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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福林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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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陈婶一家,心里就充满温暖,陈婶一家给过我亲人般的关怀。想起陈婶的儿子福林,心里就涌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愫。

一九六九年五月,我十九岁,上山下乡到了农场,分在场直属牧业队,这牧业队离场部很近,也就一里地。干了两个多月的零活,队里分配我去奶牛组挤牛奶,兼卖牛奶,这在队里算是固定的活。挤十二三头奶牛,一天早午晚挤三次,再卖百来斤奶,不累,也不太忙。还有点充裕的时间。

来买牛奶的人中,有一位高个的中年妇女,她白白净净,一双细长的眼睛,很好看。我给她装奶时,她常常笑眯眯地问我,还没吃饭吗,累不累.我们很快就认识了。她姓陈,我叫她陈婶。我们组的王师傅告诉我,陈婶家就在牧业队,陈婶的丈夫,是场部汽车修配厂的厂长.

有一天,陈婶来时,身旁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用问,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她的儿子,细长的眼睛,白白净净,看见我有些怯生生的。陈婶说,以后就让福林来取牛奶,她把少年拉到我跟前说:叫姐姐,“姐……”一声出来,怯怯的。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正是欢打欢闹的人生季节,这少年如此羞怯,还是不多见。我本来就不大喜欢大大咧咧的人,这让我生出几分怜爱。

又一天上午,福林来取牛奶,拿好后看着我,不走。我问他,有事吗,他依旧怯怯地:“姐,我妈叫你上我家吃饭。”说完,又用怯怯的眼神看我,王师傅看福林等我,就让我先走。

福林家就在我所在地牧业队,三间房,很大的院子,还种些蔬菜,我看到几架豆角黄瓜长得特别好,豆角小刀似的嘟噜嘟噜缀在架上,黄瓜顶着黄花,绿绿地挂着。小院收拾的很利索。正看着,福林说,“妈,我姐来了。”陈婶迎出来,拉着我的手,“饿了吧,快吃饭,我做了蒸饺,你一定爱吃。”

进屋,我看到,这个家里除了福林还有三个孩子。陈婶告诉我,十二三岁的女孩,是福林的妹妹,另两个一个八九岁,一个四五岁,是福林的的弟弟。

虽然是第一次到陈家,因为跟陈婶很熟了,我也就不客气,蒸饺很好吃,福林跟我也不怎么怯怯的了。看我爱吃,往我碗里一劲地夹,吃得我饱极了,我说,我实在吃不下了。福林才罢手。直到现在,我都觉得,那是我吃的最好的一顿蒸饺。

饭后,我帮陈婶收拾碗筷,一边和健谈的陈婶说话,我知道了陈婶一家人,她家是蒙古族,福林的爸爸在场机修厂,福林是老大。陈婶说:“以后你就来,这就是你家,爱吃什么,我给你做。队里食堂的大锅饭,吃起来没有多少滋味,听说你吃东西很娇气。”我听了真是感动,这位蒙古族妇女,她四个孩子还不嫌多,又要加上个我。那时的我,只是嗯嗯地应着。

正说着,福林走过来,端着一个盆,满满的一盆黄瓜,说:“姐,吃黄瓜。”我乐了,刚吃完饭,就吃黄瓜,能吃下去吗?陈婶也笑了,福林拿起一个黄瓜就往我手里塞。刚刚洗过的黄瓜清凉凉的,我的心却一热。

