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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语文资料:记录061号
我并不曾想,把这次回家的路途当作一次回忆来经历,但结果证明,我必须把它当成一次回忆来体验。
凌晨4:50闹钟准时把我叫醒,翻身起床并不困难,因为本就没怎么睡着。每次都是一样,本没什么物件,收拾起来还是得一个小时左右。顶着稀疏路灯洒下的昏黄,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走过分外熟悉的条条小道,终于折到了出发地点,见到了三位同行的伙伴(一对小情侣与另一名女同学)。虽是生面孔,但同行的这层关系瞬间就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了。
一路没有太多交谈,终到达港口。联系到出票人,顺利拿到了车船票。正排队等候进候船大厅时,变故突生,我们的今天开始了戏剧性的变化。
广播凌空响起:大雾漫天,琼州海峡全线停航,开航时间另行通知。苍蓝色的天幕之下,人群一下子闹哄开了,两条排队的长龙猛地就扭曲成两道紧锁的愁眉。我们四人不知如何自我安慰,也不知如何安抚他人,都自觉地站在原地,抱着雾气马上就能散去的信念。
二三小时之后,背上的电脑已将我的肩膀压得生疼,拎包内渐少的零食,倒为我的双手削减了些重量。慢慢散去的人群,为我们身后空出一大片空地,但浓浓的雾还是将五米之内的景物模糊了轮郭(廓)。唯一的男孩打电话确定了车票近日都有效的消息,让我们稍稍安心了些。同行小情侣见雾气坚挺如此,心中希望也消了许多,男孩决定去火车站退票,女孩则留下与我们一起看行李。
男孩才离去不久,港口工作人员便开始将排队人员驱出大厅,我们在一栏杆边歇(卸)下行李来。我的双腿早已不听使唤,急切地搜寻休息的地方。另两个女生就着密码箱坐下了,而只背一电脑,拎一袋零食的我,则不得不感叹:行李少也未必是件好事哪!栏杆上坐着的人陆续离去,我们便就着留下的几塑料袋坐下了。金属管的冷气直袭全身,但起码挽救了浑身的酸痛,心里终于有了点满足。三女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时近正午,舍友来电告知,她已在海上漂了整个晚上,仅剩的耐心已是苟延残喘,不得不到处打电话求援。我也是在此时才发现,抬头可见的霓虹公告栏上,14日23:00全线停航的通知一遍又一遍地扫过,照亮了头上的灰蒙天空。将此消息转告给同伴,和我一样,她们的反应也并没有太大变化,只当找了个垫底的,心中反更觉平衡了。男孩久久不见返回,女孩很是担心,来回打了好几通电话,这才觉得其实港口离火车站并不像想象得那样近。雨是突然就下起来的,我们的第一反应便是:这雨应该能把雾给打散了吧?
圆圆窄窄的铁栏杆把我们的屁股侵得又冷又疼,陆续地,我们都站起身,围成一周,把伞层层叠叠打成一个防雨檐的模样,护着靠栏杆堆放的行李。说说笑笑间,看着附近的乘客去了一批,又另外来了一批。雨大些时候,散乱的人群中开始出现一小撮拎着一大撂(摞)盒饭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嘴中操着声调各异的海南式普通话,大声地叫着:盒饭,刚出炉的盒饭咯!几乎是同一时间,一男一女清洁员推着两辆垃圾车走到大厅口停下,另一名女清洁员则陆续拉来五六桶垃圾,一男一女配合着将桶内的垃圾呼啦啦倒进车内,另一女清洁员则娴熟地拾掇起垃圾堆内的塑料瓶,往车上挂着的塑料袋里塞。不一会,塑料瓶塞足几袋子,女清洁员乐呵呵地一手三五个袋子拎着走了。两车渐满,男清洁员操起一个空桶,往车内狠狠一跺,车内鼓躁着的垃圾瞬间瘪了下去。
近一点钟左右,候船大厅前檐里躲雨的人群响起一阵骚动,两名警卫拖拉着一男子突然冲出人群,直逼到我们面前。还没及我们反应过来,其中一名警卫已将男子反身压倒在地,另一名警卫顺势将男子的一条腿扭弯成Z字,男子则哇哇起来。旁边,一位瘦高的男乘客用生硬的普通话叫喊着:“你们不要这样,行不行?有话好好讲噻。”其身后的人群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些什么。接着,第三名警卫冲出人群,跑到三人面前,用本地话劝说着什么。男子趁机意欲反抗,拉腿的警卫见势将其双腿抬起,压身的警卫则就势抬起男子两肢,二人配合着将男子架往栏杆旁的警车内。三人扭打着向我们这边挤来,混乱中,我们各自拿起行李,躲进了三五成群观望的人群之中。透过人群的缝隙,不断的男子被警卫们推搡进警车,车门啪嗒被狠狠关上,警车长啸一声,划着S形远去。两三分钟后,喧闹的人群重归沉寂,我们三人另找了个低矮些的栏杆,一字排开,各自打伞护着行李,遥遥地彼此望着苦笑几声:“这年过得——”“何必呢?”“至于吗?”便想自个的事去了。
两点半的光景,男孩回来了,仿佛没怎么淋雨。女孩帮他拍拍发上顶着的二三水珠,笑着接过男孩递来的冒热气的小笼包子。她把包子捧着递到我这边,轻轻地说:“尝一个吧!”我感谢地捏起一个放进嘴里——味道一般,暖意无限!
