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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货在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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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的啊,苏州人比合肥人有钱。早晨到人民路的陆长兴面馆,里面挤挤挨挨都是土著,都在讲苏州话。男女老少熙攘如菜市场。看到两个老头,穿得破破烂烂就似五保户模样,轻车熟路相携到柜台,怀里摸出钞票来,一张张摊在台面上,我在旁边替他默数:十块,二十块,三十块,叫的是一碗面两个浇头,虾仁加焖肉,老人家胃口可真好。这几家老店的面条都蛮贵的,一碗爆鳝焖蹄面能要到三十五,依我的消费观,只能偶尔吃吃吧,像我爸那样的退休老头,偶尔都不肯来一次。

我们坐在油腻腻的桌子边,紧挨着厨房,眼巴巴盯住大师傅的手,他把面条捞在竹笊篱里,来回拼命甩,甩完了相对一叠,平平放进盛满了汤的碗里,扣上浇头。一套手势行云流水价好看,就不知奥妙何在。

面条是要自己端的,端回来一碗爆鳝面,一碗焖肉面,还有一碟虾仁浇头,爆鳝一片片的,鲜甜柔爽,焖肉一整块,极其嫩软,化而不散,肥而不腻,虾仁清新甘口,但最关键的是面汤好喝,呈澄澈的浅酱色,鲜美,却不是味精那种令人口干舌燥的鲜。面条极细,一根根团得整齐,安静卧在汤里,滑爽有韧性,连我这恨吃面的人都觉得好吃。

面汤和面条,这两样其实比浇头更重要。记得张爱玲在四九年后,到杭州吃面条,嫌公私合营后的面偷工减料,不好吃了,只把汤喝了半碗,剩下面条在碗里,被旁人看了一眼,吓得心里一哆嗦。她喜欢奇装异服,去参加会议,换了身蓝布旗袍,还是在人群中格外打眼,于是下定决心,溜到香港去了。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是这些衣食住行中的细枝末节,如风起青萍,是能影响整个人生大决策的。这样的人很少,张爱玲是其中一个。人们说她晚景凄凉,我想也是相对的。和留下来的苏青比比,后半生已经算是天堂与地狱了。苏青就比较钝感,爱热闹,爱一大家子红红火火围在炉边过日子,做忙前忙后的媳妇也觉快活,结果怎么也赶不上趟,跟不上形势,好比小脚老太太跟在大军后面行路,哪是个事。

江南的面食,精细,肯下功夫,用料也相对讲究。汤是怎么做的呢,“厨师的汤,艺人的腔”,据说,各家都有秘制不传的方子,前夜用猪骨、鸡、鸭、鳝鱼骨、火腿⋯⋯熬制成汤,一早起来再熬两个小时,才能吊足鲜头――苏州人讲究吃头汤面的那一口清爽滑鲜,早上五六点钟就跑到面馆前排队。

那汤是清的,淡淡的茶色,上面洒绿的葱花,只洒葱花而已,不像在我们这边,面汤被各种调料弄得乌七抹黑,因为本身面汤无味,要用许多调料给它凑出味道来,还要密密洒上香菜,我靠,香菜真是我所知最二的调味品,什么食物加上它,立刻变得粗鄙。北方人喜吃面,但北方面条也不好吃,北方大部分食物不好吃,地方寒苦,物产不丰,没那个条件,更没那个心思。只好填填饥罢了。江浙人周作人在北京住着,就说连个像样茶食都没有。这话我信,在北京生活的时候,我把所谓老北京风味基本尝了遍,实在乏善可陈。

苏州二日,在四家店吃了四顿面。除了人民路的陆长兴,还有观前街司空巷的陆振兴,太监弄的朱鸿兴,山塘街的东吴面馆,每家的品种差不多,同样的浇头,味道却在舌尖上有细微差别,是不同模式的好吃。

朱鸿兴有一味点心叫凤尾饺,四只小饺子八块钱,玲珑剔透的皮里,包着剥好的完整蟹脚一只,其味鲜,蟹脚末端带壳的那一小段,却从饺子弯弯的一角伸出来,好像雀尾一样,我把它捏住,整个饺子倒擒在手里,吃得好玩极了。灌汤包子就一般般了。

说到抹布。传说乾隆下江南,到昆山吃燠灶面,一吃之下太美了,掌嘴都不肯放。后来再下江南,还去这家吃,同样的厨师,同样的配料,怎么吃都不如第一次好。龙颜不悦,百般追问之下,终于上菜的小伙计战战兢兢道:上次,端上来时不小心把块抹布掉面里了⋯⋯

这次,在东吴面馆,我们守在灶台前等面,意外地发现:下面的那口大锅里,载浮载沉,半黑不黄的那块物件,可不也是块大抹布么?

六只眼睛揉了又揉,经过再三观察,终于确定,那真的是块抹布。然后我们就毫无惧色地,把面条端到桌子上,风卷残云般吃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