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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电视艺术中心的一名剧本编辑,到如今晃眼三十年,郑晓龙感慨时间过得太快。
当年他是一个具备开拓气魄的决策人,坐拥赵宝刚、尤小刚、冯小刚等一干人才,说起曾经他们围着自己搞创作、调岗位的往事,他说那时走的每一步,都对中国电视业有着历史性的影响。
可面对眼下讲求利益的行业环境,他有些看不懂,也不想懂。
暴发户的穷日子
别看网上瞎写的,告诉你,我1952年出生在北京,我父亲是上海人,母亲是东北人。从小我在万寿路那边长大,总后大院,上育英中学,然后去黑龙江建设兵团下乡当知青,回来在北京大学分校中文系继续读书。毕业前,我开始在广播电台当记者,当了3年记者,还有5年的军龄,再加上1年的黑龙江建设兵团,你看我都参加革命多少年了。那会儿恢复高考以后,我可以带工资上学,所以上大学时我工龄都已经9年了。后来我就选择回到学校,分配时候你从哪来就回哪去,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再分配,我说我就回广播局,回北京。当时我走的时候还没有电视艺术中心,等我大学毕业才成立的,我说这个比较好,比在电台当记者好,当时很多人分配工作都希望去电视台。
那应该是在1982年,当时电视剧刚刚起步,还没多少人认识到这行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样。现如今晚上跟家里看几集电视剧成个事儿了,一年你也看不了俩电影,读不了两本书,可那时候的电视剧没人看。那个时候有个飞天奖,还有一个奖叫丰收奖,就是一个单位只要一年拍的电视剧超过15集就给你一个丰收奖,你想想那时候是个什么产量?当时电视剧都很短,一两集一个故事,都是单本剧。所以后来我们拍的《四世同堂》是全国第一部长篇连续剧,一下28集,那是1984年我们拍的,那部戏我是责编。
当了7年的责编,之后我就升到了主任,搞剧本,不到一年我就当摄制部主任了。又不到一年我就当中心副主任了,就管生产、剧本,组织生产,谁来导演、预算、业务这些事都是我管。赵宝刚那时候拍《四世同堂》也是被借过来的,在我们这当个演员,戏里演祁家老二,演完了他又回到首钢当工人。他跟我们比较熟,老来我们这混,玩儿。我们有戏他就想着来,后来我们就经常借他来,然后在剧组里面当个剧务什么的。他是工人,没办法按干部职位安排他,那时候身份这种事情分得很清楚。直到拍完《便衣警察》之后,1989年才差不多把他调到中心来。
那时候还有冯小刚,1984年那会儿,当时他在北京城建公司的工会里给人家出板报。我第一任妻子是天坛口腔医院的医生,冯小刚那时候的老婆是天坛口腔医院的护士,她们都认识,认识以后他一看我们专业搞影视的,就特别想进来。进来可以,你先进剧组,我们得看看你到底行不行啊,有没有那两下子。1985年他到我们的《大林莽》剧组当美工,表现不错,写个鉴定,我批的,就调进来了。包括《渴望》拍完了以后,北京市领导就问,你们有些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们中心有些人干得特别好,比如说赵宝刚,那时候我们就把她老婆丁芯从江西给调进北京,给的北京户口,也是我们中心办的,当时这个非常难得,一般人根本进不了京。
尤小刚也是1984年前后从空政转业调到中心来的。那时候尤小刚还是我的手下,他当摄制部副主任是我提名的,他是我底下的兵,第二批来的。当时他从安徽调到北京,从空政转业,在空政呆了不到一年,然后调到我们中心当导演。他当时比较有影响的两个片子,一个叫《空中小姐》,我写的剧本,还有一个《迈克父子》,也是我和李晓明一块写的剧本。后来他拍的比较有名的就是《凯旋在子夜》,我记得很清楚我和晓明一块弄的剧本。
