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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婚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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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腊月以来,老董一直在咳嗽。三胜半夜里起来做豆腐,能听见老董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害怕时,就跑到前院问:“董大爷你没事吧?”老董每次都能缓过气来,说没事,又问三胜你又起来磨豆子啦?三胜就放了心,在老董的咳嗽声里淘黄豆磨豆子烧豆浆压豆腐,一样样干的有理有条。

天刚蒙蒙亮,三胜就得拉豆腐出门去卖,路过老董那间小屋时,要是时间还早,就停下车再问一句:“董大爷,觉得怎么样,好点了吗?”老董有时答上一句话,有时咳嗽两声,三胜听到动静就放了心,开门,关门,卖了豆腐,一直到中午才回来。

三胜也抓过几副药给他吃了,可是不见效,后来老董就整夜整夜地咳。

今天三胜没有听到老董答话,先是有些奇怪,后又想起烧豆浆的时候就没听见老董咳嗽了,心里有些慌,壮着胆子推开老董的门:“董大爷……董大爷!”老董还是没有动静,三胜拉开了灯,才发现老董已经死了。

老董半坐在床上,头歪在左边肩膀上,身上只穿了件破旧的线衣,棉袄滑落在身后,三胜看见被子耷拉在床下,沾满了许多痰迹。三胜一摸,老董身上已经凉了,打了个冷颤,豆腐也不卖了,赶紧把左邻右舍叫了起来。

大家看了老董都很难过,说老董真是可怜了一辈子,临死也没个人在跟前。三胜说往常我都听着这屋动静的,怎么人没了,也没个动静呢?人们都说三胜你也别太难过了,跟老董非亲非故的,这些年把他照顾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有人把老董扶正了躺下,这说明老董死的时间并不长,三胜说可能就是磨豆腐的时候死的,那时候机器开着,就是有动静,他也听不见。大家说还是早点把衣服给老董穿上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湾水的规矩是人死了三个时辰之内要给死者洗好澡,穿好里外全新的衣服,让死者干干净净地上路。老董的寿衣早就备下了,三胜连忙让槐花找了出来,又准备了热水毛巾,请何三水来给老董穿衣服。

何三水弓着腰来了,走到床前先给老董作了个揖,说:“老董,终于轮到我来伺候你啦。”模样有些滑稽,一般人家到了这时候,已经哭成一片了,何三水就在哭声里慢条斯理地给死者擦身,上上下下都擦到了,再把新衣服拿过来,将每个扣子都拽掉,防止死者回来扣住家里的人,穿好衣服,用一张新布盖了,穿衣仪式就完成了。

老董没儿没女,穿衣的时候没有人哭,何三水感到有些不习惯,好几次动作有些迟疑。人们静静地看着,也替老董难过,死的时候没个人哭,确实有点不像话。

何三水给老董穿好了衣服,找张凳子坐了,槐花端过水来洗了手,照例主家要招待他一起吃饭的,这也是湾水的规矩,但四处都冷冷清清的,何三水坐了一会就走了,临走的时候对三胜说:“抓紧办了。入土为安呐。”

老董要是有家有道的,按理该停几天灵,等着亲戚朋友来奔丧烧纸,然后再送去火化,可是老董一个亲人也没有,连他是哪儿的人三胜都不知道,要不是和他住前后院,怎么也轮不到三胜来操这个心。三胜觉得这一切都可以免了,先把老董火化了,买副棺材,成殓,安葬,自己也就尽了心了。

火化的事好办,三胜的外甥就在镇上开火葬车,三胜一个电话把他叫了来,外甥一副内行人的样子,前后看了看,说:“得有一个证明,不然火葬场不给烧。”

三胜连忙问证明得到哪儿去开,证明上都得写些什么。外甥说:“到村里开就行,开些啥,村里都懂,镇里发过几次通知了。”

三胜只好到村里来找支书齐向武,齐向武原来是村里的会计,三年前选上了支书,一路上三胜想该叫他向武呢,还是叫齐书记,这几年他当了支书,见的面少了,三胜觉得叫什么都有些生分。

齐书记正在家里招待一个客人,看见三胜来了,有些不高兴:“躲到家里也不清净!三胜你不去卖豆腐,又有什么事?”

