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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胸腔里没有心。我带着没有心的身体奔波,什么都看见了,却又什么也没看着;什么都听见了,却又什么也没听着。什么叫视而不见?这就叫视而不见。什么叫听而不闻?这就叫听而不闻。
真的,就是珍藏在心里的东西,也不记得了。
今天看电视里的“家有收藏”栏目,见很多人拿出了自己祖传的宝贝。如古陶瓷、古铜镜、古青铜剑、古玉佛雕、古字画、古钱币等等,听说,越古越值钱。我的神经像遭电击,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打电话到电视台:“我也有一个祖传的宝贝啊!”
“那你拿过来展示一下吧。”
“不行。”
“怎么不行呢?”
“不能。”
“怎么不能呢?”
“要特殊的方法才能展示出来哩。”
“我们拥有一个专家团,什么办法都有。”
“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专家解决不了问题。”
“有如此难吗?”
“不是难,而是太容易,容易得让人难以置信。”
“到底是什么宝贝?”
“唉,还是不展示的好。”
第二天,互联网上发了一个帖子,说我藏着一个祖传的宝贝,不愿意示人。跟帖者说,不愿意示人,一定不是一般的宝贝。这个帖子又被一只匿名的手,热热闹闹地翻炒到另一家论坛。跟帖者,则像癌细胞一样地迅速繁衍。我感到,世界正绕着我刮起一股黑旋风。很多人打电话给我,四面八方的电话都通向我,就像一股股细流都在流向我。百川归海,我的身边变成了一个大海,电话声就是汹涌的波涛。
我需要安静,就搬出那个祖传的宝贝,把噪音和烦恼忘记了。
几天以后,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找上门来,说一定要看看我的宝贝。我说没有,有也不好拿出来。他说实在不让看,就算了。我说谢谢。虽然那人没有继续纠缠,但我心里还是如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于是,我又搬出那个祖传的宝贝,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一天晚上,家里进了小偷,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我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缓过神来,看清了房里的情况:所有的抽屉都被拉出来,长长地伸在外面;抽屉里的东西,如小盒子、小饰品、小钉子、钢笔、糨糊等,全都散落一地;衣柜里的衣服被丢在地上。奇怪的是,小偷好像没有偷什么东西。也许,小偷完全是冲着“祖传的宝贝”来的,以至忽略了其他。当然,最主要的是,我家境一般,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偷。
小偷没偷到宝贝,一定很失望。那失望一定有个很大的空洞。房子里搞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一定是小偷在发泄内心的愤怒。可以想象,小偷当时是发了疯的。疯狂地走动,疯狂地掴东西,疯狂地甩衣服,甚至还在疯狂地骂娘,小偷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填充那失望的空洞。尽管我理解小偷的心情,但还是愤愤不平。
于是,我又搬出那个祖传的宝贝,一下子就心平气和了。
我把这件事讲给邻居们听,大家唏嘘不已。
邻居说:“有宝贝就只想偷宝贝,一般的东西倒不要了。”
我说:“也许如此。”
邻居说:“那宝贝真是宝贝,谁也偷不到。”
我说:“是啊。”
邻居说:“其实,那宝贝用不着偷,兴许每个人都有呢。”
邻居毕竟是再熟悉不过的人了,陌生人就不一样。有一天。我赶夜路,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突然被一个陌生的黑影劫持。那人是从后面冲过来的,左手扳着我的脖子,右手用刀顶着我的腰部,低声说:“宝贝在哪里?拿出来,饶你不死。”
我大吃一惊,吞吞吐吐地说:“你,你可要……说话算数啊。”
“算数。”
“在心里。”
“什么?糊弄老子吧。怎么能放到心里呢?体内放一颗小钉子都会死人的。”
“是真的,我这个宝贝与众不同,不是一种有形的东西,不需要占用空间的。”
“少啰嗦,到底是什么?”
“就是忘记。”
“还想糊弄老子!”
“不不,是真的。”
“少啰嗦,拿出来!”
我乖乖地拿出宝贝——忘记。真灵,我即刻忘记了被人劫持,开出一脸永不凋谢的笑。
选自《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