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艺宁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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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

祁胜初。新东方老师。教我新概念第三册。

胜初。牲畜。畜牲。

他是这样以自我摧残的方式介绍自己的。

祁祁。QQ。

然后，他说，大家可以这样叫我。

牲畜与QQ。

呵。父母给了姓名，自己打造品牌。

一件灰色的Puma T恤衫。浅色牛仔裤。一双假的NIKE休闲运动鞋，白色的。

他留着早些年前小学男孩普遍流行的发型。一寸多长的平头，额前会刻意剪裁出几根较长的头发。

皮肤黝黑。青春痘在上面肆虐。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

他来自江西晋江，也确有南方男子的外貌特征。

低矮。清癯。精致的五官。

二十二岁的清爽男人。或是男孩。

我对他的印象仅局限于此。找不到聚焦点。

第一节课。第一篇课文。第一个单词。

puma。

puma。美洲狮的意思。

Puma。一个体育用品的商标。

他这样解释这个单词。为了强化我们的记忆。

“puma”他一边领读，一边揪着自己的T恤衫，说：“当然，这件是假的啊……”他嬉皮笑脸的神情总能引得全班二百多人为他捧腹。

果然不出所料，在讲完第一个单词后他就开始扯淡了。

这是新东方老师的优良传统。看来继承得不错，可以发扬光大。

他从出国不能携带假货讲到海南航空公司的空姐很漂亮；从他以前是个混混谈到他十五岁考上大学时物理成绩取得了学校空前绝后的分数。十一分。

我开始疑惑，似乎来新东方的老师都必须有一段传奇的故事才行。

我们都有故事，但我们没有传奇。

这是差距。不。

我们没有创造传奇。

这才是差距。

十多分钟过去了，我的本子上只有一只孤独的“puma”懒懒地躺着。心想“痞子”。

当陌生的容颜和新鲜的环境将我包围时，我习惯带着冰冷的表情观察周围的事物。像鱼缸里鼓着眼睛，而且模糊的金鱼，死气沉沉地在水中看被压缩过的世界。

夏天，新东方的教室是一个巨型冷藏柜。我们像冰镇的汽水，啤酒，或是酸奶，可乐被冻在里面一连五个小时。空调通常是定在十八摄氏度以下的。

教室内外强烈的温差是引发我感冒的罪魁祸首。

我开始上课时变得无精打采，睡觉成了无法抗拒的生理要求。

惺忪的睡眼不合时宜地撞倒了QQ。他紧锁眉关，眼睛直视着我。一种坚定的震慑力刺中了我的神经。他朝我使劲儿握了一下拳头，作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看一个一十一岁的男人做这样滑稽的动作还真是头一次。我觉得他更适合去拍憨逗先生2，或者三岁以下小朋友看的少儿节目。

我对他无视学生疾苦的行为心怀怨恨。我讨厌这个冷血的家伙。

我的感冒在接下来的几天达到了高潮。我觉得病毒以几何次方的速度繁殖。我的身体被吞噬得千疮百孔。

“这是什么从句?小朋友，你说说看?”柔软的声音。

他俯下身来，一阵淡淡的薄荷香，似乎还混杂着古龙水特殊的味道。

我呆呆地望着他递过来的话筒。“宾语从句。”四个字艰难地爬出沙哑的喉咙。

“答对了。”他微笑地看着我。像山野里最先开放的迎春花。土气，但自然。薄薄的金黄闪着灼灼的华彩，明亮到会打湿你的眼。它们是阳光下闪烁的精灵，踏着青春的旋律，踩着生命的舞步。

QQ的笑是一朵最真诚的迎春花，年轻的脉搏激荡青春的涟漪，自然的本性在料峭的春风中张扬着热情的旌旗。

“感冒了，多喝点水，孩子。”他将话筒从嘴边移开。声音浸没在潮湿的海绵里。光滑。模糊。我似乎能感觉到他唇角散发出来的气息轻轻地抚摸我的耳朵。

我低下头，怕看到他怜爱的目光。

我渐渐习惯听他讲过去的故事。

大学毕业，他的第一份工作是送报纸。干了一个月，最后带着屈辱的一百八十元走了。也做过幼儿英语辅导教材的推销工作。睡在一间连门都没有，只能放得下一张单人床的出租屋里。每天挤公交车坐二十几站地到贵族幼儿园。不断地扮着作呕的笑容，等那些阔绰的太太施舍他一点可怜的时间。

“阿姨，对不起，可以耽误您几分钟时间谈一下有关孩子学前英语教育的问题吗?”

“滚远点!小伙子，你说你年纪轻轻干点什么不好?偏要从事这骗人的工作。你有孩子吗?你懂教育吗?”

骄傲与自尊在尘封多时的土地下疯狂生长。身体忽然被洗劫一空。只剩下高贵的理想和沸腾的热血在青年结实的胸膛下翻江倒海，汹涌澎湃。

他告诉自己，要加油!要成功!