“向武,”三胜本来想叫齐书记的,一张嘴还是原来的称呼:“向武,老董死了。”

齐书记有些恼怒,但客人在场也不好发作,只说:“大清早的,晦气不晦气?没看见我这有客人吗?”

三胜赔着笑,也朝那客人笑了一下,他发现大冷天那人只穿了件西装,也不怕冷,三胜一边笑一边对齐书记说:“是是是,我也知道不合适,可是没办法啊,非要你给开个证明,不然火葬场不给烧。”

齐书记对客人苦笑了一下:“你看我这儿乱的跟鸭毛似的,整天忙不清这些事,哪有时间招商?”客人点点头,表示理解,齐书记拽过来一张纸,问三胜:“要个证明?”

三胜谦恭地说:“要个证明。”

齐书记刷刷地在纸上写了两行,撕了,又重新写,写到一半抬起头来问三胜:“老董是叫董振堂吧?”

三胜说:“是叫董振堂。”

齐书记写完,掏出章来盖了,把证明交给三胜,又问:“什么时候死的?”

三胜说:“今天早上。”说完又觉得不太准确,补充道:“应该是夜里,早晨发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齐书记点了点头,见三胜还不走,问:“还有什么事?”

三胜看了看齐书记的客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齐书记,当初我们签下那协议你没忘吧?等董大爷下了葬,那间房我准备改成豆腐房。”

齐书记愣了一下:“什么协议?”三胜连忙说:“你真忘啦?还是在老书记手里签的,当时你是会计,协议还是你写的呢!上面说我给董大爷养老送终,董大爷死后房子财产归我!要不我回去把协议拿来看看?”

三胜罗里罗嗦地让齐书记很不耐烦,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就一间房子吗?宅基地也给你了!不过老董送终的钱可得你出,村里就不管了!”三胜连忙答应,又问要不要把协议拿来看看,齐书记说不用了,要看等老董下葬之后再看吧。

讨来了证明已经快中午了,三胜的外甥担心火葬场的人也要吃饭,不知能不能赶上。三胜把眼一瞪:“那你还不快点去?”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外甥,看见三胜发火,爬起来就走,把车开得跟救火车似的,冲出村子上了大路,车都看不见了三胜还能听到咣当咣当的声音。两三个钟头之后,外甥把火葬车停在三胜的门口,抱下来一个红色的骨灰盒,连发票一起交给三胜。

看热闹的见没有什么热闹可看,对着老董住的小屋感叹了一番,都回家去了,三胜的外甥也走了,剩下三胜一个人对着老董的骨灰发呆,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些什么,原以为烧了就完了,没想到最后剩个盒子还在自己手里,这离埋到地下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三胜问老婆说槐花你看该怎么办?他现在只有问槐花了。槐花正忙着处理没卖出去的豆腐,连饭也没顾上吃,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说:“你自己就没个主意?”看三胜憋的一句话也没有,又埋怨他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要给老董养老送终,三胜叹了一口气:“唉,不就图这间房吗。”

槐花又有些不忍,看了看放骨灰的小盒子,说:“我看还是去找老书记吧,这种事他经的多,他拿的主意也稳重。”三胜又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去找老书记。

老书记其实并不十分老,因为村里有了新书记,大家只好再加上个老字,不然就混了。三胜一口一个老书记叫着,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老书记听到最后撇撇嘴,说:“这种事该村里管,湾水历来都是这样的规矩。你找我不合适。”

三胜只好把协议的事说了,老书记不管这个,说:“协议是让你三胜照顾老董,老董欠你的情,把房子留给你了。有了协议村里就不管了?再说村里管又不是谁一个人管,那是全村人出钱出力,湾水的规矩历来不都是这样?”