当时这么多人都在这边做事,大家觉得这至少是一个创作,而且是个新兴的行业,关键是机会比较多。当时那么多家电影厂,可谁会让你随便拍呢?电影厂是论资排辈的地方,在我们那没有,我们电视剧拍摄,只要你好就让你上。我那时候跟他们拍电影的说,我说你们拍电影就像一个破落贵族,我们是暴发户,当然这是开玩笑。那时候虽然没什么钱,但是大家特别高兴,我的办公室就是他们的集散地,年轻人每次来都到这。其实我跟他们岁数差不多大,每天来就在这聊,你又看了什么片子了,哪个片子不错,最近看什么书了,听人讲个什么故事,昨天看到哪个漂亮姑娘了,各种各样的。那时候没那么想挣钱,而且挣钱就算多也多不了哪去。每个人都在一门心思想做一个好的作品。那会儿你有多少钱也买不了房子,买不了车,那会儿根本就没有商品房,房子还靠分,买汽车根本想都不敢想,汽车多贵?顶多买辆摩托车,北京最早有摩托车那批我就是其中一个,我大学最后一学期的时候,开着摩托车去。
《北京人在纽约》只能由我来拍
后来拍《北京人在纽约》,那是我实际当导演的第一部长篇,那时我当中心主任已经7年了。其实《渴望》我也可以去导,如果我想导的话,谁能拦着我?但我老觉得机会要更多的给别人,我是领导嘛,应该让更多人去导。《编辑部故事》也是如此,《皇城根》也让赵宝刚去做。但《北京人在纽约》这事就得我来,因为我不能什么都让你们做,有个非常重要的事,就是我得证明我也会做,你们别以为就你们会导。后来有些人成了事儿觉得牛逼了,拍了《凯旋在子夜》他就牛逼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觉得这不成,对不对。
《北京人在纽约》,陈建功、李晓明、冯小刚和我,我们四个人编剧,实际上就是按我说的写。因为整个全剧组只有我一个人去过美国,只有我对美国的情况熟悉。我去美国,在美国开座谈会了解情况,回来说改剧本,怎么改我告诉他们,我告诉他们美国是什么样的,他们在北京想着写。后来到了拍摄时我把他们全部捎过去。特别逗,后期刘欢在棚里录音, 他说“我是这个剧组唯一没有去过美国的。”
当时没有现在这些名利思想,一直到开新闻会的时候我还坐在最后头。我记得在新华社影视厅那,先看片子,我就坐在最后一排拿着本子,看着看着我觉得这个地方这么改一下就好了,然后我还在琢磨这事。而且我心里特别忐忑,我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但是在看的过程当中,底下的观众、记者,包括那些审片的,一会儿哈哈笑一会儿还有抹眼泪儿的,哭,我就心里有底了。
在创作上,那时候应该是中国电视业的一个巅峰了,随便弄一个题材就是之前没弄过的,弄个形式就是原来没弄过的。因为原来一穷二白,这种情况下你就很容易做出跟以前不同的。比如说《渴望》,就是要拍室内剧才拍的《渴望》,那是国内第一部室内剧。《编辑部故事》我当时想拍个喜剧,弄个编辑部这些人,找一帮人来演,来讨论,最后弄出来了,成了第一部长篇喜剧了。《北京人在纽约》到美国去拍,实际上这也是第一次,拍了以后就贷款,马上就变成了第一个,所以说很容易做成第一个。
如果你说创新,我那时候创新可多了,比如说贺岁剧,“贺岁”这个概念就是从我这提出来的。后来冯小刚去搞电影就叫贺岁片了,其实“贺岁”最早的时候是我起的名。我们中心搞《渴望》的时候,策划是几个人,我和李晓明,王朔,我们大家编。这么说吧,《渴望》播出的时候,街上的行人都减少,所谓万人空巷指这个,在播的时候人们都回家看电视。《渴望》播完以后公安部专门给剧组一个奖励,因为在《渴望》播出的时候,犯罪率下降。还有《北京人在纽约》播完了以后,出国签证排队的人少了,盲目出国的人下降了。包括我们《金婚》拍完了以后,当年的离婚率都下降了。关键是很多时候很容易有念头去做,但最大的问题是不但有念头,还要正好有这个权力。我有拍摄的生杀予夺大权,而且我们北京广播局的领导特支持和鼓励这些年轻人,所以我觉得就非常好,北京这些年就一直慢慢出东西,把中央电视台挤对得够呛。
我为什么拍宫斗戏
我现在不上网,很少上网,都是人家给我发Email,或者我在网上看剧本,或者是需要查点东西,至于在网上那个舆论几乎都是人家告诉我。网上有些评论都是什么“太好了,赞一下”,有意思吗?网上我听他们说了,骂陈建斌是大猩猩什么的,说人家孙俪演都孩子他妈了还装嫩,说这种话的人,我根本不看。面对这种话觉得很无知,面对这种幼稚的问题,你觉得回答他有意思吗?
