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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困境:湖北地方戏曲生存的忧与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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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8月7日,夏日炎炎、酷暑难当。在湖北省文化厅一间整洁、清凉的办公室里,著名剧作家、原湖北省文化厅副厅长、原湖北省文联主席沈虹光女士接受了笔者的专访,就湖北省地方戏曲生存现状、戏曲创新诸话题发表了见解。

笔者作为剧界的晚辈,这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沈虹光。以往,她留给笔者的印象是气质温婉、神情恬静、语言极富情感色彩。而今天,她身着一袭民族风格的服装,在举手投足间,似乎又多出一份干练与爽朗。交谈中,沈虹光对地方戏曲的前景既充满了忧虑,又报以殷切希望,她说自己虽然已经退休,但会坚持以绵薄之力,让更多的人认识和关注湖北的地方戏曲,拳拳之心,殷殷深情,溢于言表。

叶 萍:沈主席,我读了您不久前出版的散文集《落地》,其中以较大篇幅讲述了在田间地头看戏、与基层剧团演员交往、拜访民间艺人的经历。您对湖北民间戏曲的熟知程度让人惊叹。其实,您一直从事的是话剧创作,话剧是西方的舶来品,从表现手段、形式风格到文化内涵与戏曲极为不同,您为何会将目光从“西方”的话剧投向“东方”的戏曲?最大的动力来自哪里?

沈虹光:这是机缘。自从我到文化厅工作,不管有没有兴趣,都得接触它。有些东西,你慢慢接触了、了解了,就会对它有兴趣,我就是这样的。以前我确实不了解戏曲,特别是地方戏,可能还带有一点偏见。我觉得地方戏比较俗,因为我最早看的是楚剧,一般是在逗乐的时候学它的黄陂话。因为我不是湖北人,就有一个距离吧。但是到厅里工作之后,就发现,凡是老百姓喜欢的东西一定是有道理的。

叶 萍:这些年来,您一直密切关注并致力于推动湖北地方戏曲的发展。湖北是戏曲大省,拥有丰厚的戏曲文化资源,希望您大致地介绍一下它们的情况。

沈虹光:我上任的时候办了首届“湖北省地方戏曲艺术节”,来了很多地方剧种。当时,这些内容,这些素材摆到面前的时候,让我非常惊讶,就算一个在湖北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其实,也并不一定了解本土的文化。

湖北,地处东西南北的中间,八面来风,它的语言结构很复杂,西南官话、赣方言、北方方言等等都有。由于受到各种文化的影响,所以,它的地方戏就特别丰富多彩。而且,都互相很掰得开,有各自的特点。汉剧作为湖北的主干戏发展最为成熟,至今已有三百多年历史。其声腔体系完善,行当齐全,表现力强,故有“汉八百”之称。汉剧影响了广西、广东、湖南等地方戏,并进入京城催生了国剧京剧,由于京剧泰斗、武汉江夏人谭鑫培的作用,促使以湖北方言为基础的湖广音韵成为京剧的标准音韵。此为第一类。第二类包含贴近生活,乡土气息浓厚的楚剧;载歌载舞,脍炙人口的黄梅戏;锣鼓伴奏,明快活泼的花鼓戏。尽管这三种草根戏行当划分不够严格,但作为民间歌舞、说唱曲艺,其浓厚的民间色彩和乡土意识赢得了底层人民的热情追捧。除此之外,还有豫剧、采茶戏、南戏等为第三类剧种,百戏唱和,百花争艳。

叶 萍:通过您的讲述,我们为湖北拥有如此多姿多彩的地方戏曲艺术而感到自豪。然而,自八十年代以后,在经济全球化的迅猛推动下,各种贴有“时尚”、“流行”标签的文化消费产品,不断地挤压着戏曲的生存空间,生存或是毁灭,对戏曲而言,都将是一场艰难的考验。一直以来,许多人士认为,戏曲产生于农耕文明,从形式到内容都太陈旧、太古老、太落后,无法契合当代观众的文化心理与审美需要,更无法与当下强大的文化工业相抗衡。于是,“创新”口号不绝于耳,“创新”之作呼之而出,几乎统领了半壁江山。您可否就戏曲的“创新”谈谈您的看法?