从此,我就和陈婶一家来往起来,我成了陈婶家的常客。不,简直就是陈家的一员了。这陈家,也不知哪辈子欠了我的,大人孩子对我格外的好。福林的父亲,陈叔,很严肃的人,我刚见到他时还有点怕他,时间长了,我觉得这位不苟言笑的蒙古人非常有修养,叫你怎么都不能把他和那些粗声大气满身油渍的拖拉机手相提并论。他对我也好,有一回他下班,带回来一包花生,那时花生可是奢侈的东西,他交给陈婶时他特意告诉一定要给我留些。我爱吃油炸豆,很费事的,得先将黄豆泡好,再油炸,那时每家的豆油很少,谁舍得油炸东西吃。可陈叔,隔一阵子,从不做饭的他就不声不响地抓一把黄豆泡上,有时自己还动手去炸。几个小弟弟妹妹,有好吃的也说给姐姐吃,给姐姐留。我呢,当时是一个知青,无以回报这一家,只好用我的织毛衣的手艺,为这一家人织织毛衣围巾手套袜子,来表表我的心意。这福林呢,真就成了我的弟弟,只要他帮妈妈做完活儿,就跟着我,连队里的人都说,福林是我的影子。

福林那时在读初中。那个年代,城里学校的课都上得稀里糊涂,何况并不重视教育的农场。学校三天两头放假,春天春种,夏天除草,秋天秋收,再没几天,就放寒假,学生上不了几天学。我问过福林,你怎么不上学,他说学校放假,就是上课,老师也不怎么讲课,上课就让自己看。我说,你也十五六了,想过以后做什么吗?他说,我要开车,我现在就会开。是我爸教我的。哦,想不到,陈叔对孩子已经做了安排。福林说,姐,我以后开车,让你坐,你想上哪我就拉着你去,我笑了,真是傻得天真,你以为那车是你的呢,想上哪就上哪。福林认真地说,你不信,我就是这样想的。我看他真心实意的样子,不忍心再去说什么。

享受着陈叔陈婶父母般的关爱,享受着福林兄妹手足般的情意,我觉得日子过得特别快,一晃,就过了两年。我仍做挤牛奶的活,福林到一分场的机耕队当了拖拉机手。

队里有十几头牛犊,是一位绰号叫军官的农工放牧,这农工家里有事,请了几天假,队里一时抽不出人来替他,就让我替几天。好在是小牛,我挤完牛奶再放它们,早点晚点都行。

下了早班,我去陈家,想把这事告诉陈婶,看见福林了回来了,两年里,福林长高许多。足足高我一头。我问他怎么回来了,队里不忙吗?他说在场部修车。我把放牛的事告诉陈婶,泼辣的陈婶很生气,说,怎么让你去放牛?一个大姑娘家,满山遍野没个人,你们队的头,亏得想得出来。这么大的队,连个放牛的都找不出来。真是的。忿忿地,要去队里找。我说,不用,也就几天,我还对付不下来吗?再说都是小牛,也好看的。中午我就不回来挤牛奶了,组里王师傅他们安排好了。福林说,我没事,我和姐去。陈婶一听,行,立马就答应了。陈婶对福林说,去仓房把那雨布拿着,我给你们灌壶水,让你姐摘点黄瓜带上。我给你们做晌午饭,你骑马回来吃,再给你姐带去。我们答应着,福林和我就去准备,出门时,福林还招呼着把那只叫虎子的温顺的大黄狗领了出来。

我和福林到牛舍区,将小牛们赶出来,福林把那匹他曾经骑过的白马也牵出来。这马认得福林,看见他,还打起了响鼻。福林将雨布装水的行军壶和一兜黄瓜放在马背上。一群红火火的小牛,一匹白马,一只黄狗,两个人,整整一支队伍。

牧场不远,就在队里畜棚区的东北边,是一座慢坡山的两面。这慢坡山南北走向。山的西坡下就是我在的牧业队。东西两坡是牧场,东坡下有一条常年流淌不息的小河,牲畜吃饱了,就到小河喝水,真是水草丰美,是农场特意为我们牧业队开辟的,在草场中央还种了一块燕麦,牲畜既能吃天然草,也可以吃燕麦。草场周边都是其他分场的机耕大田,种的玉米大豆等作物,长势旺盛。

这是八月初,北中国夏季最好的时候。天气真好,晴朗朗的蓝天,有絮絮缕缕的白云悠然飘浮。放眼草场,满目碧绿。站在坡顶,视野特别开阔。我和福林立定在坡顶,小牛们和白马就撒欢的撒欢,吃草的吃草。再往东坡远处看,其他的畜群也在这草场,那马,那牛,那羊,就像是在绿毯上洒下的杂色的豆粒。有静静的,有的悠悠地滚动,把这天然的绿毯点染得色彩斑斓,生机盎然。