小情侣是下午五点的火车,时间早已来不及。因而,当大厅前自觉地排出两条长龙时,他们并不热衷于挤进候船大厅。对他们而言,不管是改签后没有座位的火车,还是昂贵几倍的大巴,都只能明天再出发,今天只要到湛江就行。而我和另一位女同伴,则必须争取4点前挤进大厅去。虽然火车迟至晚十点半,但除去车船行程的六个小时,只有两小时而已。也只是在这个时候,我才觉得,前年与去年,早早到达湛江火车站,呆呆地在那等上十个小时左右才上火车,也算是件幸运的事。我和那位女同伴与小情侣稍事道别,便挤进攒动的人流之中了。我们刚站稳不久,身边迅速地又多出两三道曲线。不知不觉中,我们便被人海所包围,彼此必得大声叫喊才能听清对方说的是什么。雨一直在下,伞尖汇就的缕缕水注,直泄而下,滴进后衣襟里,凉得很。我的前面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稍瘦,背驮着一个近乎比他还要庞大沉重的牛仔包,一条背带还断了。女人胖很多,一手帮托着那个偌大的背包,一手拎着两个大桶。那是每年春运回家在火车站随处可见的石料桶,一个跺着另一个,垒起很高。不知里面装着啥,只觉得其是绝佳的座椅。我很纳闷这些桶的必带性,同伴一语惊醒梦中人:都是农民工,打工用完了的,反正不要钱,质量又很好,就带回家用呗。“农民工”三个字早是耳熟能详,但其真实形象一直模糊不清。看着眼中一张张各异的脸,其最明显的标志莫不过于一双爬满茧的双手和一片折遍皱痕的额;那一口的方言土语是其一辈子丢不掉的根;永远超负荷的行李则时刻警醒着旁人——这是一些从不奢望轻装出行的人。左边是个小年轻,一缕稍长的额发,泛着红,挡住了一只眼的光。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死死地抓着手中被挤来挤去的提包。右边是一个精神气很足的大叔,没有打伞,行李也不多,但却时时遭受着周围各伞倾泻下的水流,一脸涨满了晶莹的水光。间或伸出一只手来,往脸上胡乱一抹,甩下一片水花到我身上,然后不动声色地帮附近的伞移移位,转转角。队伍是什么时候变的形,全没知觉。后边一直保持着移步换人的状态,同伴不知何时已被落出三四人而外。偶尔冒出个头,头发直溜溜像刚洗过,对着我浅浅一笑,欲说还止。大厅的门隔三五分钟才开一道半米左右的小口,放进三五人去,便又合上。一个小时过去了,人海并不见得流出几滴水去。怒气随着有增无减的人群越积越大,诅咒声、谩骂声、埋怨声,不绝于耳,以致只要门一打开,人群就会爆发出一阵哄吵,接着便是一股强大的挤攮势力,向前直涌。警卫的阻拦声隐约可闻,但眼见仅剩的时间不断迫近,我心中的气愤越发强烈,最终不得不吼出声来:“前面的人怎么回事,把门挤开怕什么?就几个警卫啊!”许久,都没有回应。
接下来的一二小时,作为警告,只要人群一有骚动,才刚拉开一个小缝的门便立即关上,三番五次下来,哄闹没有了,只剩低声细气的嘟哝和唉叹。一名警卫莫名地从人群中穿过,压抑不住怒气的人们大声朝他吼道:“咋不开门呢?门开大点不就好了吗?”模糊听到其回答:“要保护小孩!”“这样很保护小孩吗?屁!”我提高分贝质问,但声音还是为人群的喧哗所淹没。警卫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近五点,我才进入门檐,排开周边障碍,收起伞,空出了早已麻木的左手,摸摸头,帽子竟全湿了。再回过头去,同伴已难见一丝影了。也是在越来越接近厅口时,我才明了,为什么几个警卫能把大厅守得死死的。只见一小队约十个警卫手挽手,奋力在人群中划出一道半圆弧,将人潮隔成两部分,弧内的小部分慢慢放进门里,弧外的大部分则隔在“警戒线”外,等待下一轮的划分。这是我曾在电视剧《长征》中才见过的景象,过草地的红军,手挽手,肩并肩向前迈步,以免有同伴陷入泥沼或掉队。而今,眼前的一幕,我实在想不通其实质作用在何。两三轮之后,我终于因女孩子的身份,被优先挤送进保护弧内,成功走进候船大厅。从头到脚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耷拉四肢,缓缓拖着步子走向检票口,却不知检票已停,得等到下一艘航船到港。喜极而悲,还没等我重新振作起来,四周便又迅速地围满了人。另一轮拥挤大战即将开始之际,手机时间显示已过五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我死候了半个小时,检票人员仍无一点动静,终至绝望。我挤出人海,随意拾个座位坐下,等待厅门再次打开,然后逆人流,挤出这个我花了两三个小时,拼死拼活才进入的候船大厅。才坐下,忽然,警卫员中唯一一名便衣女领导尖叫道:“快抓住他!”循声望去,一名年轻男子正从门上的小天窗爬进厅来。三五个警卫一跃冲上前去,三下五除二便反拷起男子,狠训着推出门去。我也顺着打开的门缝,彻底远离了人群。