老书记的话是有道理,但想到齐向武摆手让自己走的模样,三胜觉得还是算了,只要能把老董送下地,出点钱就出点钱吧。老书记却耿耿于怀:“现在的人呐,心都不平啦。”三胜也跟着说现在的人呐,也不知是怎么搞的。

老书记话题一转,说:“那你们都瞎了眼,把我选了下来?不说别的,他当初答应给村里建个造纸厂,现在有影子吗?”三胜知道老书记说的是齐向武,选他的时候大伙确实动过心,觉得村里建了厂,不说再不要出门打工,就是小生意也好做点,哪知道三年过去了,造纸厂是什么样子没见着,整天就看见齐向武吃的滚圆,横着在湾水村乱晃。一张口就是改变观念,招商引资,满口都是听不懂的话。

三胜也为当年的做法羞愧,但也知道老书记是明白人,跟他撒谎说当初选的是他?老书记肯定也不信,三胜只有拿出可怜样,请老书记帮忙出来主持大局,老书记肯定答应。

老书记果然点头了,说是主持大局,其实还是和三胜商量。老书记说现在虽然时兴火化了,但棺材还是要的,当然一般的木头就行了,板子也不要太厚,四六棺总要的吧?三胜说行,那就四六棺。老书记又说开墓穴,送下地也得找人帮忙,总不能自己抱下去吧?三胜说行,该请哪些人老书记你掂量着办。老书记最后说响器也少不了,不用十二个人的,也不用八个人的,但至少也得四个。三胜说行,那就用六个人,老董一辈子孤苦伶仃的,最后是得热闹热闹。

老书记几句话安排的井井有条,请了四个人到村南开墓,又请了张木匠师徒俩来排棺。三胜这两天豆腐也不做了,整天在家和槐花忙着招待干活的人,老书记想的很周到,对三胜说反正也不办酒,厨师就不要请了,到时请干活的一起吃个饭,反正槐花也能对付,这件事就算完了。

张木匠年纪有些大了,见多识广,干活的间歇就跟老书记聊天,说棺材的木头得分多少种,楠木柳木柏木,最奇的还有草棺,就是青草扎的棺材,好棺材埋在地上几百年都不会烂,又说这跟埋的风水也有关系,埋的好了,就是草棺都不会烂。张木匠说得一五一十,哪年哪月哪块地方就有其事,这些话虽然也是他听来的,但三胜却觉得真有奇事。

张木匠的徒弟是把好手,粗重的活一个人全包了,一点也不用师傅上手。听到有意思的地方有时候也插上两句,不明白的地方问问老书记。听老书记讲老董是个孤老,三胜跟他非亲非故时,师徒俩都竖大拇指:“义人!”张木匠他们走的地方多了,用的词常常出人意料,“有情有义之人!这要搁往天,县太爷都要送匾的!”三胜苦笑着想:都什么年月了,还县太爷,他连镇长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张木匠又说可惜老董没福份,老书记说碰上三胜这样的还不算有福?张木匠说这是三胜的义,要说有福,还得说老董自己,老董要是有个三男二女的,热热闹闹地送下地,那才是有福。要是搁在以前,怎么着也得想法过继一个吧?老书记说他又没个兄弟,上哪过继去?别说兄弟,老董这辈子连婚也没结一次,连他是哪儿的人都不知道呢。

张木匠说:“要是这么说,老董这命可就有点凶了,要是搁在以前……”张木匠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说:“唉,你们看我这毛病,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还老是以前以前的,算啦,不说了。”

三胜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岔开了不说,老书记倒暗自打了个激灵,按照湾水的老规矩,是忌讳碰到老董这样的人的,怎么说?无后!不仅无后,还没有结婚!对后世是不利的!老书记年轻的时候就经过一件这样的事,看守湾水河堰的牛立庄也是一辈子没结婚,下葬的时候纸扎了五男二女,还专门找来一副女人尸骨,给牛立庄配了阴婚,算是老牛儿女齐整,福厚双全,果然那以后湾水没灾没难,虽然也有身有残疾之人,却也都历经千难万难,娶到了媳妇。

三胜一听老书记这样说,也慌了:“老董跟我就前后屋住着,不是更倒霉吗?”槐花想到倒霉,顾不得老书记在场,哭哭啼啼地埋怨三胜图人家什么财产,“现在你就去跟齐向武说!房子咱不要了!老董的事咱们也不管了!”老书记耐住性子劝说三胜和槐花:“现在去还给齐向武,他要不要先不说,老董不还是这样?我看还是想法补救补救。”

槐花听说可以补救,哭声小了下去,但还是有些担心,老书记一拍胸脯:“这是为咱湾水,又不是为哪一个人,说什么我也得把它办成了!”