沈虹光:“创新”其实不是从今天开始的。从我做孩子时,就看过很多新戏。实际上,有很多成功的作品。最早,我所知道的上海沪剧,丁世娥演的《罗汉钱》,是个现代戏;还有河南的《朝阳沟》,多好的戏呀。我认为是应该创新的。过去的传统戏,正因为一代代老艺人创新,它才发展到今天,才有源头活水,保持生命力,我认为不“创新”是要死的。过去“十七年”和“”这三十年,有很多作品,包括“样板戏”,虽然在政治上都很极端,但在艺术上还是提供了一些成功的范例,还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但是,我觉得在创新过程中,不要做违背规律的事情,要更科学一些。比如说,过去老艺人们的创新,是根据观众的需要,根据剧种的艺术规律来做的。他们不是为了奖牌,为了投其所好。所以,他们的创新就能受到观众的欢迎,也能在市场上得到好的效应。而现在有些“创新”,动机不良,带有一些杂念,没有真正地去琢磨观众需要什么,观众喜欢什么。相反,有时候把观众喜欢的东西改掉了,改得一些观众不喜欢看。虽然我们搞了很大的乐队,还用上西洋乐器、歌队伴奏,舞台上的“声、光、电”也非常的现代化,但观众是理智的,也会说舞台很漂亮,是过去没有的,但是,过去那种由衷的着迷、陶醉,还是很少。

过去一些好的段子,例如《朝阳沟》,我们都会唱。现在有哪个戏演完了后,中山公园的楚剧迷还喜欢唱呢?关啸彬的腔多好听,我们听了就觉得是湖北人在那里倾诉,关啸彬就创新了,如果不创新他的嗓子就唱不到那种高度。

艺术规律说起来很复杂,实际上有一点,就是观众喜欢。就像梅兰芳,演了那么多时装戏,最后剩下的有多少呢?但是时装戏是需要的,在演时装戏的这个过程中,他积累了,所以他再来演传统戏,演古装戏时,已经不是原来的传统戏了。像这样一个过程,我觉得我们不能心浮气躁,不能为了狭隘的功利去做,这样会破坏我们已经获得的艺术成果。所以我主张的创新是以观众的喜好为标准的创新。“我要做的更好,而不是我要做得更新”。“我要做得更新”里头,我就闻出了一股异味。而我“要做得更好”,我想这里头就会有新东西。你会把你的体会放进去,那就会好。上上个月我到河南参加一个活动。我看了河南的交响乐《朝阳沟》。就连最后的“亲家母,你坐下”都变成了合唱,我的感想就是还没听够。完了后,观众就鼓掌。最后,指挥问还要吗,观众说“要、要”,后来台上就又开始唱了,这就是创新的力量,也是传统的力量。它创新了,但河南人认呀,观众是唯一的检验标准。

沔阳有个沔街,一个村子都修成经营餐饮的一条街,修得很漂亮,也搭了戏台。过年的时候就请了戏班来唱,由这个地方的大户、商家来出钱。虽然现在四处是高楼,但它给大家提供的这个享受,让大家想到乡村的生活。有的农民就说,我们住在新开发的地方,想看一个皮影都不知道哪里去看,现在好了,知道这个地方有,以后我们就到这儿来。

叶 萍:戏曲是“活”的舞台艺术,也是以“人”为载体,在社会历史的发展中,附着了人文精神价值的艺术形式。在它们身上,不仅蕴含着丰富的地域文化信息,还体现着不同地域群体的情感与智慧。它们用以维系生命状态的生机、活力和蓬勃生命力,都依托在拥有丰富生活体验、具有博大精神世界的“人”的身上。正如您上面所言,一个剧种需要有文化的人去发现它、去提高它、去做它。请您谈谈目前戏曲从业者的情况。