不幸中的万幸,网上订到了第二天的同班火车票,当晚在亲戚家睡了个安稳觉。第二日一早再次赶往港口,人群稀落,全没有昨日的阵容。没有任何阻碍,一路过关斩将,我顺利登上了轮船,随意捡了个位置,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已是下船时间。在海安港等了半小时才联系到出票人,跟着一群同戴“湛江汽车站”蓝牌的乘客坐公交来到汽车站,平安搭上去往湛江火车站的大巴。无一人相识,一路无言,照样是睡睡醒醒,嗑嗑零食。到达火车站时才下午两点,一路的阳光照耀着这个被满地坐着的人所充斥的地方。与去年一样,提前一小时才能进候车室。露天候车篷内或卧或坐,堆满了人与行李。我再无意争夺什么,排一小时左右的长队,取票退票毕,便找一花坛,沿瓷砖边坐下,将行李堆放在地上,让其悠悠地陪我度过这剩下的七小时。原先,随身带了几本读物,可经昨日的冲洗,早褪了许多颜色,只得晾晒在亲戚家。手机电池并不够用,也不敢放肆玩耍,唯一能做的便是“观察”。
火车站周围无例外的是些小店,为树木所遮没,留出一角,并不能完整读出其名;身旁,有一纸遮目躺在草地上休息的单个人,也有嬉笑不绝的一家人,更有一群围坐着吃饭的人们——身边放着一只用纸箱包裹着装满热腾腾米饭的电饭锅,各人手中拿着一只盛满饭的搪瓷碗与一双木筷,满嘴边嚼着饭菜边说笑着什么,俨然一桌热闹无比的合家饭;眼前飘过一对年轻夫妻,矮瘦的小母亲向后稍仰着背,身前绑着一块大大的床单,里面包着一张小婴儿床,床内睡着全不见样子的婴孩。小父亲则一手拎拖着各种各样的包袱,一手牵着妻子,一步步向售票厅的阶梯走去……
22:35火车准时开动,我找到属于自个儿的座位坐下,倒头便睡下去了。突然,一阵吵闹将我的耳朵叫醒,惺松(忪)间听到“大家同坐一趟车,彼此让让嘛!”“妈的,我买了三张票,不让又怎么着?”“拿票我看看!”“你把票给我看看!”……闻声看去,走道另一边的座位上,面对面躺着两条汉子,弯折的躯体将六张座椅全占住了。坐在左边汉子脚边的男子难堪地站起身,朝火车另一头走了。而两排座位底下,铺着两条薄床单,一对夫妻曲着双膝躺在上面,正打着熟鼾。右前边的座位上,一位黑皮衣大叔正呵呵地和其他人谈笑,说着自己前几天是如何因火车晚点两小时而上错车的经历。全没有抱怨,只当谈资般与人分享着。其身旁的乘客已进入梦乡,挂在车窗钩上的大衣遮住了整张脸,双腿搭在小茶几台上,呈一歪V形,呼噜声一阵没一阵……不自觉地想起,去年夏天在前往上海的火车上遇见的一位大叔。他就着方便面袋子泡面的神情与动作历历在目,再次将人类生存的惊天力量展现在我面前。蓦然间,一曲轻快的调子打乱了我的思绪,近厕所的一头传来“各位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为暴力火车,必得两车相撞才会停止厮杀……”的手机音乐,我伸长脖子看去,车厢交接处,挤着好些乘客及其行李,而排队上厕所的人更是几乎将那一小块空间掩得不留一线光亮。透过斑斑点点的细缝,扶栏边蹲坐着的一个身着白红渐变衬衫的小年轻隐约可见,手持大块头手机,正笑嘻嘻地唱和着什么。手机里一曲终了,小年轻仍不止嘴,自个儿欢快地清唱起某网络歌曲来。不一会,手机中竟飞出“世上只有妈妈好”的铃声,轻柔曼妙,丝丝扣人心耳,整个车厢一下子跌入沉沉的寂静中,唯留悦耳音符催人入眠……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如是几次,终于等到了窗外被光明所照亮,一个懒腰下来,才惊觉浑身已无一个舒服细胞了。勉强打起精神,与同座偶作交谈,吃吃东西,看看窗外,终于将剩下的一二小时打发掉。
下得火车,坐上公交,出到火车站外的十字路口,下车步行至汽车站,再转乘路过家门的客车,正式踏上了回家的路。
资料写作者:齐仙姑,学生,现居北京。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