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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傻瓜吗?!
没有足够的把握,我不会推开那扇门,为此我准备了很长时间。几乎没费什么周折,我蟾宫折桂,成为总裁助理,这个职位我梦想了很多年。
我的老板比我整整大12岁,人长得不怎么样,脾气却臭得要死,下属个个怕他。第一次听他吼一个部门主管,我吓坏了,那声音几乎可以爆掉整幢楼!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老板不像电影里那样风度翩翩,原来那些衣冠楚楚的大人在公司里被老板熊成这样!天呐,轮到我该怎么办呐!作为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姑娘,我会不会一头撞死在他面前?
那一天终于来了,因为突然要一份800年前的文件没找到,他破口大骂:“什么都找不着,你干什么吃的!”我低着头溜进卫生间,哭得几乎背气,骂人也行啊,干吗不小点声,同事都听到,还活不活。可是,我只能忍着,据说公司年终奖高得惊人,我不能因小失大。这样想着,又灰溜溜地回去,把所有东西都翻出来找。就这一点空档,他又在吼一个部门主管,看来这是一次全面爆炸,倒霉不只我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一会儿,电话响,接起来,一个声音轻轻说:你来一下。
心被某只手抓了一下。我骚眉耷眼走进去,他轻声轻气吩咐我把一批文件发给各部门主管,好像从来没对我吼过一样。当然,我不是说他因为吼过我就良心发现从此对我礼遇有加,坐在他门外的我,脸颊两侧挂着两只全公司最倒霉的耳朵。作为一个热爱音乐的姑娘,我很快找到解决方法,全当听重金属。我把Jon Bon Jovi那张青春年少金发飘飘面孔嫩得像水蜜桃的照片摆在案头,他骂别人时,我就摸摸Jon天使般漂亮的脸,被他骂后,我就亲亲Jon玫瑰花瓣般的嘴唇,生活倒也过得去。
他当然不是总这样暴躁,他又不是疯子。我统计了一下,大概平均每周爆发一次,事后又会把那个倒霉鬼不动声色地安抚一下。有时候他甚至会和下属开挺冷的玩笑,然后只有自己笑得像只狮子。我们忍受他坏脾气,享受那偶尔跳出来的温存,和丰厚的薪水比起来,常常想想他的好,为他拼命工作好像没什么困难。
我是最拼命的一个,并且非常聪明,他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心情好的时候会耐心教我很多东西,带我认识所有商业伙伴,加上我完全可以拿出来炫耀的学校和学历,不少人认识了我,赏识我,出更高薪水挖我。拒绝他们太容易了,完全不需要动用大脑。
有天晚上,他要求我加班给他弄份材料,很累的时候,我拿起Jon的照片亲了一下。一抬头,猛然发现他站在门口。下班了,过道灯很暗,他静静站在灰暗里。我慌乱地一边傻笑一边继续翻资料,好半天,抬起头,他竟然还在那里,一声不吭。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过去,轻轻用手臂环住他的腰。我不敢抬头,一直不敢,可我却敢一直环住他的腰。
他的声音轻柔得好像抚摸:“你是傻瓜吗?”
我当然不是傻瓜,我只是喜欢他,常常想起他的好,想起他从石缝里不断渗出的温柔。
我说:“把我当成那些女人就好了。你不是也会和她们逢场作戏吗?”
他转身走开,说:“不。你是傻瓜吗!”
我想比你高
第二天,我的座位上坐着别人,他的门锁着。人事主管很客气地把我叫她办公室:“老板说你已经另谋高就。恭喜!”我傻了,我怎么不知道?她拿出一个信封:“按惯例,公司还是发整月薪水给你。”
按惯例。
我想他只是要告诉我,我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我去了一家跨国公司,拥有更多薪水、更高职位、更多权利。
当那些像我一样年轻而经济充足的女孩子在Chanel和Louis Vuitton的奢华前流连忘返,我却紧跟Hush Puppies的脚步,找出每一双适合年轻女孩的鞋子买回来。他喜欢Hush Puppies,就像他喜欢所有能令他感到舒适的东西。
虽然不是怎样漂亮,我也算那种还看得顺眼的女孩,尚且待字闺中,自然有男孩子献殷勤,我喜欢他们,能容忍他们握我的手。
几年后,我在行业内声名赫赫,而他的公司,刚好可以成为我们的供货商。我等他来求我,一直等一直等,他没来。没关系,我去。我想帮他,如果我能帮到他,他就会爱我了,哪怕像对那些女人一样逢场作戏,只要在特别想念特别想念的时候,能见到他,可以握紧他的手,可以用手指触摸他的脸颊。
星巴克。他把黑咖啡洒到桌子上,我慌忙从包里往外掏手帕纸,他却用手指在那一小滩液体上划来划去。
我看着那只划动的手发痴,如果我是那滴咖啡,至少还可以这样和他缠绵。
他说:“最近还好吧?”我说:“不好。”他说:“年轻的女孩,就容易不好,可你那么聪明,不会也像傻瓜一样吧。”我嘿嘿一笑:“我做傻瓜已经很多年,你不知道吗?”他嘿嘿一笑:“我怎么知道呢,我比你还傻。”我盯住他的眼睛:“我们干吗都做傻瓜呢?让我帮你,我这么辛苦,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帮到你。”他眼睛看向窗外:“不。”
我气坏了:“全世界那么多人,你为什么非和我较劲!”他闲闲的:“全世界那么男人,你为什么非跟个老头较劲!”我喊:“不过12岁,人家隔着几十岁还能在一起呢!”他站起来边走边说:“跟长辈大喊大叫我可不喜欢。”我看着他走到门口又回来,在我面前站定:“以后没什么重要的事别找我,我很忙。”
再也没有比我更茫然不知所措的人了。我8岁认定他,许多年许多年,我一直向着这个目标很专心很努力地走,目标突然消失,我该怎么办?
