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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在诗意中延伸的小巷(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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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从台湾回乡省亲的老兵,是个书法爱好者,在亲属的陪同下找到我,希望我能为他写一幅字,好让他带回台湾作个纪念。有人如此看重自己的字,我当然十分高兴,于是赶紧展纸濡墨,问:“写点儿什么呢?”答曰:“随便,随便!”于是我便“随便”地选了一首写熟了的唐诗写将起来。写成后自然让那位老兵看一看。他面对着我刚写过的这张宣纸,用一种近乎苍凉的嗓音将四句墨迹未干的唐诗念了一遍后,干涸的眼窝中竟溢出了两颗浑浊的老泪。至此,我才发现自己“随便”抄录的刘禹锡的这首《乌衣巷》真是送对人了。

客人走了,但我的思绪却一下子收不回来,将这首《乌衣巷》又在心中吟咏几遍,品味再三,仍觉得意犹未尽,便索性骑上自行车奔乌衣巷而去。

我在巷内缓缓独步,游人也并不多,一会儿便从巷口走到了巷尾,见午后的斜阳照在巷子一侧的粉墙上,最通俗不过地阐释着“乌衣巷口夕阳斜”的诗意。有两位外地人模样的游客与我擦肩而过时,我分明听到有一位似乎自言自语地诘问:“这就是乌衣巷?!”像这样的诘问,我差不多每次来乌衣巷都能听到,特别是那些外地来南京的游客,他们慕名而来,最终往往都会一脸茫然地如此诘问。

当然,他们如此诘问的潜台词是很丰富的。一是,乌衣巷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世家豪族鳞次栉比的高堂明榭哪里去了?王谢子弟们乌衣皂袍风姿绰约的身影哪里去了?二是,这分明是一条陋巷呀!唐诗宋词中那些让人一咏三叹的名篇华章真的都是基于它吟成的吗?那氤氲在中国文化中的一缕永远挥之不去的感伤之气真的是由它吐纳的吗?

要回答这一系列的问题,我们还是走进乌衣巷的历史去寻一寻吧!

乌衣巷深处在城市的深处,似乎是一枚夹在泛黄史册中的标本,或者说它就是一块深埋于时间深处的化石,它的作用在于人们对着它便能很容易地作一番心灵的游历和精神的追想。

关于它的来历,有两种说法最为流行,一种见于北宋人刘斧的《青琐摭遗》和南宋人张敦颐《六朝事迹编类》中:

王榭,金陵人,世以航海为业。一日海中失船,泛一木登岸。见一翁一媪皆衣皂,引榭至所居。乃乌衣国也。以女妻之。既久,榭思归,复乘云轩泛海上,至其家,有二燕栖于梁上。榭以手招之,即飞来臂上。取纸片书小诗系于燕尾,曰:“误到华胥国里来,玉人终日苦怜才。云轩漂出无消息,泪洒临风几百回。”来春,燕子又飞来榭身上,有诗云:“昔日相逢冥数合,如今暌违是生离。来春纵有相思字,三月天南无雁飞。”至今岁竟不至。因目所居为乌衣巷。

第二种说法见于南朝刘宋时山谦之的《丹阳记》中:“乌衣之起,吴时乌衣营处所也。”

第一种说法是一则地地道道的神话,乌衣巷因之而笼上神秘面纱自不必说;即使是第二种说法,虽然它似乎更合事实一些,但只要我们稍作想象,其神秘色彩也是不言而喻的。

不过,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一点,乌衣巷还不足以为一代又一代的中国诗人所耿耿于怀,乌衣巷更大的幸运是随两户人家迁居巷内而带来的。

王、谢两家迁居乌衣巷,对于乌衣巷来说自然是十分重大的事件,因为这一事件对于整个中国历史来说也是堪称重大的事件。这便注定了金陵城南的这条小巷,将与中国文化一同延伸向历史的远方。

永嘉元年,琅琊王司马睿由下坯移镇建业。与司马睿同时南渡的还有西阳王漾、汝南王、南顿王宗、彭城王。仅仅十年后,司马睿便在建业即皇帝位,建立了东晋。如此近于与皇帝平起平坐的王氏家族,金陵卜居之地就是乌衣巷。

如果说王家迁居乌衣巷是伴随着改朝换代的风雨而来,乌衣巷内一时曾因此而着实轰轰烈烈了一番,那么谢氏迁居乌衣巷,相比之下则要冷清得多。但谢氏后来对乌衣巷的影响一点儿也没因此而减小。这主要因为谢氏家族中从乌衣巷里走出了一批或文或武或文武全才的人物,如风流宰相谢安、淝水名将谢玄、山水诗鼻祖谢灵运、东晋才女谢道韫以及为李白所极度追慕的诗人谢等。

一条小小的街巷,竟然能容下如此众多在历史的夜空中熠熠闪光的星宿!不难想象,它该是有着一种怎样的风流呀,它的上空又会笼罩着一种怎样的神秘光芒!

然而,有一天,这样的风流、这样的光芒,突然消失了,消失得如此干净、彻底,消失得那么让人不可思议。隋开皇八年(588),隋文帝杨坚率大军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兵临建康城下,至此,金陵上空的“王气”真的“黯然收”了起来。乌衣巷所有的繁华和荣耀当然也从此烟消云散,成为了历史,“冠盖散为烟雾尽,金舆玉座成寒灰”。

然而,物质的乌衣巷消失了,文化的乌衣巷却崛起了。

的确,千百年来,人们更愿意把乌衣巷看作一种文化的存在,说得具体一点是一种诗意的存在。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我为那位台湾老兵所书写的这首《乌衣巷》,是乌衣巷最早的一首挽歌,为唐朝诗人刘禹锡《金陵五题》之一。然而,刘禹锡写出包括《乌衣巷》在内的《金陵五题》时,他竟还没有到过南京,没有走进过乌衣巷。

是的,刘禹锡凭着自己诗人的想象,目光穿透了空间的千山万水,更穿透了时间的厚厚烟尘,从乌衣巷的沧桑变迁中,看到了一种历史发展的必然。乌衣巷只是他心中的一个意象,而这个意象又寄寓着刘禹锡对历史和人生的认识。

刘禹锡生活在唐帝国由盛转衰的一个特殊时期,特别是安史之乱后,各种社会矛盾越发明显和尖锐。然而统治阶级似乎仍只沉浸于对过去辉煌的缅怀中,对于眼前现实的严峻性缺乏必要的清醒认识,这不能不让作为诗人兼历史唯物主义思想家的刘禹锡深为担心,为此,他要对统治者提出自己的告诫(尽管统治者并不欢迎这种告诫):如果再不清醒,今日的繁华,总有一天将归宿为乌衣巷般的凄凉,这便是刘禹锡为乌衣巷规定的诗意!

后来虽然不断有诗人一次次地走进乌衣巷来寻寻觅觅,但他们寻得的诗意大体都没有超出刘禹锡的这首《乌衣巷》。那些把乌衣巷作为“古”来一次次吟咏缅怀的诗人们,虽然他们的主观目的都是伤“今”,但同时又不可否认,诗篇客观上常常掩饰不住对乌衣巷所承载的那一个时代和那一段历史的向往。

“乌衣巷,今犹在。乌衣事,今难觅。”

人们对乌衣巷不能释怀的究竟是什么呢?

……

乌衣巷便这样在诗意中延伸――从历史延伸向现实,延伸到了今天。

(本文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