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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八年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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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您笑话,直到2012年8月,我都没见过国际航空邮件是什么样的,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毫无征兆地接到一个国际航空邮件。

接到包裹的那天,天是出了奇的热。要是电线杆有舌头,估计也会吐出来散热的。躲在家里看小说,哪儿也不想去。邮局打来电话,我还一度置疑它的真实性。其实我没有遇见过骗子,但电视里的防骗节目没少看。

捧着这个镶着蓝白边条纹很有“国际航空范儿”的小盒子,我怎么也猜不出由来――

旅居国外多年的亲戚,突然跑回来认亲的?咱没有。

留学国外的“铁杆”,突然回来重拾“同桌的你”?咱也没有。

近期出国旅游的朋友,突然搞把小浪漫?咱还是没有。

……

犹豫了许久,明确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盒子上的名字、地址都是对的,这个“国际航空范儿”就是本人的无疑!

拆!

啪!掉出一封信,听这动静,挺厚的。盒子里还有一支蓝丝绒包装的笔(看外形估计的)。不用看里面,光看这个笔袋我就已经很喜欢了。但是信的诱惑更大――

陈老师:

展信安好!

我几乎能猜到您收到这个邮包时的表情和心理。因为这是一个您想不到的人,从您想不到的地方寄给您的一份您想不到的礼物。不要说您想不到,就是我自己,当初也没有想到。

您还记得吗?在您教的第一届高三毕业生里的一个“他”。

我对这“国际范的礼物”心生愧疚,唉,我教过的“他”实在太多。我能张口就叫名字,看字迹就认得的真是没有几个。管不了这么多了,继续――

老师,您千万别为想不起来这个人而难过,因为在那几年他几乎就是一个把自己给放逐了的人,不要说您,就是他自己都不愿记得他。

他的中考成绩烂得简直是提也提不起来,多亏了他有个还有几个臭钱的老爸,求爷爷告奶奶,找七大姑拜姨,终于把他塞进了WF中学。遗憾的是,他老爹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让他感动,他像一个行尸走肉一样,被老爹老妈押着,送进了WF中学。

在那里,有他初中的同学,同学见他的第一句话是:“咦,你怎么能进WF中学的?”

在那里,他天天都不觉得自己在上课、在学习。老师们最常说他的话就是:“你这样的家伙,为什么要来读高中?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天天要做的事就是上课趴在桌子上“装死”,下课坐在座位上发呆;吃了早饭等着吃中饭,吃好了中饭就等着吃晚饭。

就在他自己以为这三年一千多天就要这么过去的时候,班主任来宣布:“原来的语文老师要保胎,从明天起我们班要换一个语文老师。你们要好好地去适应新老师啊。她可是很‘有一套’的。”

“有一套?”哼,那时的他听到这个词很是嗤之以鼻了一下!高中老师不是都很“有一套”吗!上课、做题、订正、再做题、再订正……车轮大战之下,不考高分才是个“奇迹”!这个能差多少!――当年的他就是这么想的。

进教室了――不算漂亮,但人很精神,气质不错――简单的评价之后,他依旧趴在桌子上进行每天的必修课“装死”。

“实话跟你们说,这六本语文书,这几套复习试卷,我也很讨厌它们,所以我跟你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因为我知道你们也很讨厌它们。”

您的开场白赢得了除了他之外所有的学生的好感,还有几个“捧臭脚”的家伙为您鼓掌呢!只有他游离于课堂之外,但是他的耳朵是竖起来的――当然,您看不到。

接下来就是两年半的时光……

您说:“其实成绩并不是我送给你们的最棒的礼物,老师能送给你们的最棒的礼物是让你们学会积极达观地活着!”

您说:“爱国是一个人的本分,别去问这个国家给了你什么!就像我们要爱爸爸妈妈,这种爱不需要问为什么!这是人格、国格!”

