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是你的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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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心的生日会上，祝春枝认识了一个小她两岁的男人。留长发，穿浆得很硬的白衬衣，有浓浓的书卷气，而且他的名字也很特别，古殊同。

古殊同很会照顾女性，替祝春枝拿饮料，拉椅子，要抽烟时向祝春枝欠一欠身，问一声“可以吗”？欧洲绅士的礼仪，古殊同做得一丝不苟。不知怎么，一下就让祝春枝想起一个词“下午茶男人”。

“下午茶男人”是祝春枝最近看过的一本书，就是在婚姻之外，陪你聊天、喝茶、发牢骚的男人，你的情绪可以像交响曲一样被他推向最高潮，也可以像小夜曲一样被平复到最妥帖。他甚至与爱无关，不过就是你的下午茶，并非主食，只供消遣。这样的男人，要么闲得无聊，要么志趣高洁。可惜这两种男人都与祝春枝没有什么交集，况且祝春枝已经结婚三年了。三年的婚姻，足可以令一个女人学会计较和盘算，什么样的男人，一眼看去，就能活活剥了他的皮。所以祝春枝并不相信，哪个有趣一点的男人会白白地陪人浪费精力，并搭上时间和晚饭。可眼前的古殊同，一下就让祝春枝找到了“下午茶”的感觉。这个男人少有的闲适，稳笃，他的眼神，唇角的笑纹，抽烟的姿势，都在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对人的十拿九稳。偏偏就是这种男人才让女人怦然心动，即使结婚已三年的祝春枝。

事实上祝春枝的婚姻，在大多数人眼里并不难看，丈夫何杰是个工程师，只比祝春枝大三岁，工资却是她的三倍，而且是那种会独自逛超市然后提一卷卫生纸回家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不嫁简直天理难容。可当年的祝春枝还是为了嫁与不嫁的问题头疼了许久，何杰说不出有什么不好，可有一次开车载她出去，因为车位紧缺，好不容易发现一个位子，这位年轻有为的工程师第一个反应就是踩住刹车，然后对祝春枝说，快，下去占住这个位子，等我从那边绕过来！

那天下着雨，冷风从裙脚灌进来，刮得皮肤生生的疼，可当时的祝春枝没有空计较何杰的理所当然，就连委屈都是过后细想时才被唤醒的。可祝春枝还是嫁了，至于是什么时候感觉到索然无味的，她并没有特殊的印象，可能日子被细碎地一磨，疼痛与厌倦便不那么尖锐了。

而眼前的古殊同，与何杰的区别，简直就是一块石头上的横纹和竖纹，走向、脉络，全然不一样。

生活，会不会从此也有点不一样，祝春枝不知道。

周五的例会，祝春枝忽然觉得身体十分不舒服。她请了假，匆匆走出办公楼。太阳很大，晒得她眼冒金星，却一脸惨白。这时，一辆马自达悄无声息地滑到她面前，古殊同从驾驶座上探出头，只有两个字，上车。

古殊同的车子有股好闻的烟草味，并放着舒缓的音乐，祝春枝的不舒服立刻得到了缓解，她将身体靠在副驾的椅背上，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古殊同亦没有与她交谈的意思，他一丝不苟地开着车，然后车子停在了一家药店门口，古殊同迅速地下车，又迅速地回来，递给祝春枝一个塑料口袋，里面装着一盒专门缓解痛经的药。

祝春枝大窘，脸刷地红了，这个男人，他怎么可以如此敏锐，又怎么可以如此放肆。

后来古殊同送祝春枝回家，离祝春枝的家还有半条街时，祝春枝说，就送到这里吧。古殊同的车子便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根本无须祝春枝的任何解释。

转过一个街角，就是自己家的小区大门。祝春枝在这时回了一下头，古殊同那辆银灰色的马自达刚好从她视线里飞速掠过，然后消失在车流中。原来他一直开车跟着她，祝春枝不是习惯被呵护的女子，所以她呆了又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撑得满满的。“下午茶男人”这个词，再一次从她脑子里冒出来，熨帖、温软和知进退，古殊同演绎了其中所有的特质。

这天祝春枝与何杰吵了一架，好像是为了一只鸡的烹饪方法，然后祝春枝大发脾气，摔了一只茶杯。

晚上祝春枝仔细剖析了自己，得出的结论是，已婚女人是万万撩拨不得的，因为她们很容易阵脚大乱。

古殊同提出向祝春枝借钱，是在两个月以后。那个时候祝春枝已经单独和古殊同出去了许多次，包括听了两场音乐会、看了一场焰火和吃了无数顿晚饭。看焰火时古殊同理所当然地牵了祝春枝的手。后来在车上，他们顺势把该做的都做了。古殊同真的很棒，在此之前，祝春枝与何杰的夫妻生活，就像一本看了一百遍的书，你永远知道下一页写着什么。

于是一切都不可收拾。祝春枝已经自己都搞不清，古殊同到底只是她的下午茶，还是她的主食，因为她上班想着他，下班想着他，洗澡想着他，睡觉也想着他。

然而古殊同提出借钱时，祝春枝还是犹豫了一下。其实古殊同提出借钱一点都不突兀，因为他的股票最近大赚，所以理所当然地需要加大投资。

后来祝春枝借出了自己的私房钱，思前想后，她选择相信古殊同的人品。十万块，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可递给古殊同时，他连一点意外都没有。他的表情坦荡荡的，所以祝春枝想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