老书记连夜找了几个老人,把自己的担心说了,经他这么一提,老人也想起早年间的事,说亏得你想起来,不然可就糟了,好在现在还来得及,快让三胜别把老董埋了。老书记说三胜那边已经说好了,关键还得找这么一副女人尸骨。老人们说那就找金八婆,做了一辈子媒婆,她肯定有办法。在湾水人看来,给死人做媒与活人是一样的,无非是把两个人拉在一起,以后怎么过日子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老书记担心金八婆好多年不做了,是不是该找个年轻点的,老人们说这种事找年轻人没用,老人办事才放心,老书记也觉得金八婆肯定让人放心,却又觉得金八婆年纪大了,有没有精力把这件事办好,还有就是肯干不肯干。老人说:“这是给湾水子孙后代办事!哪有肯不肯的道理?”

金八婆果然干脆,一听说这事马上就要下床,叫小儿子拉她到金庄去,金庄是她的娘家,现在还有一大帮侄子侄女,金八婆人头熟。金八婆的小儿子担心她的身体,问要不要派个别人先过去问问再说,金八婆急了:“谁去我也不放心!你别替心了,我这是替自己积阴德呐!”说着自己翻箱倒柜找衣服。

老书记很感动,觉得应该支持金八婆,痛快地说:“到了金庄,不论人家提什么条件都答应!你放心,咱村要是有人不愿意,大不了老百姓自己出!”金八婆不愧是经过场面的,说:“谁也不会漫天要价的,两头都有好的事情,要是人家那头也正愁找个人呢,到时两好凑一好,两头都欢喜也说不定呢。”

老书记很高兴,湾水的老人们也很高兴,他们也很支持老书记的做法,当场就有人掏出钱来,掷地有声地说:“一个人不就几十块钱吗?别的地方省一省,我还出得起。”老书记说不着急,还是等金八婆回来再说,到时看看需要多少钱,交钱的人急了:“你还怕钱多了没法花?到时把老董的坟修的好一点,多少钱都用得上。”老书记说那也不急,各人回去跟家里人说说,这种积德的事让大家都知道,出多出少凭自己的心意,不然会有人不乐意了。

三胜也很高兴,原本觉得是件麻烦事,经老书记这么一安排,简直没有什么要担心的了,说到积德,头一份该是他三胜,要说树碑立传的话,他三胜名字也该写在头里。三胜暗暗和老婆商量了,哪怕多出点钱,给匠人的招待还是要好一点。

三胜没想到齐向武会来,齐向武远远地叼了支烟走近了,看了看老董的骨灰盒,又看了看张木匠师徒俩,老书记没理睬他,老人们个个都没动,按辈分齐向武先该跟他们打招呼呢。齐向武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说:“金八婆到金庄去啦?”

看见没人睬他,齐向武抬高了声音:“三胜!三胜!”三胜连忙跑出来:“齐书记你来啦?看这里里外外忙的,也没看见你来。”齐向武嗓门平了下去:“听说你们要给老董找个老婆?”三胜笑着说:“都说这是好事呢,还不知金八婆回来怎么说。”

齐向武说:“你这是搞封建迷信!三胜,你知道不知道现在都发展到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一套?”齐向武的嘴里永远都是一些新名词,三胜听了总要想一想,但是也听出来齐向武是不支持的,心想又不要你齐向武出钱,你管得着吗,可他知道老董的房子还得他点头呢,也没有多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看着齐向武笑。

老书记听不下去了,哗的一下站起来:“什么封建迷信?没有封建还没有你齐向武呢!”齐向武愣了一下,没想到老书记这样直来直去,老书记又说:“戏文里不也唱梁山泊祝英台吗?梁山泊祝英台他们就是配的阴婚!”老人们也说是,梁山泊祝英台要是封建迷信,电台里就不会让唱了。

齐向武有些恼火,急急地说:“反正村里不支持,这钱村里肯定也不会出!”