后来，他成了新东方的一名老师。二十二岁。

我不愿去考究故事的真伪。没有意义。这个世界太大，装得下所有的故事。有些事情即使现在没有发生，将来也一定会上演。

故事本身并不精彩，吸引我的是QQ的眼神。

在盘看记忆发黄的老相片时，他眼中不是流淌着辛酸与苦楚的忘情水，而是伫立着一座锋芒逼仄的冰川。

他向一匹严阵以待的美洲狮。带着王者尊贵的气息令人折服，受人尊重。

我看到了一个字。

狠。

我的感冒快好的时候QQ病了。是感冒，很严重。

管电教的老师考虑到QQ的高烧。将空调定在二：十五摄氏度。二百多人的教室里悬浮着燥热的粒子。

我看到QQ进来时异样的表情。他没说什么。安静地走到巨大的立式空调前。食指疯狂地按着降温按钮。我看着他的肩膀，犹如北方汉子一样挺阔，硬朗。让我相信，他真的不会倒下。

降温的按钮在聒噪了七下后才安静下来。依然是十八摄氏度。熟悉的数字。

他用朴实的字眼向电教员致谢。但面对二百多颗为他担着的心，他失语了。

一滴甘露从高空自由落体，下坠，融化在漾漾的心湖中。仿佛轻巧精致的芭蕾舞鞋，鞋尖小心地点在湖心处。纯洁。唯美。

还是什么部不说最好吧。他走上讲台。

抖擞的步伐，连珠炮的语速，一连十几个的morninng只恨时间不允许他说二百遍。

惊愕，

眼前谙熟的画面像被复制的电影一一闪现。

他像充满了电的玩偶，不会生病。只要上课铃拨动开关，他的能量就会淋漓尽致地释放，源源不断。

只是想知道，他用的是劲量还是金霸王。

我为当初抱怨他无视学生疾苦悔恨不已。

我看到他依旧神采飞扬的目光朝我这边扫射。

小小的拳头从未握的这样的紧，我用0.618的黄金微笑向他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他笑了，天真的迎春花绽开。然后对着话筒，面朝全班，大喊一句：“Come on!”

我看到窗外受惊的鸟儿衔着天隅飞向更高的蓝天。

一匹彪悍的美洲狮在艳阳下奔跑。身后是成群倒下的干草。画着清晰的行径路线。

笔直。深刻。延伸向未知的，确定的方向。

荆棘会划伤它的皮毛，执著的理想却不会被刺破。

灌木会阻挡它的道路，梦中的乌托邦却不会搬家。

是奔。不是跑。

带着速度。带着骨子里的狠。

消逝的美丽

从图书馆到我家的这段路上总要经过一段长长的漪汾桥，养育了不知几代河谷人的汾河水从它脚下静谧地穿梭，流淌。勤劳的园艺师总是不知疲倦地为她梳妆，打扮。曾经一度流浪在外，被儿女抛弃的老妈妈，如今终于在晚年之时享受到了天伦之乐。汩汩的细水诉说了城市所历经的沧桑变化。对于过去，她是流年的记忆者；聆听今朝，她是时代的见证人。她从我们懵懂的昨天流来，又向我们无知的明天淌去。

历史上，大河流域最先开创了人类灿烂的文明史。因此我坚信，水是可以带来充足物质的神仙。

可是物盛，就必衰。

大河流域的辉煌时代或许要去河底最深层的淤泥中寻找蛛丝马迹。正如晋商文化早已被现代的都市青年所抛弃一样。很惭愧，我就是那些丢“垃圾”的人中的一员。

清朝时期，在那个忍辱负重的年代里，洋货倾销，原料短缺，多少民族工业在官僚列强的压迫下踽踽独行，濒临破产。而我们的祖先，那些被唤作“山贾”的商人却在曾经晋国的封疆上种出了一枝奇葩。“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江北则推山右……山右或盐、或丝、或转贩、或窖栗，其富甚于新安。”这话决不是虚传。到了清朝中叶，白银大量外流，资本主义经济进一步入侵。山西的票号却再一次顶住了金融危机，在当时极具讽刺意味地成为了执全国金融业牛耳的强大资本集团。

博大宽厚的经营胸怀，兼容并蓄的经营气度，求同存异的经营策略，自强不息的经营精神。“义”字当头，诚信是我们经商制胜的法宝。

这就是我们晋商文化的核心，晋商文化的精髓之所在。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权倾朝野，鼎足华夏的商帮，却变成近代史上的过眼云烟，在浩渺的历史长河中销声匿迹，再无人问津。

我不是历史学家，无法分析出到底是“资本主义的冲击造成的影响”还是“商贾们经营决策的失误”导致晋商文化成了“物盛必衰”的牺牲品。但我知道这样一个事实。

票号所带来的巨大财富大多被富商巨贾们以穷奢极欲的方式挥霍掉了。他们成套成套地兴建大院，过着帝王般的豪华生活，而竟没有一家投资于近代企业。

这样的理财方法，我想，不单单是造成了为子孙留下几处名不见经传的大院这一简单的后果吧。用辉煌的晋商文化换取如今的大院文化，好比用珍珠交换鹅卵石。不能否认，鹅卵石也很美，但这种行为的愚蠢亦足以贻笑大方。事实所反映的问题在于“物盛必衰”并不是一个客观的公理，是由人主观的意念支配出的行为决定的。人们往往在“物盛”时，不能于“忧患”中“生”，腐败的思想就会在“安乐”的滋养下迅速繁衍，人最终也就“死于安乐”。物盛，而后衰，似乎就成了一个必然的规律。

