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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弛的生活,收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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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在物价上涨过快的势头面前,人们的生活水准和内心感受都有了许多微妙的改变。据《望东方周刊》报道,物价上涨致上海出现大批新贫民。据《重庆晚报》报道,天涯论坛评选年度汉字,由网友海选心中对2010最真切的感受。目前“涨”字暂时领先。网友推举“涨”字的理由很简单:“2010年什么都飞涨,坐飞机的发现燃油费涨了,开小车的发现汽油涨了,买菜的发现大蒜黄豆绿豆姜统统涨了……奇怪的是,工资却不涨。”网友“杯洗交加123”直言:“物价涨得神马都买不起了。”2007年的年度汉字就是“涨”字。不过三年,同一个字就在成千上万的汉字中再次跃出,而此刻人们已不再像当初那样激动,不再那样紧张,他们只是用了一个“哦”字,轻轻的叹息,用来表达一种复杂而无奈的感受。所以“哦”这个字也有幸排在年度候选汉字的前列。

在“涨”字和“哦”字之间,我们能够感受到那份深深的无力感。一声“哦”,是在说: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做不起的那些事情就统统不做了,还不可以吗?似乎很淡然,但是却没有别的选择,生活已经夺走了做出其他反应的可能性。物价走势的变化是经济领域的宏观事件,个人毕竟无力给予直接有效的干预。1968年,在法国拉丁区的墙上,有人这样写道:“物价涨了,人都谈不起恋爱了。”值得注意的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并没有真正缓释内心的压力和焦虑。被无力感所剥夺的积极行动,它只是被压抑了,如果没有真正的内在转化和抚慰,它将会变成自我攻击的消极行动:头痛、胃溃疡、暴食症、失眠、酗酒成瘾等等。生活的日渐窘迫,消费的日渐紧张,分分秒秒映现在人的感知系统当中,在这样的现实处境中,情绪的波动将很难避免。在通胀面前,个人曾经为美好生活所做的点滴准备,难道就这样失去了价值吗?我的不幸该由谁来负责呢?“我”如何消化在巨大的社会机器面前的渺小感?内心随之而来的局促不安和恐惧焦躁,正侵蚀着人们本来有限的幸福感。

有经济学家认为,通胀的根本原因是货币的发行量超过了财富的增长量。是啊,货币。假如因为物价上涨,就不再能够谈恋爱,那是因为人们以为恋爱是需要用货币来表达的。爱一个人,当然要和他一起活着,并且活下去。这没有错。但是,一个“谈不起恋爱”的人,也许缺少的并不是保障两个人活下去所需的那些基本货币,而是更多的,他要给她以幸福,她也要求那更奢华更排场的幸福。假如幸福是有价码的,那么多幸福,有多少货币才能交换?有个笑话说,年轻人最大的悲剧之一,就是在爱情上和富二代竞争。听起来就像是在一场贩卖人口的拍卖会上沮丧落败。在一个包罗万象的大竞技场,紧张地拼搏着的人们,他们狂野角逐,期待着最后的胜出,据说最终的奖品就是幸福感。真的么?爱别人需要用货币来衡量,爱自己呢?一个几乎是共同的模式就是:给自己更多的货币,更多的货币交换,满足欲望,刺激神经,消耗体力,发泄愤怒。货币都在这些过程中被花掉了,然后他们再绷紧,再出发,再站上跑道,听那哨声吹响。无论怎样看待,这大概就是当代都市的生活写照。压力的积蓄量超过了幸福的增长量,痛苦的日子里,一切都围绕着货币展开。而那作为奖品而被万众期许的所谓幸福感,谁又真正得到过呢?

在当代城市里,一个人有没有可能不那么紧张,有没有可能过一种放松的生活?昂贵的生活成本,在物质上和精神上都已不堪负载,捉襟见肘的感受让人不由的去思考一些前提性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包括:在艰难中,我的生活要如何继续?持续的拼搏与厮杀是否真的能换来期盼的幸福?达到幸福是否有其他的更简捷的路径?再进一步,幸福的真义到底是什么?“我”活着的真正意义……这些追问都是真实的,甚至是必需的。在心理的层面,我们会说,物价上涨虽然不是好的状况,但它为人们的心灵成长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契机。毕竟放松的生活,在古典世界是平平常常的事,但是在当代城市里就成了一种奢侈。

慢下来,走路,呼吸再呼吸,边走边看看街角的风景,小孩和老者的神情,脚下的泥土,头顶的天空,欣赏,领略,感受,哪怕它们已经比我们小的时候晦暗了许多。物价上涨,但是哪怕还有一缕清风,哪怕还有一寸月光,清风明月毕竟还没有进入商品交换的领域。饱享那些无价的事物,珍视那些有价的事物,节制热量的摄入,保障充足的睡眠,控制工作的节奏,拒绝喧嚣的宣泄,让自己的步履慢下来,再慢下来,其实是完全可能的。那些逼迫自己“必须跑得更快,必须赚得更多”的内心声音,倘若换一个角度去看,它们就完全是附着在身心舒泰之外的束缚和诅咒,是强烈的自卑,是不安全感,是一种悲伤的循环:误认为要获得更多的身外之物不断去证明自身的独特价值,但是又因为迷失在永不停歇的劳碌中而远离了真实的自我。你有什么,永远不等同于你是什么。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有什么而爱你,只能因为你是什么而爱你。有的东西,有一天会没有,是或不是,却只是内心的问题。物价上涨,积蓄缩水,都是事实。但是倘若在这个契机之下,像许多网友所说,减少了出门吃饭馆的次数,增加了下厨施展厨艺的时间。一家人逛逛菜市场,左右比较精挑细选的背后是对温暖生活的小心守护。团团围坐在餐桌前,亲热的交流也弥补了往日繁忙节奏之下积累的那种无心的冷淡。

慢下来的生活,告别了浮华感,却苏醒了幸福感。当外在环境变化无常时,有一种声音提醒着我们慢下脚步,低下头,转回身。在自己的家里,在自己的心里,小心攥紧的,细心点数的,正是久已失落的幸福。幸福这件事,真的是没办法用货币来衡量的。古人说的“君子固穷”,不是因为迂腐,而是因为幸福。由于扭曲和伤害的缘故,内心无法充实,形成了巨大的空洞,才需要在一生当中都不断地找些东西来填充。这是幸福感的迷失,是幸福感的对立面,而不是幸福感本身。1968年,写在法国拉丁区的墙上的那句话,它并不是对生活的真实反抗,只是一声病痛难愈的。一个真正领悟生活真谛的人,他一定会说:物价涨了,暂时做不成别的什么了,去谈谈恋爱吧。两个美丽的生命敞开彼此,交汇彼此,只需要彼此懂得,彼此陶醉,彼此珍惜。收紧幸福,是因为对处境的慌乱,对胜利的执著,对能量的挥霍,都是幸福的敌人。流光易逝,世事多变,但是在一段健康的爱的关系里,时间似乎停滞,万物似乎都不重要,因为爱别人和爱自己都是绿色的,可持续的,是宇宙间善意的能量循环。和挥霍货币、积蓄压力的生活格格不入的正是喜悦的当下,一刻,又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