老书记丝毫不退让,说出来的话跟铁蛋一样:“实话跟你说吧,老百姓连钱都凑好了,你就等着看热闹吧!”

看着齐向武甩着两手走了,老人们的气还没有消,都说老书记这一手来的漂亮,为了表示支持,当即掏出钱来,老书记展开一张白纸写了每人捐的数额,自己也摸出二百块钱拍在桌上,一边写一边说:“世道再怎么变,湾水人还能不是湾水人了?”

老人们都说是,有人感叹说当初怎么就选了这小子当了支书了呢,我们瞎了眼,三胜你年纪轻轻的,难道也瞎了眼了?

到了下午陆续有年轻人来交钱,老书记让三胜搬了张桌子摆在门口,铺上簇新的白桌布,自己朝桌后一坐,一一如实记了,又让原本老董出殡那天才来的响器也提前来,在门口呜里瓦拉地吹个不停,老董的丧事风风光光地办起来了。

响器班子是上湾有名的罗家班,方圆几十里地无人不知,不仅活干的漂亮,还不惜力气,吹上一天只须歇上三次,保证门口热热闹闹的。湾水的老人临死前,儿女凑上去问还有什么心事,回答往往千奇百怪,不是冬天想吃块西瓜,就是夏天想吃串糖球,总之是不好淘弄的东西,但有一样却是相同的,“到时找罗家班来吹一场。”看儿女答应了,才心满意足地咽气。老董死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这样想过,三胜觉得请了罗家班,老董也应该满足了。

白天当然是老罗打头,家伙也以老八样为主,响器嘛,就是要有精神,老罗几十年一直守着这个规矩,一支唢呐穿云裂帛,五里外都听得着。到了晚上换上年轻人,家伙也变成了新式的电子琴,电吉它,弹弄的曲目也加了不少流行歌曲,到了晚上人家来看热闹,还吹那些人家听不懂的东西,就不招人了,这也是罗家班跟别人不同的地方,不然罗家班也不能几十年下来名气越来越响。

更绝的是罗家班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能拿了单子让人点歌,花上五块钱,点什么他们就唱什么,这样连年轻人也吸引了。当然点歌是主家的任务,老人死了,子孙后代轮不到棺前尽孝的,正好借这个机会出点力。

可是死的是老董,湾水镇人主动把这个任务接了过去,这个年头三块五块还当钱吗?听着喇叭里高声叫着谁谁出钱点歌,花钱的人觉得挺光荣,没轮上的也不走,铆足了劲要等下一个曲子。

老书记听着也高兴,觉得老董的丧事就得这样办,吹吹打打声里收钱,记账,老书记竟一点也没觉得着累。夜里和三胜一算,竟收了四千多块,三胜说这些钱都用在老董身上,另外他再出钱给匠人加几个菜,也算对得起老董了。老书记连连说好,说三胜你有这个心真不枉老董跟你住前后院,这辈子老董跟你有缘,欠了你的,你下辈子肯定有好报。

一直闹到半夜,人们才散了,罗家班也收了家伙,歇了场,准备第二天再来,老书记把账本卷了,准备回家睡觉,就在这时候,齐向武的老婆来了。

齐向武的老婆一进门就哭,老书记见她是按着奔丧的规矩来的,忙让她坐下。齐向武的老婆擦了眼泪,摸出二百块钱,老书记不接,说,点歌的话就直接给罗家班,再说他们也走了,你明天再来吧。齐向武老婆把钱放在桌上,说:“这是给老董阴婚的份子。”

老书记说:“那可不能要,你到这儿来你家向武知道吗?”三胜也说:“向武说阴婚是搞封建迷信呐。”齐向武的老婆哭哭啼啼地说:“这两年也不知他怎么了,他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呢,老书记你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老董的事全村人都出力,我知道这是好事,我能坐在边上干看着吗?老书记说什么你也得给我们一个机会。”

老书记不为所动:“向武说我们搞封建迷信,不支持也就算了,我们自己做的,跟他也没关系,要是拿了他的钱,今后上面查下来,影响了向武的前程就不好了,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向武老婆恨恨地说:“真要影响了倒好!省得他把全湾水的人都得罪了,老书记我知道你们做的这是好事,你们总得让我尽尽心意吧?”

