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罗 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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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血统而言，暹罗猫是很不寻常的。它们在全世界有血统记录的猫中间，是一个很古老的品种，知名度极高。它的主人花了六千块钱把这只猫买下来之后，决定不再给它起别的名字，直接管它叫暹罗，无非是为了标榜它与众不同的高贵出身。

主人对一切象征高贵的事物都感兴趣，猫的品种也不例外。当初他花了大价钱买下它，主要是因为宠物店老板娘的一句话：这样的猫，不是什么人家想喂就喂得了的，只要您跟懂行情的人一说，谁都得高看您。

暹罗并不清楚主人的发家史，当他们相遇的时候，主人已经是一个地道的有钱人了。当时他坐着一辆新款宝马到宠物店来，浑身上下名贵高尔夫运动装，身边的女伴也穿着相配的情侣装，后头还跟着一个司机。宠物店的老板娘以她锐敏的目光，一下就判断出这是她的好主顾，跟在这一对气度不凡的男女后面，脸上笑成一朵仲秋时节的黄，话也多得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凭老板娘的经验，但凡这样情形的顾客，只要年轻漂亮的小姐对哪只小动物表现出兴趣，她的男伴总会不惜血本满足她的要求。

暹罗看见那位小姐被老板娘哄得心动，凑在男人的耳朵旁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把身子扭了一扭，用涂红指甲的兰花手朝它一指，男人便说：“就是它了。”然后问：“多少钱?”

老板娘脱口就说：“六千。”

那男人也不还价，说：“六千就六千，好数字，图个顺。”

老板娘听了心花怒放。这只猫，每次看人开价，三千五千的，都说得人家掉头就走，没想到能碰到这暴发户，二话不说就成交了。要是这样的顾客多些再多些，宠物店的生意可就大有奔头。

看到男人讨好的劲儿，老板娘揣摸这小姐肯定是男人的新宠，决定一鼓作气再敲他一下。于是，叽里哇啦又给他们推荐了一大堆养猫的用品。不一会儿，收银台上已经摞起了一堆购物袋。老板娘忙不迭地介绍各种工具和食品的性能，每一件都似乎是必须或者必备的。她的顾客呢，不过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好像只要把该买的都给买回去就行了，怎么用并不重要。

男人拍了一沓钞票，买下了暹罗和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食品用品。

老板娘把暹罗抱出笼子的时候，甚至在它粉红的鼻子上亲了一下，小声对它说:“暹罗猫，跟了这家主人，你享福都享不过来呢。”

可是，连乖巧过人的老板娘也没想到，她把暹罗往它的新女主人怀里一送，那小姐急忙躲到了男人身后说：“别让它挨着我，我怕它撒尿。”

结果，暹罗给装进了旅行包，跟别的东西一块，塞进汽车后备箱。汽车一发动，尾气随着气流涌进来，不一会儿，暹罗就失去了意识和知觉。等到它被人用洗车的皮管子浇醒来，才听到司机说：“花这么多钱买个活摆设，差点儿又给弄成死的了。”

不到三个月，主人的司机用一个废水泥袋把暹罗送到了张吕萍的基地。从那个口袋里被提溜出来的时候，暹罗灰头土脸的，乍看差不多是一块沾满了尘土的脏抹布，只剩下两个黄灿灿的眼珠子，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像金豆子一样闪着耀眼的光，还算露出一点点贵族血统的痕迹。猫屋的饲养员刚一伸手去接，就被它用锋利的爪子抓出了几道血印子。然后它把身子用力一挺，在空中跃出条抛物线，只在地上轻轻点了一下，蹭地站到了高高的窗台上，全身的毛竖起来，朝着下面发出一种类似咆哮的叫声。

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只猫先前一定受过虐待，心中对人充满敌意。一问果然不错。司机说：“这只暹罗，真是有福不会享。每天吃着价格昂贵的猫粮猫点心，让保姆给洗得干干净净的，楼上楼下房前房后随它遛达，就是一条改不了，逮着空子就去主人床上撒尿。那还不往死里打?不想这家伙，还挺倔，越打越尿。这不，给送到这儿来了。”

饲养员说:“你也不给弄个干净的口袋装来，以这猫的脾气，谁敢给它洗澡呀。”

司机说：“我哪想得了那么多。老板换了女朋友，新来的小姐看见带毛的东西就过敏，叫我快快送走。说着司机朝窗台上的暹罗招了招手，说:“拜拜了您哪，这回没人打你了，可你也没福享了。”暹罗冷冷地看着他，一派对以往的富贵不屑一顾的傲然。

暹罗入驻基地的大猫屋已经有两年了，它的孤傲冷漠的性格一直没变。凭着强壮过猫的四肢和浑身的霸气，它在猫群里被惧怕也被疏远，好比一个功夫高强又心辣手狠的浪人，在江湖上无人亲近。

曾经有一个爱猫的妇人，想领养它，办好了手续来抱它，可任谁别想抓它到手，只得作罢。人们都说，它完全可能是听懂了人话，预先有了对策，就好比当初买下它的女主人，表示嫌弃它可能撒尿，它就牢牢记在心里，专找空子上床尿尿，百折不回。

从此人们都相信了猫谱上的介绍：暹罗是最聪明也是最富感情的猫。最聪明当然是指能准确猜测人的意思，最富感情，就是知好知歹，这里边也包括了记仇。

【节选自蒋子丹著《动物档案》三联书店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