您说:“谁也不能靠考试成绩活一辈子,所以高考不是终点。考得好了,不必沾沾自喜;考砸了,也不必一蹶不振。因为地球不会因为一场考试而停止转动。”

您说:“都十八九岁的人了,没有个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女孩子,这正常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关键是要懂得,喜欢背后是责任,是承担。先估量一下自己的肩膀够不够强壮,如果不够,就给自己一点时间,把它变强壮。”

您说:“我教你们的许多东西,考试是没有办法检验的,比如学会自尊,学会独立,学会坚韧,学会合作,学会适应……你们就是考官,你们日后的作为将会给我打出分数,那就是我的成绩。”

您说:“自古华山一条路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那些成绩好的同学也不过就是长处为比较会学习而已的一些同学。还有能唱的,能跑的;日后还有能当大厨的,能剪裁服装的。这些都是长处。”

您知道吗?他活了十七八岁,还第一次听见有老师用这么“轻描淡写”的口吻去说那些“好学生”呢!他在WF中学“装死”了近两年后,第一次抬起头来了,您注意到了吗?

您还说:“别人瞧不瞧得起你,那并不重要。你为自己好好活着,自己瞧得起自己才是最重要。对自己好不是让自己穿得好、吃得好,对自己好是让自己活得不苍白,让自己活得有奔头,让自己活得善良而幸福。”

您还说:“有些事,别太去计较,这有什么用。人可以活得不用那么功利的。其实有很多的事我们就是为了把人生的那个阶段填满让他不虚空,我们就去做了。”

陈老师,您知道吗?前一阵子的一部电影有一句很火的对白“人生本来就有很多事是徒劳无功的”。呵呵!它可是比您的教诲晚了好多年呢。

……

不记得,我真的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原来自己遗忘的自己被别人牢牢地记得的感觉是这样的!

我依稀有些记起是有这么个孩子:基本没有什么喜怒哀乐的表情,经常趴在桌子上,穿的基本都是名牌,头发被什么不明物质打理得根根愤世嫉俗地指着苍天。我没有责备过他,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迷茫,一个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的孩子让我如何去责备他!

但是我真的没有料到,那些在日复一日的枯燥教学迎考中穿去的只言片语,我自己都忘记了。他,一个我觉得几乎没有听过我的课的学生竟然都记得。

我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是那一刻,我真的流泪了――不是伤心是感动。

信还在继续:

高中毕业后,他的成绩读什么也不够,就在家里耗着。天天参加同学的升学庆祝宴会。同学们的志得意满,同学们的踌躇满志,同学们的跃跃欲试深深刺痛了他。您说得对,一个人不去自己珍重自己,那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伤害。他活了近二十年在那一刹那明白了,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伤害自己。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偶像剧”了。他跟父母诚恳地交谈了整整一下午(这在以往是没有的)。他们同意让他去读“雅思”,通过了就出国。

然后他发愤了十一个月,那是没有黑天和白天,几乎与世隔绝的十一个月。

然后他获得了这所加拿大大学的通知书。

在初到加拿大的日子,他时常会想到您,您讲的题目,他一道都没有认真听过。但是他也记住了很多。

他在这个远离中国的北美大陆上,认真地学习,努力而达观地活着。您想不到吧,几乎从不“主流”的他,有一天也能成为留学生联合会的主席呢!

现在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六年多,他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爱人和孩子。他对他的妻子说:“没有那个‘有一套’的老师,就没有今天的我。”大前年回国,他去拜访过您,可惜您度假去了。

前几天和同学在网上聊天,他得知您已经调转了工作。他就特别想送您一件礼物,特别想把我这些心里积攒了很久的感谢说一说。

老师,他就是钱华,钱华就是我。我是那个在您的课堂上不争气的孩子,感谢您没有鄙视我,遗弃我。

当年在课堂上您说的话我只是觉得很“触动”,但并不能完全消化,真正懂得。我用了八年的时间慢慢地去琢磨它们,我一点一点地用它们来武装我的生活。今天给您写信就是想告诉您一个消息:老师,我想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去善待自己,如何去积极达观地有责任心地幸福地活着。

祝您永远幸福!

永远记得您的:钱华

2012年6月19日

读完这封一笔一画地写完的信,我许久许久都在沉默。如果说开始的时候还是一份钱华带给我的感动,那么现在应该是钱华带给我的一份思索。一个老师到底为自己的学生留下了些什么?写在试卷上的东西,总有一天会烟消云散;刻进心里的东西,才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我应该对钱华真诚地说一声“谢谢”。他的这个远渡重洋而来的“礼物”,是我的学生送给我的最棒的一份。

(作者单位:苏州工业园区青剑湖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