祝春枝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她想，拥有一个“下午茶男人”，并不是多坏的事，因为她已经很久不和何杰吵架了，兴趣来了还会为他烹饪一道豆瓣鱼。她甚至还开始关心老朋友，比如可心，因为古殊同就是她在可心的生日会上认识的，所以祝春枝对于她，怀着莫名的歉疚。

这天可心给祝春枝打电话，说自己正在见客户，有一份重要资料忘在家里了，麻烦祝春枝帮她取了送到公司，钥匙会有人送过去。祝春枝刚好做完面膜，并和古殊同通了半个小时的电话，心情愉悦得不得了，所以她不介意帮朋友跑一趟。

可心的屋子乱得有如一个战场，不过单身的女人，无论怎样的凌乱，都是应该被原谅。祝春枝跷着一只脚，跳过地上那些书、脏衣服和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资料拿在手里才看见桌上还有一个银蓝色的ＺＩＰＰＯ打火机。祝春枝愣住，把打火机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直到发现打火机底部那道细微的凹痕。

这分明是古殊同的打火机，那道凹痕，是祝春枝不小心给压的，古殊同还说，没关系，算是专属于我的记号好了。

如今这只专属于古殊同的打火机就那么大模大样地摆在可心家里的桌子上，傻子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祝春枝将资料和那只打火机一同掼在可心的谈判桌上，然后转身就走，全然不顾周围人的惊愕。可心追出来，叫了一声站住，祝春枝便站住了，转过身，面对可心满脸凛然。其实她知道自己没有讨伐可心的资格，她已经结婚三年，而可心，却是一个有权和任何男人交往的单身女子。

可心只说了一句话。她说，下午茶不是正餐，吃太多，当心消化不了。

古殊同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这不在祝春枝的预料之内，她想他至少会给她一个解释，或者，不解释，钱总是要还的。

而那个男人就那么气定神闲地消失了。电话不通，ＭＳＮ不回。祝春枝这才知道自己有多糊涂，她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在哪里上班，每一次约会，都是在车厢后座，或去宾馆，还是祝春枝自己掏钱。

祝春枝手忙脚乱地给可心打电话，追问古殊同的下落。她很久没有与可心联系了，自从那一次发现古殊同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下午茶。其实可心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可心那样年轻，漂亮，独立，她不需要用抢一个男人来证明自己的魅力。可心第一句话就问，你借给他钱了？

祝春枝便哭起来，十几年的朋友，她无须掩盖自己的愚蠢。可心听到十万块的数目便破口大骂起来，她说，下午茶的游戏规则，就是互相消遣，两不相欠。与金钱有了瓜葛，那就不是下午茶了，那是软饭王。

可心的话很毒，字字戳进祝春枝的心里，让她无穷无尽地耻辱，又无穷无尽地虚空。

唯一让祝春枝感到庆幸的，是何杰的一无所知。他每天心无城府地吃她做的饭，穿她熨烫的衣服，上班前叫一声，老婆，我走了。下班叫一声，老婆，我回来了。生活照样波澜不惊，可祝春枝却对何杰有了别样的柔情和感激。

再也不要什么下午茶了，祝春枝明白，自己曾经走在什么样的边缘上，只差一点点，就什么都失去了。

何杰还告诉祝春枝，自己最近从公司分了一笔红利，整整十万块，何杰说，这笔钱就送给你，作为结婚纪念日的礼物。

祝春枝这才想起，她和何杰已经整整结婚三周年了。三年，曾经以为是掰着指头过的，其实也就是一瞬间，刷地就溜过去了。祝春枝从背后慢慢抱住何杰，慢慢地流下了眼泪。她真的太需要哭一哭了。男人与男人，并不只是下午茶与正餐的区别，还区别于有人千方百计从你这里骗走一切，而有人，却愿意将全部身家都交给你。曾经祝春枝以为，何杰不过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捏的男人，所以，她才任由自己像只鲁莽的小兽，在欲望的舞台上左奔右突，全然不顾他的疼痛。

而可心在这天宣布了她要结婚的消息。对象是个面容平淡的男子，可祝春枝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男人正在吃可心剩下的八宝饭。那一刻，祝春枝一下就懂了可心，一个肯吃女人剩饭的男人，想必这个女人不会介意为他去占停车位吧。因为婚姻总是计较得越多，失去得才越多。可心也从来没有解释自己和古殊同的关系，其实无须解释，像她这样的聪明女子，从来就将男人分为几等，可以玩的和可以嫁的，一清二楚。不像她祝春枝，明明玩不转男人，却义无反顾地掉进去，万劫不复。

可心递给祝春枝一张银行卡，里面是十万块。可心说，我出动了当警察的朋友，那个男人被吓住，才肯还了钱。

朋友的实质，总要关键时刻才得以体现。祝春枝拿着卡，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这时准新郎来给祝春枝敬酒，可心拦住了他，这酒太烈，还是喝茶吧。

祝春枝没有说话，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因为有些茶也是不能喝的，比如，一餐看上去活色生香的下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