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一双筷子,从未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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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9岁的时候，每天，我背着沉沉的书包，从胡同里穿过去学校，去，20分钟，回，20分钟。

一天，你拤着腰，站在胡同尽头，凶巴巴地说，林晓秋，你不认识我了？我害怕地站住。然后，你扳过我的脸大声地说，记住，任何时候，我都是你姐。我可怜巴巴地看着你，低声说，姐，妈说，我现在叫吴晓秋。班级里的老师和同学也叫我这个名字。

你生气了，戳着我的额头，很用劲地戳，戳得我连连后退，戳得我好疼。

你这个熊包。干吗听他们的？就叫林晓秋，谁都不可以给你改名。

我的脚凌乱地在地上画着一横一竖，同时，眼泪开始一撇一捺地流着。你慌了，蹲下来，用衣服袖子擦我的眼泪。然后，突然搂着我也伤心得哭起来。我知道，父母离异给你的打击很大，你从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变成了一个横眉冷对叛逆的小太妹。我看着你，有疏离弥漫。

你哭够了，迅速恢复常态，仍然霸气地说，在学校有人欺负你，告诉我。别闷着，有姐在，什么都别怕。这或许是每一个姐姐的天性吧，总是喜欢保护她们身下的弟弟妹妹。可，在班上品学兼优的我，是老师的眼珠子，根本不会和任何孩子起冲突。

你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拿出一支棒棒糖给我，说，你舔一口，姐再舔下一口。于是，一支棒棒糖不停地从我的嘴中传到你的嘴中。我们知道血浓于水的亲情，让我们的唾液糅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晚上，我梦到，你抢我的棒棒糖，你在前面疯跑，说，叫我姐姐，大声地叫，我就给你。我一直叫，姐，姐，直到妈妈把我摇醒。这个词，我叫了9年，一下子，把它从亲人的称呼中删掉，我不舍。

2

我想你了，偷偷溜到七中去看你。我上次听你说，你中午在学校门口的小饭桌吃午餐。你的新妈妈生意忙，没时间给你做饭。

我手里捏着新爸爸给的10元钱，他们今天去乡下随礼，没人给我做饭，让我去粥铺解决。我决定用它买两份麻辣烫。终于，看着你和一群明显不是好孩子的学生前呼后拥地出来，看到我，你急忙说，晓秋，谁欺负你了。

我把钱递给你，说，我想吃麻辣烫，你陪我吃。你眨了眨眼睛，对那帮小太妹说，这是我妹，我领她吃饭去了。你摆着谱说，我现在不能吃辣的东西，脸上长痘痘。看在你是我妹的分上，我陪你去吃好了。

饭桌上，我问你，你的新妈妈对你好吗？这个称呼让你很不舒服。你眉头皱了一下，说，什么新妈妈，我只有一个妈妈，她现在在你家。你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大声说，咱们俩只能有一个爸爸和妈妈，谁都不能把咱俩拆散。除了咱爸和咱妈，我是你最亲近的人，其他人什么都不是。

我喜欢听你说咱爸咱妈，这个词让我心里瞬间被幸福充满。

3

中学毕业，你就上班了。

我知道你的口才很好，参加了市里的演讲比赛，获得过二等奖。可惜，你的口才用错了地方，你经常挑拨那些坏孩子欺负那些家庭完整、生活幸福的孩子。你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你嫉妒。我知道，可是，我帮不了你。

妈知道我常常背着她和你联系，有时会伤心地问我，晓雪有没有你学习好？出生在冬天的你，对妈妈始终是冷冰冰的，我知道，你怨她没有要你。其实，是法院把你判给了爸爸。我肯定地点头，撒谎说，姐姐比我学习好。妈妈叹口气说，这我就放心了。

可你却上班了，在酒店做迎宾小姐。每天像一个雕塑一样固定站在门口，刻板地重复着迎来送往。看着你穿着成人化的旗袍，鲜花一样怒放的脸上露着僵硬的笑容，我的胸口会有苦涩的味道往上涌。

如果爸爸和妈妈不离婚，今天酒店门口站着的又是谁？

我总是假装路过，假装无意看见你，你脱掉了匪气，成熟了很多，变得淑女了。微笑着说，才放学。我也微笑，说，放学很久了，我去辅导班路过这里。

接下来，我不知说什么好，我怕勾起你的伤心。因为你曾经说要考北京广播学院，让我努力考北大，那样咱俩就可以在首都租住一个公寓，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一起呼吸。我还记得，当时你脸上的神往表情。

你渐渐学会了喝酒，有时换不同的男孩骑飞快的摩托车带你来学校看我。

有一次，你真的喝多了，醉醺醺地来学校找我，我去市里参加作文比赛。你扑了个空。

张牙舞爪的你，在体育课的操场上，指着一群学生，泼妇样地咆哮，看你们谁敢欺负我妹。林晓秋，她是我妹。

回来后，同学像笑话一样学给我，我的心像麻花一样扭曲地疼。

4

班里有一个男生很调皮，总是故意把泡泡糖粘在我的凳子上，我刚一坐下，泡泡糖就会粘在裤子上。看到我的窘态，他放肆地哈哈大笑。有时还会背着大大的画夹，坐在教室的角落偷偷画我。我的肖像素描在班里以签名照的速度流传。这些花样翻新的铺垫后，男孩水到渠成地明目张胆地追求我。我不敢拒绝，因为怕男孩恼羞成怒，变本加厉地报复我。