幼稚的我们曾把珍珠当作沙子一样的垃圾给扔掉了，如今有好多像我一样幡然醒悟的人，开始拣垃圾。在不断地挑拣筛选中，有的人挑到了珍珠，有的人拣到的却只是美丽的鹅卵石。那些拣到珍珠的人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因为怎么把璀璨的珍珠重新镶嵌在历史坚固的墙壁上，才是我们更应该考虑的问题。

母亲河在龙城儿女的励精图治下，找回了昔日的风采。

那么，面对失落的晋商文化，我们真的无能为力吗?

混乱的思绪

我的假期生活用两个字可以形象地概括：混乱。我似乎经历了一段最放肆的消遣，和一段最辛苦的革命――与作业疯狂地斗争。我从一个极端走来，又亦步亦趋地奔向另一个绝对。我现在常常在想，人究竟应该以怎样的姿态去经营生活呢?

带着恶心的成绩单，我向七月美好的假期奉上了一份见面礼。当我的眼泪一颗颗地砸在朋友安抚的手上时，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可恨。就要走了，却没能写好最后一张答卷。

我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又掺着女生与生俱来的多愁善感。水一般的性格淹没了我的灵魂，我在冰冷的液体里不断地让自己沉沦，毫不挣扎。直到眼睛倦了，身体乏了，皮肤开始因脱水变得粗糙。

那段时间我总是躲在空荡黑暗的客厅里，将自己蜷在柔软的海绵沙发中，看周围的世界随我一点一点地下陷。我喜欢一直沉下去的感觉，无助到让人失去了恐惧。

电视机义不容辞地当了眼泪的殉情品。我像上了闹铃的钟表，总在凌晨4:10分会模糊地睡去。醒来时会发现电视机依旧亮着，觉得他像最忠实的爱人，会一直守着心爱的女孩到天荒，到地老。

现在回头去看那时的自己，有一种看到垃圾一般的厌恶感。要是我会抽烟的话，也许屋子就变成了垃圾场，刺鼻的气味，肮脏的烟蒂。谢天谢地，我还没有作践到那种程度。

生活是在木木搬到我家时开始变得有序的。我们共同参加了一个数学竞赛辅导班。每天早晨挤双层的602巴士去很远的地方上课，中午再顶着太阳从很远的地方乘车叫家。上课时我们跟困倦的双眼打游击战，下课后我们精神饱满地买水，喝水，上厕所。简单的循环的确让人枯燥，但生活被紧张填得很满，很满足。

八天的课程如白驹过隙。我的记忆也就是在木木走的那一刻开始冻结。我觉得脑海被大朵大朵的棉絮填补得一片空白。七月中旬至下旬的我，整个生命好像被刽子手无情地抽掉了。

我的思绪像一卷卡住的录音带，在这时停止了前进的脚步。一种很大的罪恶感开始在心底泛滥。我痛恨无所事事的自己，摒弃没有意义的生活。

可是我就真的这么忘了，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然后。

为期十二天的新东方英语辅导。

在阳曲撒爱一天，参加了一个慈善活动。

如此算来，我两个月，近六十天的假期，只有区区二十一天是认认真真活过来的。那漫长的三十九天被我丢到哪里去了，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它们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知道有多少学生像我一样与自己的青春走失。它们永远地忘记了回家的路，迷失在我们未曾涉足的天涯，海角。

年华从此消逝，一去不返。

为什么迟迟没有人来提醒年轻的我们呢?还是我们根本拒绝提醒、愕然，猛悟。从今天起，做个乖乖女，听爸爸妈妈的话。

现在我的思绪渐渐明朗。

生活开始变得不再杂乱无章，而是沿着规律性的轨迹平稳地缓缓滑去，我在图书馆与家搭建的长廊下来来往往，举手投足都充满了一股安然的气息。有的时候，恬淡真的是一种幸福。

我的思绪或许已经豁然，

随心所欲的生活，舒适，但空虚。它是午夜里五光十色的酒吧，带给人恣意的放纵，却得不到安全感。当看到暧昧的霓虹灯暖暖地流泻时，你是否想过，为什么天一亮它就会黯淡?因为它自知敌不过朝阳万丈的光芒。

过有规律的生活吧。就像太阳每天部会升起，但每天都是新的一样，把生活画成规则的几何图案，让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图形上的一个点、一条边那样真实的存在，具有自己的价值。

热爱生活，就埴它于阳光普照的土壤中，随时聆听花朵绽放的声音，沉浸在长久沁人的飘香中，不要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