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的“唐吉诃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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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王蒙笔下《活动变人形》中主人公倪吾诚富于理想，却始终被现实牵绊，他一生幻想爱情、幻想成功，直到死还说自己的黄金时代还未来临。从他身上，我们看到某些堂吉诃德的影子：他们同样思想大于行动，既滑稽可笑又严肃认真，都是那么不合时宜。

关键词：理想追求；爱情梦幻；人生悲剧；倪吾诚

王蒙是当代文坛上的一位大家，提起他的作品，有许多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而其中长篇小说《活动变人形》又是倍受推崇的。这是一部一出世就引起当代文坛轰动和争议的优秀作品。小说主人公倪吾诚的形象血肉丰满、性格复杂，是一个塑造得十分成功的人物形象，因此被众人争相评说。

我想，但凡看过《唐吉诃德》这本书的人，都会认为倪吾诚像极了唐吉诃德，同样的自说自话、慷慨激昂、愤愤不平、凭空幻想、自以为是……不只这些，他们的命运还同样让人感受到一种悲剧式的苍凉。在这里，我们就纵观倪吾诚的一生，尝试从他的理想、爱情等生活的各个方面来探究他人生悲剧的成因。

一、无法企及的理想追求

倪吾诚出生和成长在孟官屯——一片“羊巴巴蛋上脚搓”“打死老婆再说个”的穷困土地。在这块贫瘠而野蛮的土地上，封建宗法制度和封建思想还残存着。可是，倪吾诚并没有在这样的土地上生活一辈子，而是去了西欧那块他眼中自由、文明的天堂。于是使他本就叛逆的心灵在感受到了西方自由主义思想后，对封建主义的罪恶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而沉醉于西方文明的倪吾诚，则希望以自己的力量来改变家庭，甚至社会的愚昧、落后状况。他渴望过自由、平等、文明、舒适的生活，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女儿彻底、永远地摆脱封建主义的牵制，希望他们不是吃馊了、变质了的白菜，而是喝营养高级的鱼肝油；希望他们不是过早地接触世界名著，而是读儿童应该看的带插图的连环画；不是在泥地上玩野蛮的游戏，而是玩各式各样日本或其它国家造的儿童玩具。

倪吾诚太过崇尚西方文明，对于西方文明，他追逐得狂热，追逐得盲目。我们来看看小说中对他喝鱼肝油的一段描写：“口腔里一股奇腥怪味，使他几次难忍欲呕，但是他的一切关于营养素，关于维他命，关于有关生理卫生学的知识立即起了作用，立即化作为情感知觉并支配了食欲口腔舌面，他硬是说服自己并强有力地使自己相信，鱼肝油就是好，就是高超，比挂面卧鸡蛋高明百倍。”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倪吾诚对西方文明的认知是模糊而又浅薄的，他固执地认为那里的一切都是好的，于是极力说服自己去接受所谓文明的一切，也极力地说服周围的人去接纳他所崇尚的一切。

鲁迅曾说过：“看他（堂吉诃德）在黑夜里仗着宝剑和风车开仗，的确傻相可掬，觉得可笑可怜。”倪吾诚和唐吉诃德一样，可笑又可怜。他的理想和追求也和堂吉诃德的一样，看起来是那么地遥不可及。他理想中的西方社会，在他的喋喋不休中飘飘然远去了，从未曾有过实现的机会。

二、虚无飘渺的爱情梦幻

倪吾诚的爱情梦幻给人的感觉是心酸而又痛楚的。

我想，但凡看过《活动变人形》的读者都不禁有这样的疑问：“倪吾诚曾经真正拥有过爱情吗？”刚刚和静宜完婚时，他还做着夫唱妇随、双宿双飞的美梦。在他旅欧归来后，竭力把静宜带到自己的生活圈子——城市知识界中去。他带着她听名人讲演，他带着她出席上等人的宴会，他带着她逛北海，划小船，下饭馆，看电影。他刚从那样摩登那样美好的心目中的天堂回来，他希望她的妻子静宜可以追随他一起，他叫她蜜斯，她叫他蜜斯托，他们互相道谢时说“三克油喂你妈吃”。可是，静宜是谁，她和倪吾诚一样生长在那一片白花花的盐碱地上，却不像倪吾诚一样出过国、镀过金，她始终同自己封建主义卫道士身份的老母以及等着立贞节牌坊的姐姐静珍生活在一起，她从未离开过封建主义这块贫瘠而又野蛮、藏污纳垢的土地。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们互不迁就、互不相让、甚至互相压制，他们都在自造地狱，也同时为对方制造地狱。可以说，倪吾诚和姜静宜的婚姻生活，其实就是一部中西文化的冲撞史。倪吾诚的一段婚姻就在这样的冲撞中走向了毁灭。

