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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顾一切赴震区,心理医生巧治“救援强迫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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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似乎被调成了震动模式,隔三岔五就使劲摇一摇。汶川5・12大地震两周年还没到,青海玉树又发生了7.1级大地震。突如其来的灾难除了给直接受害者造成巨大精神损伤外,也会在不经意间给另外一些人造成强烈的心理冲击。4月20日晚上,我陪家人看央视赈灾晚会,突然,我的工作手机响了起来,一个急促、焦虑、带着哭腔的声音将我带回了工作状态。

赢弱丈夫一意孤行欲赴震区

“他这个人心理有病,简直疯了。玉树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高原反应比厉害几倍,他是学化工的,专业跟救援半点不沾边;更要命的是,他瘦得像竹竿,一阵风吹过来都会打无数个喷嚏。就这身体条件,他居然坚持要去一线当志愿者。我死活不同意,他却拿离婚威胁我……”电话中,自称晓薇的女子哽咽着向我哭诉。

情况会像她说的那么严重吗?在电话里,我无法给她任何具体指导。掩饰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渲染希望引起别人注意的,这在心理咨询中十分常见。第二天上午,晓薇如约来到我的工作室。尽管化了妆,依然掩饰不住她的憔悴,深陷的眼窝和发黑的眼圈显示她睡眠质量很差。今年37岁的她,是南京下关区一所小学的语文教师,丈夫陈志是一家中型化工企业的技术员。

由于有了昨天在电话里的铺垫,刚坐下,晓薇就开始向我描述陈志的异常举动,“其实他是个善良而单纯的人,前年汶川地震,他先后捐了5次款,加起来有3个月工资了;前几天,他又主动去街道为玉树人民捐款了,但他的一些举止……”晓薇抬起头,用纸巾拭了拭眼睛,“他的举止太不正常了。这些天,他格外关注玉树震区伤亡人数,一天看几十次。4月18日,当网上显示死亡人数超过千人时,他不仅没有表现出特别悲痛,反倒有些莫名其妙的亢奋,还自顾自地嘀咕起来,好像是‘机会来了’之类……紧接着,他变得让我感觉越来越陌生了,他到处告诉别人,他准备去玉树当志愿者。单位领导充分肯定他的热情,但还是婉转地告诉他,这次灾情没汶川地震那么严重,更关键的是,他的专业和身体条件都不适合。他不仅听不进领导的好心劝阻,还当面驳斥人家,说人家打官腔。一回到家,他就抱怨起领导的不是,最后他激动地告诉我,如果领导再蛮横阻拦,他就辞职!我让他冷静,他这年龄,不尴不尬的,加上无论业务能力还是人际协调能力都一般,还想跳槽?没下岗就谢天谢地了!见他默不作声,我以为说服了他,没想到昨天中午,他们的厂办主任打来电话婉转询问,是不是陈志在家里受了什么刺激。原来,陈志一大早就直接去找上级主管部门交涉,还大骂厂办冷酷无情……当我气愤地打电话给他时,响了很久却无应答,我焦急万分。直到下班,他才回电话说,他在附近一家健康会所锻炼身体,你们不是说我去灾区身体顶不住吗?”

晓薇告诉我,听了丈夫的解释,她先是哭笑不得:丈夫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理智了?虽然远离震区,他的心智好像被震乱了。接下来,她越想越担忧,万一丈夫固执到底怎么办?更让她揪心的是,丈夫还表示,为了去救灾,他什么都可以放弃,谁也不能在他通往抗震救灾的道路上设置障碍,谁挡杀谁……

盲目举措掩盖下的逃避现实

谁也不能轻易否定陈志的爱心和热情,但根据晓薇的描述,陈志的行为已明显逾越了某些界限。从表面上判断,陈志明显夸大了自己的力量、敌视了单位领导和妻子的理性建议。见我迟迟不愿意给出结论性诊断,晓薇抑制不住地问我:“你觉得陈志是不是得了救援强迫症或妄想症,以为自己是万能的上帝?”“真不愧是语文教师啊,你还真会给现象贴标签!不过,这么轻易下结论,对陈志是不公平的。我得见见他才行。”事实上,表面上相同的症状,背后的原因五花八门,悲伤的时候哭、激动的时候哭、害怕的时候哭,甚至无聊的时候也会哭,我们无法根据哭声去推断哭泣的原因。

然而,晓薇无论怎么劝说,陈志就是拒绝过来,甚至我的电话都不愿接听。“我要锻炼身体、储备体能,我要预订去西宁的机票,我要写遗嘱……让我去见心理咨询师?笑话!想变着法子阻止我?没门!”显然,陈志已给自己的心灵加了一道铁闸。这个举动暴露了他内心的犹豫不决。