在孤儿院的一个角落,8岁的我被一个12岁的坏小子一掌打翻,因为我胆敢向老师告状他欺负别的孩子。我的手刚好碰到一块石头,刚想甩出去,发现那小子不见了,往上看,他正悬在半空手舞足蹈。我的救世主是个年轻人,后来我知道他正读大学,到这里做义工。可惜的是,还有三个月他就毕业了,但在这三个月里,这个看起来来酷酷的年轻人给了一个八岁女孩她一生中仅有的、为她所独享的关爱,令她把心里所有空间倾空,只把他一个人装进去,包括他的名字和偶尔露出的笑容。后来他去了大城市读书,再也没来过,再也没想起这个被他保护过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他十几年来一直是一个人的目标。
我没法死心。拨他电话,那边他的声音一传来,我就哭了:“我肚子疼,疼得快要死了。”他冷冷地说:“以后这种小事别来烦我,我很忙。”听着电话断掉的声音,我悲愤交加。然而命要紧,我只好自己拨了120。阑尾切掉的第二天,我打电话告诉助理,让他把那个大单给别家。下午,他急匆匆地赶来,只是模糊看到他的身影,我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在外面轻声问了护士几句,又扭头看了看我,要走,又回头看了看。
我打电话给他:“对不起,我错了,那个单我马上给你。”
他大骂:“你想干吗?你是傻瓜吗?商场是这么玩的吗?要玩自己玩,别拉上我!”
被浇了一百盆冷水之后,再大的热情也渐渐冷却了。我开始变得阴晴不定,有时下了班就回家,不吃不喝,就是坐在那儿发呆。有时和新交的朋友们在暗夜四处游荡,享受各种新奇夜生活。我混啊混,混到30岁了,仍然不肯和任何人结婚。也或者是人家不肯和我结婚,这个时代,谁会和只拉过手的女孩结婚呢?
我无所谓,我和想像生活就行了。可他不行,大概觉得我危险,他和我说话很少,却不只一次提到这个问题,我想结婚也没什么大不了,也许结了婚,他就会愿意靠近我。
真正想找一个男人结婚,才发现不容易,至少要长得还顺眼的,脑子不算笨的,瞅着不讨厌的,就这样的吧,我不指望还能找着让我心跳的。
我像一只饥饿的兔子,时时刻刻寻找我的那根白萝卜,找啊找,找啊找,怎么也找不到,我很生气,脾气大起来。那天,和一个半生不熟的客户谈项目,我们一向互有好感合作愉快,今天却话不投机杠上了,谁也不示弱。我的胃剧痛,手几乎把玻璃杯握碎。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是不是又胃疼了?”我咬牙切齿:“不谈了,我们换供货商!”他不依不饶:“到底哪疼啊?是不是胃疼?有没有药?要不要去买?”我抬起眼皮,那双置数百万生意于事外只关心我胃痛不痛的眼睛令我怦然心动!乌云散了,桃花开了,我一生从未如此喜悦!这种感觉就像,你一直是个瞎子,却突然看到花红柳绿;你一直是个哑巴,却突然一张嘴说出话来;你以为他永远不会来,他却突然站在你面前!
我们热烈地交往了!他如此爱我,我如此爱他,我们如此幸福!他有时候会斜着眼睛问我:“爱过别人吗,在我之前?”我奇怪了:“你是傻瓜吗,怎么可能没有?”“他也爱你吗?”“你是傻瓜吗?当然喽!”“为什么没结婚?”“因为你呀。”他神气地仰脖一“哼”,然后在我脸上狠狠亲一下。他“哼”的样子、笑的样子、妒忌的样子、工作的样子、生气的样子,一举一动全都那么好看。
在幸福累了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我会突然想起那个怪叔叔,那个曾对我那么好、无数次拒绝我的人,如果没有那样坚决的拒绝,就没有我今天如此完整的幸福。对一个年轻女孩来说,还有什么比完整无缺的幸福更珍贵、更重要、更值得感激上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