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动画之困 中国动画是如何被摧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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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策怪象

中国在这几年里收获了无数纸面上的狂飙突进。在文化领域，统计局的数字显示电视剧形势一片大好，而当我们把目光投向动画片，一种特别的电视剧种类，立刻悲痛地发现，这里的情况更糟糕。国产红色剧至少进化出了红色偶像剧、红色谍战剧等等变种，但动画片《雷锋的故事》仍然使用“高大全”的叙事话语，沦为传遍网络的笑柄。

一项调查显示，在2006年广电总局对境外动画的“限播令”出台五年以后，国产动画的主要收视人群，依然是11岁以下儿童，“一上初中，有了判断能力后，他们就去看《火影忍者》了。”中传媒动画学院院长助理王雷说。

各级政府对国产动画产业的扶持大约自2002年始，以2006年“限播令”把境外动画踢出黄金档到达顶峰，国务院文化部公开表示，中央财政从那一年开始，设立了每年高达两亿元人民币的专项资金，以推动中国动漫产业的发展。

事与愿违。这笔原本旨在扶持国货的两亿元，以及配套的“以播出时长换财政补贴”政策，催生出了一个中国特色的怪物。执导过著名国产特摄片《铠甲勇士》的张瀚文告诉《南都娱乐周刊》，在一些地级市，动画片成为制作公司向本地政府邀功的工具。比如某地政府奖励政策为：在地级市以上播出的二维动画奖励500元／分钟，三维1000元／分钟，上限100万元；在央视播出的，在此基础上翻倍。因此，“制片方不再将资金用于剧本和技术，反而到各电视台公关，甚至倒贴也要播出，播出后再到地方政府拿钱，形成了这样一种盈利模式。”

王雷证实了这种现象的存在，“大家都拼命粗制滥造。”现在，获得行政补贴的下限是播出，能播出，多多少少对内容提出了要求。

中国式悖论

这一行政怪物连带着摧毁了最重要的动画人才。由于这种反市场行为的存在，内容为王的规律被颠覆，在本土制作公司，用于人才培养和技术研发的费用捉襟见肘，王雷去年在美国拜访了迪斯尼，“研发人员年薪100万美元，一次校园招聘就招几十人，能不出先进技术吗？我们培养的大学生在毕业时水平也差不多，但两三年后，我们的学生就废了。”

一个业界公认，且已被美日经验证实的事实是，面向成人和家庭的动画品质，由于其更强的购买力，品质必然高于单纯面向低幼儿童的动画片。然而，中国动画的发展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悖论―要提升国产动画品质，必须拔高动画片的年龄层级，但由于中国动画在整个1990年代的断代，一旦进入初中阶段，他们会立刻抛弃惨不忍睹的国产动画；另一方面，面向不具备判断力的低幼儿童的动画片，通过已经开发成熟的衍生产品市场，获得了巨大利润，这些制片方很难下决心离开稳妥的模式――这甚至是困扰整个中国经济的癣疥之疾。

无论如何，基于商业模式的盈利，已经比靠吃行政补贴前进了一大步。

“在现阶段，行政保护是好事，我们没什么好觉得丢脸的，必须要给国产动画喘口气的时间，韩国政府保护韩国电影就是例子。”王雷说，“但我认为行政补贴应该用在人才的教育上，尤其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现有的扶持已经五年，能活的应该也不差这笔钱，不能活的垃圾公司，干脆让它死掉。”

问题是，如果某地只有一家所谓“垃圾公司”，死掉后，在中央高调推动本土动画的大背景下，短短五年任期的地方政府班子，其文化政绩何来？

破局与差距

现在，一些业界人士把扭转这一悖论的办法寄托于新媒体的发展。网络上风靡一时的动画短片《红领巾侠》，似乎让人隐约看到了希望。更加新兴和开放的手机客户端正在成为重要传播媒介。最重要的是，网络使真正具有才华的动画人才打破电视台的绝对强势地位。看上去目前网络唯一不及电视平台的是高清画质的网速问题，但所有人都知道，技术问题的解决，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时间问题恰恰最有可能成为国产动画最薄弱的一环―国产动画的振兴，我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但日本动画后的发展已经明确告诉我们，即使在一个成年人已经具备阅读动漫作品习惯的市场，日本动画从战后恢复，仍然花费了20年时间。对国产动漫来说，任何缺乏耐心的行政手段，都可能演变为拔苗助长。