老书记不答,转过头来看三胜,三胜也不说话。齐向武老婆无奈地收起钱,站起身来朝外走,槐花跟在身后送她出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向武老婆走到门口拉着槐花的手说:“槐花,你跟三胜好好说说,向武不懂事,可是咱家还是有明白人呐。”槐花也很无奈,说:“这事是老书记当家办的,最后还不得他说句话?”向武老婆听了,点了点头,放了槐花的手,沿着歪斜的村巷慢慢远去了。

老书记没收齐向武的份子钱,湾水村人都很高兴,都觉得在齐向武面前出了一口气。乖乖的!别以为湾水人治不了你!公家的事只好随便你怎么去折腾,可是湾水,还是有公道的!湾水人这两天都想碰到齐向武,朝他面前一站,什么话都不说,也比他高一头!可是齐向武很忙,轻易是碰不到的,他们只能碰到齐向武的老婆,那女人见着谁都堆着笑脸说话,连腰都伸不直,湾水人觉得这也已经够了。

老书记没去制止,人家又没干违法的事,这种事怎么管?再说老书记这几天忙着呢,仔细和三胜核计了一遍又一遍,恐怕遗漏了什么,怕老董的事办的不圆满,现在全村的人都盯着呢,要是砸在自己手里,今后还有什么威信?一直把什么都算到了,老书记才稍稍放了心,单等着金八婆回来了。

两天后金八婆回来了,却没能带回来好消息,湾水人很失望。金八婆比走的时候更衰弱,满嘴都起了大泡,金八婆的小儿子说他们去了金庄,当晚又去了赵庄,孙家营,后来又去了塘桥镇,哪知都没有。本来他们还想再走远点看看,可金八婆身体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是这样金八婆还不愿意回,他好说歹说得先回来,省得家里人等急了,金八婆才答应。

大家都拿眼看老书记,老书记问:“你没说咱们愿意多花钱?”金八婆说:“怎么没说?我能连这句话也想不到?”金八婆的儿子说:“咱妈怕人不信,当场就把玉镯褪下来了,还是没用。”人们看了看金八婆胳膊上那两只碧绿的镯子,知道那还是金八婆从娘家带过来的,连这样珍贵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看来是真的没有了。

金八婆有些丧气,说自己真的老了,连这点事也办不成。人们知道她的本事,几十年来她给村里解决过多少光棍汉的问题,连忙劝她说这事怨不得你,要怨只怨老董没有这个命。金八婆说那我明天再跑一趟,不办成这件事我心里不安。

老书记摇了摇头说时间来不及了,再不下葬就不合理数了,人们说那怎么办,答应了给老董配阴婚的,不能说说就算了。老书记说没看见金八婆费了那么大力气?咱们能做的就这些了,可是说过的也不能就这样算了,请个好的纸扎匠,给老董扎一个,扎个年轻漂亮的,再把全部家具扎起来,保证亏不了老董。

湾水人都知道亏不了老董,却也都觉得不太圆满,有人说是不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咱村又不是金八婆一人会说媒。老书记说连金八婆都没办法,你倒说说看谁能有什么办法?其实谁也没办法,觉得扎纸人用的也是自己捐的钱,提议的人就不再坚持了。

三胜有些担心,原本答应给老董找个真人,到头来换成纸人唬弄,三胜总觉得有些对不起老董,暗暗盘算要不要把给匠人加的菜再撤回来。三胜觉得还是要和槐花商量一下。

槐花却不和三胜说菜的事,告诉他齐向武的老婆来过了,三胜说她又来做什么,她来看热闹的吧?槐花说你别这样说人家,看热闹怎么了?你看门口那么多人,有几个不是看热闹的?别以为出几个钱就成了孝子贤孙了,人家也是好皮好脸的,干吗到你这儿来看脸色?