福林把雨布铺在地上,把装水的行军壶和黄瓜兜放在雨布上,跑到最近的玉米地,撅了几棵青玉米杆,放到我面前

福林掰断玉米杆,把中间的两段,递给我,“姐,吃吧。我先领虎子到那边地头,让它在那看着别让牛进地。你先吃,我安排好虎子就回来,就吃这好的。”说完,领着虎子去了。

我拿着福林给我的玉米杆,看着高高的福林带着虎子走去,心头热热的。我知道,玉米未熟时,玉米杆是甜的,但靠根的几段太粗太硬不好嚼,靠尖的几段太细,又不怎么甜,唯有中间的好吃。福林总是这样把最好的给我。说陈家欠我的,这福林好像更欠我的。这两年,他去一分场工作,我们不怎么见面,但只要他回来,不管怎么忙,他都设法来看我,还给我东西,他上班第一个月才开30元工资,就花12元给我买了一条围巾,天蓝色的,是我最喜欢的颜色,他可能听我和陈婶说话时记下的。我说他,这么贵的,家里又不宽裕。他说,是妈叫我买的。上个月,来场部办事,抽空跑回牧业队,到宿舍找到我,看我正在看书,写日记,有心的他在场部买了一枝钢笔和一个日记本,因着急回队里,就让陈叔带回来给我。还有……

正想着,福林安排好了虎子,走回坡上。

我们坐在雨布上,一边吃着玉米秸,一边说话。福林当拖拉机手有一年多了,他也长成了大小伙子,不再是总跟在我身边的影子了,他早已不再怯怯的了,尽管他还没有脱尽稚气,但拖拉机手的工作使他成熟了许多。

姐,你知道吗,我爸在张罗往大杨树调工作,如果我们去,你也去吧。”福林那细长的眼睛看定我,眼神有些特别,话语里满是期盼。他说得这样突然,我一时不知怎样回答。

陈叔调工作的事,陈婶透露过,现在福林这样说,似乎有了眉目。但是,我怎么会去呢?我有我的生活轨迹。

迎着福林的目光,我微微地摇了摇头。福林顿时神色黯然。

相对无言。

几年来和陈家的相处,和福林的情意,此时此刻,我不知该怎样面对他。福林的话,触到了我心底最坚硬的块垒,和最柔软的情丝。

来农场三年了,我也步入了我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但是,我绝不敢,也不会释放我生命的春光。我为自己的内心,营造着最冰冷的孤独寂寞.。我几乎每天都在想我的将来, 说是“想”,我是不敢用“憧憬”这个词的。为了将来,我有意识地开始看书看报,来填充我连初一都没有读完的的头脑。性格内向的我,把最炽热的青春冷却。我冷眼同龄知青们成双成对,不屑于同宿舍的女同胞和这里的农工结婚后夫妻不合,打得头破血流,瞧不上那些怕苦怕累的同伴,宁可户口不要,回城胡乱嫁人了事……这些,并不是我所要的。我要学习,要有一份真正属于我的工作。还有,我的思索:那年下乡的情景,总是在脑海中浮现。在全城的敲锣打鼓,挥舞旗帜,高喊“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轰轰烈烈中,解放卡车载着时代的狂热,光荣地驶离了我们那所谓的学生时代。这光荣,就这样,无情地封杀了多少知青各自尚未或是刚刚萌动的向往。当时的光荣,是罩在知青头上的花非花,雾非雾的迷离。这个光荣,是真正的人生虚拟。而它的璀璨,却是那么轻而易举地俘获了成千上万的知青。这光荣,短暂得都不配用“转瞬即逝”来形容。这光荣的光,如月亮的光,不是自己的,它来自太阳。人的一生,只有自己的光亮,才是真正的灿烂辉煌。无论任何时代,自己的春秋都要自己来书写。就因为这样,在这里,我不怕脏,不怕累,干好分给我的每一样活。为了我心底那坚硬的理想,我知道自己必须站立。必须坚守,即使有怨也无悔。我想,时代让我们错过,不会不给机会补偿,但自己千万不能再错过,哪怕赌上我的青春。尽管我知道我的坚守还要付出可能是惨重的代价。

