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天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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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叔和刘德宝争吵起来的时候已近晌午了，正值小区人流回归的高峰期。大家看着他俩如孩子般得理不饶人的神情，都会心地一笑，习以为常地走开了。

小区里人人都知道，解放叔和刘德宝是逢下棋必吵的，而争吵的原由也很简单，往往都是下棋时有一方耍赖想悔棋而另一方不依，于是，便水火不相容地互相攻击谩骂起来。但第二天，两人又会不约而同地再聚到一起下棋，仿佛昨天的事没发生过一样，还真应了那句俗话：老小老小，隔夜无烦恼！

平心而论，就下棋实力而言，解放叔要略高于刘德宝一筹，因此，解放叔胜出的几率也大一些。但要论起棋后的争吵来，刘德宝却能每每旗开得胜，获得“最佳辩手”的称号。而刘德宝获胜的杀手锏便是那句：“我去过，你去过吗？”

这也难怪，解放叔和刘德宝是同一年应征入厂、又是同一年退休的，就连退休前的工资、级别都一样。年轻时，两人就喜欢相互争比，一个当了厂里的技术能手，另一个就会暗自加油；有一个入了党，另一个也要争当积极分子；就连结婚生子，两人都相差不到一个月。一样的人生经历让他们总处于伯仲之间，难分高低。而刘德宝唯一能在解放叔面前炫耀的经历便是――他曾随一个跑长途运输的亲戚去过！

刘德宝眉飞色舞地炫耀道：“啊，全国有多少人去过？没多少吧！那里可是离天最近的地方了，连云朵都触手可及！”刘德宝说的时候，眉毛一挑一挑的，好像自己到了人间仙境一样。解放叔气愤地把手一甩，说：“哼，总有一天，老子也会去的。”说完，气哼哼地走开了。刘德宝便一脸得意地笑。

从此，解放叔便开始偷偷攒钱了。解放叔不想自己总被刘德宝笑话。解放叔想，等我攒够钱了，就去一趟，而且还要带着相机去。他刘德宝说自己去过，谁能证明？到时候，我拿着在拍的照片，不羡慕死他才怪！

记不清多少次的争吵之后，解放叔终于攒够了去旅游的费用。那天，下完棋后，解放叔破天荒地没有和刘德宝争吵，只是平静地说：“老伙计啊，明儿个我就要去了，这几天就委屈你临时找个棋友凑合着下吧！”解放叔说完，见刘德宝的脸都绿了，心里便美滋滋地笑。

第二天一早，解放叔便意气风发地去旅行社办手续。解放叔走得很匆忙，因为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早去就能早点回来，就能早点拿照片在刘德宝面前“炫耀”了。解放叔想着，便有些飘飘然。

可解放叔还是没能去成。就在解放叔快到旅行社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一辆酒后上路的小货车撞倒了。解放叔伤得很重，流了很多血，送到医院时人已经休克了。医生说：“病人急需输血，可医院中没有这种血型。请问病人的家属来了没有？”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吱声。解放叔的老伴走得早，只有一个独生儿子博士毕业后在美国工作，一时半会儿根本赶不过来。医生急了：“那怎么办？病人的形势非常危险！”

“我来吧！”正在这时，刘德宝走了出来：“医生，我是他老哥，以前厂里做体检时，我留意过，我和他的血型一样。”

医生半信半疑地把刘德宝带进了化验室。诊断结果出来后，两人的血型还真匹配。抽血的时候，医生看刘德宝身体瘦弱，便劝他少抽一些。刘德宝却坚持道：“救人要紧，我没事，你就可劲儿抽吧！”

因为补血及时，解放叔终于被抢救过来了。那段日子，刘德宝整日显得无精打采，仿佛失去了心爱的珍宝。

一个月后，解放叔康复出院了。解放叔的儿子专程从国外赶回来，在当地最豪华的酒店大摆宴席请大家吃饭，以感谢车祸期间大家对父亲的照顾。解放叔的精神很好，不仅以茶代酒主动向大伙敬酒，还像往常一样乐呵呵地讲起了笑话，逗得大家都乐了起来。

饭桌上，儿子恭敬地送给解放叔一份大礼――飞往的双程机票。儿子说：“爸，都怪儿子不孝，让您受苦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众人都向解放叔投去羡慕的目光。哪知，解放叔看都没看说：“退了吧。”

儿子疑惑地说：“为什么？爸，你不是做梦都想去吗？”

解放叔说：“我已经去过了。”

儿子更加不解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刘叔带我去的啊？就在不久前。”解放叔看着对面的刘德宝说：“真的好美啊！广阔无垠，空气新鲜，那里可是离天最近的地方了，连云朵都触手可及呢！”

众人都听得云里雾里，唯有刘德宝，不停地喝酒，满脸通红，眼眶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鲍霞选自《小说月刊》201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