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没有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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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暮年，她还在辛苦地爱着，虽然已经花白了头发，蹒跚了步态，变形了身材。除了子女，岁月只给她留下一脸风霜和两手老趼——还有爱情。
她比他大三岁，他们最大的女儿已经快四十岁；过完了红宝石婚，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磕磕绊绊地过了这些年，她总是抱怨他不懂事，不体贴。年轻的时候没少打架，到了后来，子女渐多，为生活劳碌，这类事情也不太有了，然而，她还是常常向女儿们诉说，诉说那些过去的事情。
“我怀你们大姐的时候，害口，想吃一顿面条也没吃上。人家也不管我，清水煮山芋，爱吃不吃！到后来，五黄六月，我割不动麦子，他给我拿了几个蛋黄杏，我背过身在麦地头吃了——怀一个孩子，就吃了几个杏！”她回头瞟他一眼，眼光恋恋。他呢，坐在竹椅上看电视，无动于衷。女儿们吃吃笑着：你就撒娇吧。
他低调，抑郁，在家里总是沉默。长的吧，也就那样，矮矮的个子，头秃了一半，络腮胡子围了半张脸。但是，她常给女儿们揭他当年的“老底”：你们不知道哦，当年后面的小婶子经常调戏他，一见面就说：“小白牙嘛”……女儿们就向父亲看去，茂密的胡子里白光隐隐，真是一口好牙呢。
想必，她们的父亲当年，也是个帅帅的矮子。
她呢，高大，也曾是个美人；强势，有铁娘子之风，素来以铁腕治家，几个孩子管得服服贴贴；人情往来也是她出头。在这个家里，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她说了算。沉默的他是个影子——那是帘子后面的影子，真正的王者的影子：她愿意到前台做皇帝，就让她做去吧，没什么好争，“和谁争我都不屑”，这是他的哲学。
她和女儿们刀光剑影过招了这么多年，他持隔岸观火的态度：吵闹也罢，哭叫也罢，都是女人之间的小乱子，用不着放在心上。她们总归是母女。
她和他怄起气来，却总是把孩子们都卷在里面。有一次，她打电话给几个女儿：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们都来给我看看，我死也闭眼了。几个女儿慌忙赶到，不过是小事情，起因是他说的一句话。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只求速死的样子，女儿啼笑皆非，只能做和事佬。说说父亲，劝劝母亲，买了菜来做一桌好饭，请她消气就食。她也就顺坡下驴，梳头净脸上桌，一面吃喝一面委委屈屈、幽幽怨怨地向女儿诉说，诉说他们那些琐碎的恩怨。他和女婿们喝啤酒听着，沉默。
有一次，又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她收拾了衣裳离家出走——到小女儿家。小妹给姐姐们打了电话，姐姐们次日一早赶来了，她已经开始念叨家里的鸡雏，又担心昨夜大风，那扇摇晃的窗子是不是被风吹掉了。于是，像一个老肥皂剧里的情节，女儿们簇拥着母亲，说说笑笑的把她送回了家，送到她们父亲身边。
世间的夫妻，很少有感情是对等的，不是他爱她多一些，就是她爱他多一些。在这个家，她爱他，胜过他爱她，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在这样的暮年，她还在辛苦地爱着，虽然已经花白了头发，蹒跚了步态，变形了身材。除了子女，岁月只给她留下一脸风霜和两手老趼——还有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