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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性喜茶,西湖龙井、洞庭老君眉、安徽六安、峨嵋春竹,来者不拒。而久慕大名却曾长期无缘一品芬芳的正是泰山女儿茶。
初闻女儿茶始于孩提时夜读“红楼”。第六十三回管家林之孝查夜时。恐宝玉寿宴上饮食过多而停食,提醒袭人焖些茶,袭人、晴雯二人忙说:“焖了一茶缸子女儿茶,已经喝过两碗了。”我晚熟,于儿女情长似懂非懂,却对书中大宴小酌美酒佳茗情有独钟。女儿茶自此深植心底。
女儿茶之名首见于明代李日华所著《紫桃轩杂缀》:“泰山无好茗,山中人摘青桐芽点饮,号女儿茶。”今春清明过后,我终于一偿夙愿来到泰山脚下,循先人足迹“朝饮王母池,暝投天门关”。起自“岱宗坊”,取“红门”路,经“白鹤泉”、“关帝庙”、“一天门”、“红门”、“万仙楼”,直抵思慕已久的“斗母宫”。
斗母宫位于龙泉峰下,为泰山最古老的道观之一,明代嘉靖及清代康熙两次重修扩建。皇帝封禅朝拜泰山时,王公大臣必在此饮茶歇息。
深吸一口气,踏着帝王将相的脚印,举足迈进昔日王公大臣品茗听琴的配殿。紫檀案椅,黄花梨茶几,泰山女儿茶,清纯妙龄奉茶女。透窗望去,但见重峦叠翠,深幽险峻,深涧内有龙泉水自三条断崖如舞龙蛇般凌云而泻。墙侧一幅挂联颂道:“满涧松荫尘不到,夜深风雨有龙归。”择一雕龙椅下坐,奉茶少女摆上茶具,煮起山泉水。案上这紫砂小杯壶虽比不上想象中的“绿玉斗”或“成窑五彩小盖钟”,倒也十分古朴典雅。
清气袭来,奉茶女双手捧上这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女儿茶。但见水色清澈剔透、叶芽娇嫩碧绿、茶气清苦中伴有些许板栗清香。慢品细啜,感觉颇为清和柔淡,似两三过水后的龙井类绿茶,但内透青草绿叶的新鲜与雨后山川松林之气。少女向紫砂小壶注入第二道水。原来女儿茶极耐冲泡,一壶茶一般要续六过水。这第二过比头道水味觉稍重,但仍似两过水后的清淡绿茶。
寻思中,少女含笑奉上第三过茶水,谁成想这茶突然从“矿泉水”变成了“苦咖啡”,剧烈的清苦稠涩,强重浓厚于品过的任何茗茶,饮罢仍是苦涩满口。急着再试第四过,竟与第三过同样地轰轰烈烈,满腔浓郁的苦涩达到极致。直到第五过水,茶方淡下来。
一般绿茶是头两过水茶味最浓,第三道时已淡然无味。可这女儿茶却是先清淡,到第三四过水时方达到高潮,然后再淡下来。待饮下第六过时,已如初尝时之清微淡远;不同的是,经过浓烈的苦涩。此时齿颊流香、口舌生甘、回味扑鼻、阵阵清气载着淡淡的香甜沁心入脾,真个是“一种风流气味,如甘露、不染尘凡”。
品茶之美,美在意境。闭目静享茶韵之清,耳边飘来恬淡素朴的琴曲“山居吟”,思远古曾有何人在此烹茶赏月?想未来坐这张雕龙椅品茗听琴的又知是谁?旁人常言酒醉人,今日始知茶亦醉人,是那种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继之口角噙香、言语不得,再而心旷神怡、物我两忘、魂体若即若离、飘飘欲仙的感觉。好一个泰山女儿茶!
“茶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女儿茶始清淡转苦涩而后回甘,恰如人生从本真至绚烂而归于平淡。此平淡蕴含大智大悟,内敛海阔天空。大概这就是我们那位好“无为”的老前辈留下的“见素抱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吧。
人生如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