见丈夫去意已决,晓薇绝望地失声痛哭。因为陈志对我已有戒备,根本不给我进一步跟他交锋的机会,我也无可奈何。“你现在能做的,首先不要和他对抗,尽量顺着他;其次是照顾好孩子……”“我们没有孩子!”我还没说完,晓薇就打断了我。尴尬了几十秒后,她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原来,刚结婚的第二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晓薇怀孕了。尽管陈志欢天喜地准备当爸爸,晓薇却坚决打掉了孩子,她觉得什么都没准备好,租住的房子小得可怜,她还是初级职称,陈志还只是普通技术员……然而,等他们准备得七七八八,晓薇却怎么也怀不上了,前年一检查,问题居然出在陈志身上。他原本体质弱,加上在化工厂实验室和车间待的时间又长,所以成活率过低。“要是有个孩子拖着,他至于这么不管不顾吗?要不是我当时太一根筋,那个孩子已经读小学了……”晓薇抽噎着回忆往事,越回忆越自责:她埋怨丈夫太老实,不懂得抓住机会,同一大学同一专业毕业的,很多师弟师妹都走上了领导岗位,而他至今还是普通技术员,去年竞争一个中层副职都失败了。她嫌丈夫木讷,人家小老板只读过初中,随便买点配方就生产洗衣粉赚大钱,他的技术却烂在肚子里……

晓薇不经意间的忏悔让我对陈志的异常有了新的认识,他以一种自己认同的方式去实现逃避的目的。或许,他对婚姻、对晓薇、对工作,甚至对自己,都早已心存不满,他想逃避,潜意识中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而已。

如何击穿陈志心中厚厚的壁垒呢?

真情加巧计引领他的心回家

我建议晓薇说,陈志的行为已被强大的心理情结所牵引,我们不妨变换思路,在情感和行动上支持他去玉树!对于我的建议,晓薇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只是反复咕哝:这也太冒险了吧?不过以毒攻毒,也许能奏效。我又叮嘱了她几句,这是他们婚姻中的一次危机,如果处理得好、化险为夷,就是促使陈志心智更成熟、改善他们婚姻质量的绝好机会。

晓薇默默离开后,我久久难掩内心的波澜。我不知道这样的建议能否奏效,也不知道他们夫妻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而且作为心理医生,我本不该给来访者具体建议。第二天下午,我接到晓薇的电话。她平静地告诉我,她向丈夫妥协了,支持他去玉树震区,不仅如此,她还当着丈夫的面打电话给厂办主任,表示这是他们全家的决定,后果自负。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陈志不仅没有回头,反倒更加忙碌了,他不停地上网查阅玉树震区的情况,还收拾衣物,看样子,他去意已决,几头牛都拉不回……临挂电话前,晓薇补充说,她想请假陪陈志一同去,她第一次毫无保留地陪丈夫做一件他最想做的事,哪怕看起来有些疯狂。我几乎脱口而出地询问:“想好了吗?你们打算过去做什么呢?那里的自然环境相当恶劣,很多专业救援人员都顶不住……”沉默了片刻,晓薇平静地告诉我:“我不知道他想好了没有,反正我昨天就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我要陪伴他、照顾他……”晓薇丝毫没有了以前的恐惧。这就是夫妻,平常过小日子时,也许会为收看哪个电视频道争得面红耳赤,可一旦真正遭遇考验了,却又能生死相许、不离不弃。

我想借这个契机帮他们修复关系,却一点儿不希望他们真去震区。2008年11月,我曾深入汶川震区做过关于志愿者工作的调研,了解到很多不为人知的情况。实际上,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志愿者,不仅帮不上忙,还会增加震区的负担,比如不熟悉山区道路而发生车祸和水土不服而生病等。所以我很希望见到陈志,即便无法劝阻他,也要给他一些去震区当志愿者的建议。我主动给晓薇发信息,告诉她我的想法。她很快就给了我肯定的回复。

4月23日晚上,我终于见到了陈志,地点在大桥南路附近的一家茶社,我的身份是一名有过震区工作经验的志愿者。陈志高高瘦瘦的,戴着一幅厚厚的近视眼镜。出乎意料的是,他丝毫没有向我请教的意思,反而开门见山地问我:你会不会也跟我一样,当初并没想好去了以后能做什么,但就是铆足了劲儿想去?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陈志内心已经动摇了,也许是晓薇的举动感化了他。我告诉陈志,人的本性是善良的,男人内心都有英雄情结,灾难给了我们表达善良、成为英雄的机会,所以,在这点上,我们是相同的,都想抓住机会表现自己;不同的是,我的体质也比你好,我当过兵、有丰富的救护经验……陈志的脸不经意间红了,他赶忙借弯腰整理挎包掩饰自己的窘态。等他回转身来,我坦诚地告诉他,这次玉树地震我很关注,也及时捐了款,但我不能去那里,身体吃不消、不懂当地语言,去了只能抓瞎……堂吉诃德那样的人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首先是个智者。

回到家后,我收到了晓薇的短信,一个笑脸符号后面,是这样一段话:陈志的心回来了,他表示要做生活的智者、平凡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