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遗忘( 二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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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的记忆是刻骨铭心的,很难被岁月冲淡与磨蚀。几年前,曾读到一本名为《不肯沉睡的记忆》的书。这是时隔近半个世纪以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与俄语系部分被打成的学生,对当年被打成以及此后二十多年所遭遇的痛苦经历所做出的真实记录。
但是,在我读英若诚的自传《水流云在》时,却碰到一件本不该遗忘,而被忘得无影无踪的事情。
1968年4月,英若诚被抓进监狱。什么原因?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先是关在北京一处监狱,后转至冀县监狱。
英若诚多才多艺,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冀县监狱时,他要给狱友们找一点娱乐活动以消磨时光,于是就想到教大家下围棋。他用手帕画了一个围棋盘,从狱友们不同颜色的鞋底上割下一层,做成棋子,这项娱乐活动就开始了。但是,这不能让狱警看见。每当狱警进屋巡视,都要先开锁,再拉开门闩,这个过程要花点时间,大家就趁机把棋盘棋子收起来。待看守进来,大家都已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以为大家什么也没做。有一次大家不小心,慢了一步,看守发觉了大家在玩什么游戏,可又没看清楚,就生气地指着其中的一个人说:“你!出来!”
这个人出去后,看守问:“你们在玩什么?你坐在中间,一定知道。”这个人摇摇头。看守恼怒了,于是就叫他跪在院子里。地上都是不平整的小石子,他穿着短裤跪在那里,跪了至少两个小时。待他回屋时,英若诚看到他的膝盖已在流血。
这个人叫郑佐成,是中央民族歌舞团的作曲家。郑被关押的原因是:当年中央首长在北戴河度假时,经常举办舞会,他被指定专门陪跳舞。“”开始后,有人打小报告,说他议论中央“”领导,于是他就被抓了起来。
郑佐成在监狱里呆的时间很长,足足有八个年头,直到“”,才被放出来。当时他还年轻,出狱后才与八年前的恋人结婚,想来也应该有很多感慨吧!
多年以后,英若诚碰到他,跟他提起跪石子这件事,他竟一脸茫然地问:“真的?有这回事吗?”这真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一个旁观者还记得的惨剧,受害者本人竟已忘得干干净净。
先见之明
《徐铸成回忆录》中,记载了一段有关马季良的小故事,让我感到他的先见之明真是叫人叹奇。
上世纪三十年代,马季良以唐纳为笔名写影剧专评文章,一时名满上海。参演易卜生名剧《娜拉》的蓝苹,被马推崇为“一颗耀眼的新星”,顿时身价百倍。1936年4月,两人结为夫妻;抗战爆发,蓝离马而去,奔赴红色革命根据地延安,以之名成为“红都女皇”。马后来成为香港《文汇报》总编辑。1948年12月初,马忽然向徐铸成提出辞职,说他要去美国办报,然后去巴黎与陈安娜女士结婚。徐铸成问他:“现在全国解放己指日可待,同事们都兴高采烈地准备‘青春作伴好还乡’,你怎么忽思离国远去?”他苦笑道:“你们都可以回去,只有我不能回去。”
有一次,马季良曾谈到他与的关系。说在重庆和谈之前,曾到重庆治牙,忽打电话约他一晤,他当即婉言拒绝。徐铸成以为这段公案,早已“一了百了”了,何必还有顾虑?恳切劝马留下。过后,潘汉年知道了这件事,见到徐铸成就说:“马季良要走,你就不必坚留了。”
几十年后,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政治运动,那些原先在上海滩与有点关系的人,几乎无一逃过厄运,徐铸成才如梦方醒,恍然钦佩马季良的先见之明。
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的,也许要算马季良了。他在重庆拒绝约见,在即将解放时离开中国,直到后才得以再回故园,这是他的先见之明,更是他的识人之深。可惜,他除了说过“这个人,我最了解她”之外,没能再留下一点有关的文字。
【原载2010年4月30日《湘
声报・往事今说》】
插图/与时间搏斗/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