头，反而弄巧成拙，假了。再假也有人看，那是看演员的表演。表演太假了，那就彻底没“戏”了。陈道明说：“我们表演最根本的问题就是真诚，你对你演的人物是否真诚，对你的职业是否真诚。”我同意老陈的“真诚说”，无论是搞新闻还是搞文学，在追求“真”上殊途同归。

【原载2012年1月10日《北京日报・北京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