许多人说我是一个现实主义题材的导演,怎么去拍了一部古装宫斗剧?但也有人说,这部原著与改编都属难得的上乘之作,如果成为广电系统与地方台恶斗的炮灰,将是今年影视业最悲剧的一幕。对网络间种种浮夸的质疑,我并不理睬,我的作品一贯带有写实、严肃和悲悯的气质,我要给这部戏带入正确历史批判精神,没有穿越,更没有情种。
老实说我不拍那种痴人说梦的爱情故事,《后宫甄传》的原著小说在大周,哪儿有大周?拍成电视剧我就要让它落地,落地就得落在清朝,为什么?对历史我有点自己的看法,这几年古装剧的皇帝一个个都是至善至美的痴情种,现在小孩儿特别逗,一看就入迷,还对号入座,唉,我要是这个就好了,我要当那个就美了,怎么可能呢?你这不是误导人家孩子吗?封建社会是非常落后的婚姻制度,那帮女孩不可能过得好,皇家政权世袭制,世袭必有子嗣,古时候生孩子很容易死人,所以说皇帝娶妻也好,嫔妃也好,皇后也好,这些人只是生育工具而已,应该受到批判。
我拍《后宫》就是拍这个。为什么我不拍成历史正剧?现在哪儿有正剧,全都是后宫,我要拨乱反正,我就得冲着这个“乱”去。我要拍真正的精品,更在乎长远的影响和口碑,我觉得若干年后还能播,你不但现在能挣钱,重播你还在挣钱,这就变成一个绩优的长线股, 自从我入行就一直坚持这个原则。《后宫》我们大量道具都是从北京运过去的,在横店,人家听了都奇怪,哪有在横店拍戏,从北京运道具过去的。我们火车、客车运过去的,都是从朋友那弄的北京明清家具,都是真古董。所以唯一的标准也是最客观的标准,就是时间,大浪淘沙,历史遗留下来的作品就是精品,其他都不是,什么领导表扬,获奖,当时多火,没用,历史最后把它全部抹煞掉。
我发现过了这么多年,好看已经不是最主要的了,里面有没有文化、有没有人性的关怀、有没有人性的高贵,我觉得这才应该是我们支持和追求的。我觉得应该有人文精神,应该有人性的关怀,应该有价值观上的关照,而不应该纯粹的娱乐。
但是这么多年,真的一晃30年,时间过得太快了,我最大的感慨就是老了,58岁了,可我觉得还有好多各种各样的创意在我脑子里,我一定要实现它。我仍然坚持一年一部,还是要磨,要做到最好的,而且希望每一部能留下来,你说是不是?所以我认为我坚持的那个理想,比如说现实主义,或者说坚持批判现实主义,现在我就把这种精神放在古装戏里。比如说我拍古装戏注重细节,注重表演,注重情节的合理性,我注重我那个片子的批判精神,我注重它的历史厚重感。我觉得跟我的现实主义精神是一脉相承的,只不过我在古装戏里面说点话,我觉得你们那么拍古装戏不对,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