魂不守舍的我，成绩开始史无前例地下滑。我害怕，不知怎么办。看着练习册上密密麻麻的习题无法集中精力演算。于是，莫名其妙的我放声大哭。可以关心我的人太少了。

那天，你来学校找我，你早已不再穿迎宾服，换上了一身浅蓝色的套装。我居然发现你那么像舒淇。声音磁性的你，长相性感的你，开始受到命运的垂青，时来运转。总部重点培养你，去北京半年，学习酒店经营管理。

你拍着我的肩头说，最近因为学习的事，姐没来看你，没人欺负你吧？我委屈得哭起来，抽抽噎噎地诉说那个男孩对我的死缠烂打。

你没等我说完，拽着我说，走，找他去。我被你跌跌撞撞地拉到那个男生面前，你面沉似水，指着我，对男孩说，她，是我妹。

那个男生昂着头气焰嚣张地望着你，嘟囔着，交个朋友怎么了。

你笑了，问他，认识青龙吗？他是我大哥。

我看到男孩咬着嘴唇低下头。

青龙，因为胳膊上文了一条腾飞的龙而得名。从前，抢过劫，坐过牢，如今，洗了心，革了面。在你就职的酒店当保安队长。

从此，那个男生再没有对我骚扰过。再走那条又黑又深的胡同我不再害怕。

后来，我知道，你去北京学习推迟了几天。于是，你悄悄跟着我。

有一天，被妈发现，你们沉默地在胡同深情凝视一分钟，之后，你轻描淡写地叫了声，妈。妈对我说一次哭一次，她知道你恨她。可她也是没办法的。毕竟，是爸爸抛弃了她，她无力抚养两个孩子。只能选择最小的，她认为自立的你能够照顾好自己。

5

我终于考上了北大。你比我都高兴，眉飞色舞地说，咱家这是双喜临门。

原来，你要结婚了，新郎是你的同事，就是那个青龙。

我送你自己利用暑假绣的花开富贵，本来打算挂在咱妈里屋的。既然你要结婚，那就送给你好了。真希望，万紫千红的花朵能给你们带来富贵。

那个青龙，胖且黑，眼睛还不大。我有点替你委屈。可你幸福地说，安龙对你很好。

青龙的大名叫安龙。23岁的你，终于可以不用怕有人欺负我了。在咱爸和注视下，我们像两个陌生人一样扭捏地说话。

我虚伪地说，不错，新郎很帅。你笑了，说，妹，你真能睁眼说瞎话。接着趴在我的耳边轻声说，其实，帅有用吗？爸是帅，多招风啊，还不是把咱妈甩了。只要找个人对你好就行了。我点了点头，对，帅不帅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爱你就够了。

后来，你单位的同事来了，闹哄哄的，我插不进话。就和他们打招呼告别了。

你送我，问，哪天走？

我说，23日。

你点头说，来得及，我送你。于是，结婚的第五天，你撇下姐夫送我去了北京，曾经你和我约好的地方。

逛了故宫，爬了长城。要走时，你递给我一个卡，说，里面给你存了1万块钱。我知道，那是你接的礼份子钱。你还说，北京不比小城，什么都贵。别刻薄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姐供得起你。我再三推辞，告诉你，咱爸咱妈都给我钱了，再说，我自己也可以勤工俭学的。倒是你，这些年太辛苦了。说着说着，我哭了。

你笑着捶我，说，死丫头，哭什么啊。多少人花多少钱都进不去北大啊。以后在北京扎根，我还会来看你。

6

一晃，我上了大二。你生了个男孩，因体重是8斤，所以，小名就叫八斤。

你打电话让我给起个大名，我利用谐音，给宝宝起了名叫安巴金，寓意他将来成为一个文豪。

寒假，回家看你。我抱着八斤，瞅瞅他的眉眼，再瞅瞅你的眉眼，说，你儿子真像你。

你像所有生过孩子而发福的妇女一样大笑着，说，我眼睛可没他大，你看，眼睛多像你啊。

我细看看你，你胖了，由舒淇变成了高秀敏。眼睛变小了，可胖得发亮的脸上洋溢着安宁和祥和。

姐夫买菜回来，大着嗓门说，你姐总念叨，小时候最美的画面是，周末，她在桌前写作业，你赖皮地让她给你梳头，外屋，妈准备早餐，院里是爸做完手术回来开大门的声音。

我当时向她求婚，她说只要我答应她两件事，她就跟我。我问，哪两件？她说，要我永远不离开她，要我永远照顾好你。

她还说，你们是一双筷子不能分离的。只要你们不分，你们总是一家人。

你突然打断姐夫的话，说，我现在要补充一条，上面的两条你要永远遵守。

看着你们两个，像寻常的烟火夫妻一样打闹，我的心终于安然，我知道你是幸福的。

其实，你不知道，我的记忆里也留着那样一幅幸福的画面。

既然你幸福了，那么另一根筷子的我在你的照顾下也一定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