所幸的是，在美术上，中国动画尚能实现与世界接轨，“但是在故事和世界观的呈现上，和皮克斯、宫崎骏之类的相差太大。”一名业内人士指出，背景不错人设糟糕，是中国动画在质量上的最大问题。至于成人化世界观的呈现，更脱离了技术差距的范畴。日本动画《三国志》的主题曲《英雄的黎明》里，改编了曹操原诗“残尸漫山野，千里无鸡鸣，霜骨映寒月，视之裂人心，深闺梦中人，野犬腹中罄”，对战争残酷的思考直击人心，但我们的同类动画甚至电影大片，只有对战争英雄的讴歌。

至少在现在，我们望不见中国宫崎骏的身影。

记者观察

儿童们丧失了最简单的快乐

对拥有70后、80后标签的我们，人生一大爱好就是回忆童年“优秀”的动画片，然后顺便贬低现在“垃圾”的动画片。当我们放下身段，以00后的眼光来看待这些动画，《铠甲勇士》真的那么不堪吗？《喜羊羊》真的那么弱智吗？以儿童心理学的角度看来，答案当然是No，甚至恰恰相反，成熟的动画设计、多元化的价值观、以情爱和朋友为主的戏码，都纷纷在警告那些大人，现在的动画早已成熟，而那些00后的童年，正如尼尔・波兹曼所说：“已经从电视上消失了。”

“嫁人就嫁灰太狼”

从所有儿童对《黑猫警长》里“一只耳”的痛恨，到现在小学里此起彼伏“嫁人就嫁灰太狼”的语录，就可以折射出20年间，儿童幼幼动画在价值观上的变迁：《黑猫警长》是典型的非黑即白式的简单价值观，但《喜羊羊与灰太狼》中的第二主角灰太狼，虽然一心想吃羊，却笨手笨脚十分可爱，可以说是缺点盖过优点的正面动漫形象。

像《喜羊羊》这种低幼动画，它们最大的功能是帮助儿童初步社会化，建立儿童价值观。在华南师范大学心理中心郭妙燕教授看来，《喜羊羊》就明显要好过《黑猫警长》，“如果现在的动画片只教小孩单纯的真善美的话，当儿童以后遇到社会黑暗面或者挫折时，儿童就不知道怎么应对，在价值建构上会有冲突与痛苦。”

这都是立足于价值多元化与混乱化的当今社会，当一个儿童面对的老师、被逼乞讨的残疾人时，他从动画中所学到的复杂，才能帮他正确地理解社会。但与此同时，儿童们也丧失了最简单的快乐。

“我战斗，我冲动”

为什么现在动画厂商都卖玩具为主？为什么《铠甲勇士》可以狂捞6个亿？你从大城市幼儿园就可以看到答案，小朋友对于玩具确实有极大的需求。

从儿童心理学角度来看，玩具是小孩子进行角色体验中很重要的载体，“一辆普通的车对小朋友而言，他们很快就厌倦了，所以说厂商（卖玩具）是一种必然。”郭教授对此也很无奈，“但这种类型的动画宣扬斗争，小朋友就明显缺乏相关的能力。”一方面是社会商业力量对儿童需求的切合与入侵，一方面是儿童通过暴力拯救世界的幻想，儿童在两种力量的裹挟下，往往容易形成对物质的满足并停留在这上面，又习惯了用暴力手段解决朋友之间的矛盾。于是，昂贵的铠甲最重要，自己的能力不重要；丰富的物质最重要，朋友不重要；成熟的动画最重要，简单而不受污染的童年，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