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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狼与黑狼们的故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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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什么地方瞧见世界地图,拜伦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那个叫斯德哥尔摩的地方使他变成了斗鸡眼。吭哧吭哧,呼吸声便粗重如牛了。此拜伦属完完全全的土著。因为写诗,并且稍稍跛腿,才有了这一谑称。他热衷现代派,为此请人刻了一枚书章:“艾略特门下一走狗”。现在,他正在精心炮制他的“跨世纪的杰作”。他写黑洞、裂变、美尼尔氏综合症、爱滋病,写和卵子,写男人的眼泪和女人的谎言……写到得意处,一张脸就胀得通红,太阳穴边鼓起筷子粗细两根青筋。

那天,他歇斯底里发泄一通后,正虚脱在床上,流寇进来了。这家伙一进门就手舞足蹈:“老子那篇《闪亮的织女星》发了,纺织厂一个小姐给我写了封信,说她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来情绪的是,她的名字叫云雨。”

“什么?”拜伦从臭哄哄的被窝里钻出来。

“云……雨”

“哈哈哈哈”,“嘿嘿嘿嘿”,他俩只差没笑晕过去。

“天,这小姐简直可以成为超一流的诗人,”流寇感慨万分。拜伦呢,太阳穴上那两根青筋就再度鼓起。

“是不是先来个鸿雁传书?”

“好主意!”

说罢,就炮制了一封冠冕堂皇地大谈艺术人生,文字间却又不显山露水地流露出一种准艺术家风流情致的信,寄了出去。

信很快就退回来了,退条上批着“查无此人”四个字。流寇因此情绪一落千丈,可怜兮兮的叹了阵气,又忿忿不平地骂了一通娘,便草草了结了这桩“未遂风流案”。

拜伦说给山羊听,山羊便长叹一声:“悲哀!”山羊这家伙是痛苦的,非常非常之痛苦,当然是为他心中的艺术。山羊是弄小说的,以前很发了些篇。有一天,他忽然当着哥们的面把那些小说烧了。火舔着书页,旺旺地燃烧,天空中便飞扬起黑色的灰尘。山羊哭了。事后他说:“如今的文学,都他妈一味廉价地描写爱呀诗意呀田园牧歌呀,酸溜溜甜腻腻的。老子要写就写那些被文学忽视了的,不能进入艺术视野的东西!”他叫道:“我的文学必须是从我骨子里流出来的,是我的脑浆在稿纸上涂抹出来的!”

谁也不知道他骨子里流出来、脑浆在稿纸上涂抹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但都知道他很痛苦,也知道他很深刻。

他于是就不刮胡子,无奈任怎么也长不出马克思抑或达尔文似的大胡子,唯光光的下巴底下长出那么一小撮,哥们管他叫山羊。

山羊从此写小说,总要流泪。然而谁也没有再见到过他的一个字了,碰面,他就使劲地揪头发,揉太阳穴:“真正的艺术太难侍候了!”

山羊嗜好围棋,水平在哥们中属一流。没人与他对局,他就常常右脑同左脑杀。一盘一盘的,一坐就是一天。

有次吴珉找他谈构思,听着听着他身体忽然就似直了,眼睛扩了瞳似的散了光。好家伙,他的右脑同左脑正杀得难分难解,天昏地暗,奈何不得。

吴珉就骂:“丧志!”

哥们的据点设在吴珉家。吴珉他母亲早死了,父亲是放排的,每次从资江上游扎排起程,在水里飘飘荡荡几十天,一直飘到岳阳长江口再回转。哥们便聚在他家,一会儿星星月亮地瞎扯,一会儿跺脚捶胸地挥斥方遒。

吴珉父亲每次回来,总喜欢捧着那杯永远也喝不完的酒,醉醺醺地教训他们:“什么痛苦悲哀,你们也配说?!”

拜伦过来:“吴爹,说了您也不懂啊。”

“不懂?”他爹把杯里的酒咕噜咕噜灌下肚,说:“我的苦水倒出来,淹都淹得死你们!”

“哎呀,您就别吓唬我们了。”大家笑起来。

吴爹没有理会他们,只默默盯着手里的酒杯,沟沟壑壑的脸皱成了一个核桃,那神情仿佛沉浸到往事的回忆中了。好久好久,他哺喃道:“那年我那亲兄弟在狼牙滩被旋涡卷走了,我也没掉一滴泪。只跑到岸上,一个劲喝酒,放肆喝。喝完了又唱着放排号子下江了……”

“什么,我还有一个亲叔叔?”吴珉犯傻了。

“嗯,”他爹又倒了一杯酒,眼一闭灌了下去,”我那兄弟呀,有好多好多故事呢……”

“算了算了,您别在这里说古了……”拜伦嘻皮笑脸岔开了他的话题。

吴爹摇摇头,走了。

吴珉是哥们中最“战果辉煌”的,迄今已发表了三四十首诗。因此他就从床单厂借调到市文化馆了。其实就在他借调的同时,他们厂准备把他送到省党校去学习,前途远大得很。但他却最终决定,到文化馆去!

他爹气得眼睛充血:“你这畜牲,实实在在的事不干,尽往邪门里钻。什么诗不诗的,有个屁用!”

吴珉火了,他感到心中最神圣最纯洁的东西给他爹亵渎了,“那是艺术,你也懂?”吴珉斗胆向他爹吼。“我不懂?”他爹瞪圆眼睛说:“告诉你小子,我们放排的谁都能*喝几句……你那死了的叔叔打的山歌,都能把岸上的妹子媳妇唱到排上来呢。”

趁着酒劲,他爹竟亮起嗓子唱了起来:

月亮出来点天灯

哥打山歌妹答音

阿妹是根拨火棍

夜夜来拨哥的心

……

“这也叫艺术,下里巴人的东西!”吴珉冷冷一笑。

“你!……”他爹只差没扫他几个耳光了。他们彼此争得面红耳赤,不过谁也没有争过谁。结果,他爹又下江放排去了,吴珉也终于去了文化馆。

可是借调一年多,正式调动的事连个影子都没有。馆长婉言告诉他,要是有一张省作协会员证,正式调来的事就顺利多了。第二天,他便在哥们中郑重宣布:“为100首诗而奋斗!”据说在正式的公开刊物上发表了100首诗,就有资格加入省作协。

果然他就一首诗一首诗的发起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他在《环境卫生报》上歌唱洒水车和马路上的“熊猫”;在《绿衣使者》报上把邮电工人喻作鸿雁;在《大众健康》报上咏叹当归、枸杞、车前草……他的大作就这样被大大小小形形的报刊登来登去,煞是热闹。

山羊就痛心疾首:“悲哀悲哀悲哀!”

吴珉也流泪了。但他很快就咽下泪水,他管这叫“曲线救国”。等他坐稳了文化馆的位子,他就会干真正的艺术!

M市是座江城,资江奔腾着绕城流过,江里来往着许多船和木排。M市地方虽小,却钟灵毓秀,自古就是文人荟萃的地方。地方上谁都可以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似的数出许多活着或者已经作古了的、在这土地上诞生、被这块土地哺育的文坛巨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