沈虹光:我觉得现在的戏曲界,缺乏有眼光、有知识、有智慧、有见识的人来帮助它。过去我们传统戏曲发展到这样的高度,成为国粹,是因为多少有知识的人来帮助它呀。我们远的不说,就说梅兰芳“四大名旦”周围的人,齐如山、罗因公,是他们最后把京剧弄成了国粹。而我们现在围绕在传统戏曲周围的大多数人,不是为了出论文,就是为了获奖去做戏曲。我觉得我们现在缺少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应该是一个大的群体来做这件事情。

下面的小剧团情况更糟糕。像过去的花鼓戏都有些非常优秀的作曲,现在年轻的很少,我在下面碰到的一个花鼓戏作曲,就三十几岁,我高兴得要死,我说你不许改行呀。

叶 萍:他愿意干这个吗?

沈虹光:他愿意,他本身就是学这个的。但音乐学院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去。我对刘正维教授说,你多培养几个学生呀。刘教授说:“冒得人,他们不会学,他们是为了文凭。拿了文凭就走了。”

叶 萍:对湖北地方戏曲进行保护和传承,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您能谈谈湖北省在戏曲“非遗”这块是怎么做的吗?有哪些成功的经验?还存在哪些困难?

沈虹光:我刚刚参加“非遗”中心的一个活动,我学习了那个文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说政府要责无旁贷的帮助他们,因为在市场经济的情况下,他们是很难生存的。本来农村就比较弱势,没有外部资金的注入、没有政府帮助的话,光靠他们自己,就是那些老少边穷,那些老头老太太在哪里唱,好像都是和贫困联系在一起。我们的很多传统文化,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湖北的领导现在还是很重视地方戏曲的。湖北不是很富裕的省份,文艺院团正在改制,文化单位的领导,以及政府部门都在保护地方戏曲。戏曲又是老百姓特别喜欢的。很难想象话剧、交响乐进农村,因为有距离。而地方戏曲又是农民特别喜欢的,所以,在改制过程中,大多数地方政府都在想办法把这支队伍保护下来。各地把剧团变成保护传承中心,这样就成为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有了编制,就可以招年轻的人。招了孩子,可以送到艺校培养,戏曲传承就接上了。

我觉得政府的责任不能丢,政府的责任怎么强调都不过分。但是,我们做这一行的,真的是不能仅仅把它看做饭碗,你还得喜欢。过去一些有成就的人就是这样的。荆州花鼓戏演员胡新中因为喜欢,老是琢磨,所以能出戏。现在我们琢磨不琢磨呢?我觉得比较少。过去的老艺人都有绝活,你唱《站花墙》这样唱,我唱《站花墙》那样唱,各有各的美。现在我们能做到吗?就是因为过去这些老艺人都尽显才华,这剧种才漂亮,才吸引人。

现在一个县就一个剧团,这个剧团就恨不得是地方的国家队。我不敢说他们有没有懒汉思想,但是,我觉得他们比不上民间艺人。民间艺人收入很低的,有的人还从事其他职业,兼顾着唱戏。我们的专业演员有没有这份心?有没有想把自己的“刀”磨亮一点?磨快一点?要做得更高、更快、更好?这个我没有把握,我不敢说。但从省里来看,我在剧团生活了一辈子,我的感想,觉得我们蛮懒。

叶 萍:最后,您可否谈谈今后的打算?

沈虹光:顺其自然吧。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写我喜欢的,比较快乐的,写起来很舒服的文章。我说的是真话,这种东西写出来别人说写得还可以,我自己就觉得很开心,不想让自己写得很别扭。

叶 萍:谢谢您接受采访!

(沈虹光,湖北省文化厅,一级编剧;

叶萍,武汉市艺术研究中心,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