见三胜不说话,槐花又说齐向武的老婆说齐向武想让三胜到他家去一趟,三胜问什么事,槐花说不知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三胜想了想说等老董下了地我就去,老董这事弄的,现在我哪儿也不想去。

到了晚上齐向武竟然主动来了,来了就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看三胜两口子忙,三胜不知道向武这次会吐出什么新名词,想到向武老婆送钱来没收,进进出出的有些慌乱。向武看一会三胜,又伸头瞧瞧装在盒子里的老董,连抽了两根烟,问:“老董明天下葬?”

三胜说:“后天。”老董原来是准备明天下葬的,但扎纸还要一天呢。向武像是都知道似的,又问:“金八婆回来了?”三胜没吱声,他知道向武是明知故问,全湾水都知道了,你向武不知道?

向武不在意三胜的冷淡,说:“你们这是糊弄人呐!收了那么多钱,临到了弄个假的,过意得去吗?”三胜暗暗冷笑了一声,心想这年头纸扎也不便宜,你当这点钱能剩下?又想反正村里不出钱,你操这心干吗?

“想不想弄个真的?”向武又点了一根烟,看着三胜问。三胜有些不相信,连金八婆都没办不成,你能有什么法子?向武不管这些,只问三胜想不想要,“要是想弄的话,我来办。”

三胜有些激动,有个真的当然好了,纸扎的再好,一把火什么都没了,哪比得上货真价实的朝老董身边一躺?三胜又有些怀疑向武是不是对没收他钱怀恨在心,来跟自己开玩笑,没听说向武以前揽过这种事,他能有什么路子?

“我跟你开什么玩笑?说实话,我又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咱湾水!要不然我才不管这事呢!给个痛快话!”齐向武不愿意再跟三胜拐弯抹角:“要的话明天就把人送过来。”

三胜还有些犹豫老书记那边,说:“要不然我们今晚再商量商量?”

“还商量个屁呀!你能等,你以为人家也能等?”

槐花拉了拉三胜,说:“老书记也是不得以才想扎纸人,难道你忘了?”

向武拍了拍三胜的肩膀说:“看你还不如你媳妇呢。三胜,这么办事可不成,我就喜欢干干脆脆的。”

三胜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就照你说的办。”

向武重又坐下来,细细和三胜说了,三胜又问那人是哪村的,向武说这你就别打听了,人家也不让说,三胜说那总得跟老书记说一声吧,向武很痛快:“我就知道你得去说,不过说说也好,可是有一条,就是得快!去把钱拿过来,剩下的你都不用操心了。等把老董送下了地,这房子你就收拾了,想怎么使就怎么使,到时村里给你盖个章就行。”

槐花很高兴,说向武你正好在这,我把协议找出来给你带回去,省得在我们这儿放丢了。向武说不急,放了这么些年没丢,这几天就丢了?又问老董的主婚人请了没有,三胜本想说这事老书记一手办的,还能请谁?可一想到房子,话到嘴边又打了个卷,说杂七杂八的事忙的,还没请呢。

向武说没请也好,那我来当吧,最后送老董一程,也算尽个心意。

三胜有些为难,看老书记的样子肯定要当这个主婚人的,跟他要钱已经很难开口了,再怎么怎么说不让他当主婚人?可三胜还是去了,槐花也支持他去,槐花说老书记识大体,为了老董他也会同意的。

老书记听说三胜来要钱,没说二话,只是脸上有些过不去,把钱当着众人的面和三胜交割了,分分角角都不差,三胜说不要点了,我还能信不过你老书记?老书记面无表情地说,信过信不过都不要紧,给你们办了几十年的事,我就是钱上面不出过差错。众人都说是,老书记的账历来都是清楚的。老书记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但终于没有说。

众人对钱的事情兴趣并不大,感兴趣的是给老董找的阴婚女人,围着三胜打听女人哪儿的人,还有人问长得漂亮不漂亮,好像真是要给老董找个媳妇,甚至还要门当户对才好。

三胜一样也说不上来,只说:“人家向武不让说呢。”老书记撇了撇嘴,似乎不相信齐向武真能找来这么个女人,但三胜说的这么清楚,还把纸扎匠给回了,肯定也不是说着玩的。

最后三胜说:“齐向武的意思说他还要当主婚人呢。”老书记说他要当就让他当去呗。三胜松了一口气,老书记摆了摆手说,三胜钱都清楚啦?三胜说刚才不刚看过,清清楚楚的,老书记说那就没我什么事了,老董下葬那天我再来,身上的半包香烟也掏出来放在桌上,自顾自走了。

三胜说老书记肯定是生气了,众人说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谁不是为了湾水?又不是为了自个儿,有人说要说向武办成了这事,头功就是他的,他来主婚没什么说的,也有人担心向武可从没办过这种事,到那天也不知会不会出洋相,马上就有人说谁一生下来就会的?就是出点洋相也没什么,要知道书记现在是向武咧,是该历练历练了,以后这种事情还能少了?