“如果死人一样地活着，不如干脆死。”虽然倪吾诚的爱情梦在自己的结发妻子静宜这里彻底地破灭了，但他并不气馁，虽然沮丧，他仍然追求，他到婚姻之外追求他的理想爱情。他寄希望于蜜斯刘，蜜斯刘涂好看的口红，声音轻柔，讲话，是典型的现代女性。他们吃西餐，逛大街，甜言蜜语，可结局也是不了了之。怀着对爱情永不磨灭的幻想，倪吾诚又有了第二次婚姻，可结婚以后仅一个星期便展开了同样激烈昂扬的大争吵。结局可想而之，也同样不会是美满的。

纵观倪吾诚的一生，恐怕连他自己都会认为他从来都没有过真正的爱情。就像唐吉诃德无时不刻不在幻想着他心中的美人杜尔西内亚一样，倪吾诚又何尝不是在幻想着一位和自己心心相印的窈窕淑女呢？

三、个人与社会原因最终酿成悲剧

倪吾诚这个人物是悲剧性的。他有一肚子的学问，可在现实生活中，却没有一个能够实现；他渴望美好浪漫的爱情，却没有机会得到它。为什么一腔热血换来如此下场？我们不禁要探究其背后的真实原因。可以说，“倪吾诚的悲剧，既是社会转型期知识分子性格的悲剧，同时又是历史的必然要求和无法实现的客观条件之间的冲突的悲剧。”

（一）偏执的性格特点是生成悲剧的重要原因

倪吾诚像唐吉诃德一样，性格矛盾而又偏执。他们同样在话语上是一个巨人，在行动上却是一个矮子。《唐吉诃德》中有一句话出现了无数次：“他说起别的都头头是道，可一提起骑士道就全然成了疯子。”倪吾诚也是这样，他总是慷慨激昂，永远有自己的一套，行动起来也是那样的激进颠狂，令人目瞪口呆。他用比激进派更激进的言辞批判自己，也批判和自己一样被批判的人；他格外踊跃地参加劳动，坚信劳动能改造思想，却同时又用“不懂得休息就不懂得革命”的名言掩护自己对劳动的厌恶。

倪吾诚又是偏执的。他所向往的生活是跳舞、洗澡、鱼肝油、小人书、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可是没有整个的社会趋势作背景，没有物质生活条件为前提，这种生活怎么可能会来临。可他丝毫不管不顾，不顾妻子的愤恨，不顾儿女的讨厌，他依旧高谈阔论、谍谍不休。这只是在家人面前，在外人面前他也是狂放的，丝毫不加收敛的。倪吾诚太过固执己见，不懂得去适应周围的环境，可以说，他的性格特点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他的悲剧收尾。

（二）理想与现实环境之间的巨大差距必然酿成悲剧

王蒙在《活动变人形》中写了这样一段话：“每个人可以说都是由三部分组成的。他的心灵，他的欲望和愿望，他的幻想、理想、追求、希望，这些是他的头。他的知识，他的本领，他的资本，他的成就，他的行为、行动、做人做事，这些是他的身。他的环境，他的地位，他站立在一块什么样的土地上，这些是他的腿。这三者能和谐，能大致相容，你就能活，也许还能活得不错。不然，就只有烦恼，只有痛苦。”这就是王蒙式的三维精神地狱。“在这个地狱里，一方面是旧的文化观念在蚕食着人的心灵，人的欲望；另一方面则是未被消化的新文化观念和旧文化观念的冲突、撕杀和拼搏，又使人彷徨、迷惑。”

倪吾诚处在这样一个三维精神地狱里面，痛苦不堪。他生长在赵村——孟官屯这样一片愚昧落后的土地上，他结婚后，生活在三个妇女之间：妻子静宜、妻姐静珍和岳母姜赵氏。倪吾诚竭力想把他在欧洲所得到的文化观念传输给具有中国传统封建思想意识的静宜等人，显然这是徒劳无功的。同时，倪吾诚所要坚持的是“自由主义文化”，他“在反省和批判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力图引导中国走上西方现代化所提供的发展道路。”然而，他力不从心，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静宜等人的传统思想，因为，封建意识和传统的伦理道德已经在她们身上深深地扎下了根。

综上可看出，倪吾诚这个人物形象，凝聚了王蒙对一定历史阶段的一批知识分子具有历史深度的思考。一方面他无力处理自己的日常生活，另一方面他又用一些大话来掩饰他的生活，卡在西方和中国人民的日常生活之间，一旦面对西方，他又感到极端脆弱。他有时候是深沉的，他对社会，对人生的思考都带有某些哲人的意味，他又是莽撞和搞不清楚状况的，他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间说不合时宜的话做不合时宜的事情。他总是侃侃而谈，做起事情来却冲动不计后果，最终走上了唐吉诃德式的悲剧道路。

参考文献：

[1]王蒙.活动变人形[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2]鲁迅.真假堂吉诃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3]杨朴.中国现当代文学史[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4.

[4]曹文轩.中国八十年代文学想象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5]王蒙：王蒙自传第一部[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