众人这样一说,三胜的心也宽了,不去想谁来主婚了,他知道反正也轮不到自己,说到底谁来主婚,自己也就是跟着忙活,忙活完了把老董的房子收了,明年清明去跟老董烧点纸,后年大后年一过,这事就算结束了。

第二天送人的车来了,是一辆蓝色的三轮车,车厢用油布盖的严严实实。三胜连忙把向武找来,送人的两个小伙子看见向武,才把油布揭开,抬出来一个女人,把钱匆匆地数了一遍,连坐都没坐,跳上三轮车就走了。

湾水人都凑上去看那女人,女人并不漂亮,却很年轻,身材略显瘦弱,穿了一身新衣服,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湾水人很满足,前面的人看过,让出空来,后面的人再进去看,看过的人也不走,聚在一起细细地谈论。

向武当仁不让指挥起三胜,“该有的咱一样都不能少!帮忙的也都听着,都别回家了,中午就在三胜这儿吃,吃过了一起送老董下地!三胜,吃的喝的都预备了吧?”三胜忙说早就预备好了,等会儿跟厨师说,把真本事都使出来,保证让大家吃好喝好。向武说:“还等会儿干吗?要去你现在就去。”三胜连忙答应着跑去了。向武看着三胜的背影骂道:“这个三胜,就会拖拖拉拉的,真像块软豆腐!”众人哄地一声笑了。

向武就坐下来喝着茶等。其实也没什么可做的,帮忙的也就两三桌人,厨子紧一紧就出来了。三胜请向武坐了,又一一招呼出力的上桌,开了酒,就不要他操心了,怎么吃大家都会,谁也不会亏了自己肚子。

吃到一半的时候三胜听到外面呜啦呜啦的有什么声音在响,三胜看看响器班,老罗正带着人四平八稳地喝着,觉得有些奇怪,后来那响声越来越近,还有人咚咚的脚步声,三胜忙放下筷子朝门外跑。

三胜看见门外已经站满了人,还停了几辆警车,三胜刚想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一辆车上跳下来三个人,拉住三胜就打,三胜连忙朝院里跑,那几个人追上来不放,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三胜也不知道他们骂的是什么。三胜跑不掉,只好朝院里大叫:“向武!向武!快出来看看啊!”

一个警察拉开那几个外地人,问三胜:“你不是齐向武?”三胜摇摇头,又连忙点头,吓得说不出话来,看热闹的湾水人连忙跑进去找齐向武,那几个人攥了拳头也要冲进去,让警察拦住了。

警察看见齐向武出来了,拿了张纸朝他晃了晃,说:“知道你们买的人是哪来的吗?是刘金虎杀的!人家亲人现在找来了,你得跟我们走一趟!”齐向武已经喝高了,但还认得眼前的是警察,说行,我跟你们走一趟。齐向武的老婆早已哭成了泪人,几次抢上前去想拉住齐向武,齐向武怒道:“人又不是我杀的,怕什么?”

湾水人都呆了,怔怔地看着警察把女人的尸体抬上了车,又架着齐向武上了另一辆车,齐向武坐在车里,使劲拍了拍窗子,朝外面指子指,一个警察怕他要吐,替他摇下了玻璃,齐向武却没有吐,朝人群招了招手,齐向武老婆连忙凑上去,齐向武摆摆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三胜,三胜你过来!”

人们连忙把三胜推过去,齐向武说:“我跟他们去一趟就回来……”三胜点点头,齐向武又说:“别哭丧着脸!这是大喜的日子,别哭了!你给我听好了,老董你别急着埋,什么都等我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