可福林怎么办呢?他是我内心最柔软的情愫。几年来,他跟我,如影随形,岁月让我们都在长大。总在长高的他,每年都会穿上我给他织的一件当时最流行款式的毛衣。还有,那次他对我说,他们机耕队都知道他有一个知青姐姐。工作了的他,一次次回来看我。连吃玉米杆,福林都选最好的一段给我……我怎么能不知道他的心意呢?这福林,我面前的挺拔俊美的蒙古族青年,他是这样的单纯,单纯得如水晶般高贵,他是这样的纯净,纯净得如露珠般让人舍不得触摸,现在,他就坐在我身旁,我甚至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而我,也正是韶华滴梦的年龄。但是,我知道,我必须心如止水,虽然我更知道,错过他,今生,命运再也不会赐给我这样令人心仪的影像和美丽的情感……我这么复杂的内心世界,真不能,也不配让他水晶般玲珑剔透的心灵去懂。他还没有完全长大,我真的不能说给他听,我也不能说给任何人。而陈家很快就要离开这里,福林也会离我而去,想到这些,我的心沉沉的,乱乱的,酸酸的,泪水不觉夺眶而出。

姐,你哭了。”

看着福林细长的眼睛,我更加痛楚。

“姐,我知道,我不说了。”福林说,“你别哭。”

福林被我哭得有些慌乱,不知所措地劝我。递过来一块手帕。我擦着肆意流淌的泪水,我觉得,我是在用自己的泪,哭悼自己亲手埋葬的至美至纯的爱,我是在用最痛彻的悲哀,过早地祭奠我尚未绽放的青春。

“姐,喝点水吧。”福林把水壶递给我。

我喝了一口,抬头,看见他把头扭向一边,我知道,是我的泪,传导给了他。使这并不大的蒙古青年,也心意沉沉。

福林穿着米色衬衣,肩上有些许紫色的樱须,可能是撅玉米杆时落上的,我轻轻地给他拂下。

太阳就在头顶,热浪上来了,我们都觉得坐得太久,站了起来。我活动活动坐得有些发麻的双腿,甩了甩双臂,想把满心的酸涩甩去.。

小牛们早已吃饱,也许是热吧,有几头好像去坡下喝水了。我想起了那看牛的虎子也该渴了。我让福林把虎子叫过来,把壶里的给它喝,我对福林说,咱俩渴,就吃黄瓜吧,福林说行,让虎子和你在这儿,我回家去取饭去。他拍拍虎子的头,喝饱水的虎子懂事地伏在我的脚下。

福林打个口哨,白马跑过来,福林轻灵地一跃,漂亮地翻上马背,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骑马仿佛是天生的,马背上的福林英姿俊朗,我的心不禁一颤,禁锢的情怀一瞬间仿佛又松动了一下。

“姐,你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话音刚落,雪白的乘骑就从坡顶飞一般向西坡冲下。愈来愈远,愈来愈远,终于,飞离了我的视线,我知道,我真的就要失去他了,失去我人生中至纯至美的珠玉。想到这里,一阵空落悲哀袭来,又是泪眼模糊……

拭完泪,我拿起那段没吃完的玉米杆,一边慢慢地嚼着,一边在坡顶上慢慢走着。玉米杆并不很甜,但这是福林的情意,我要用我的心我的情,殷殷地咀嚼,让这淡淡的青涩的汁液濡湿我青春的荒漠……再看这草场,不用风吹,已现牛羊,庄稼一望无边,碧绿无边。这天地,真是广阔,可我的心域是这样狭窄,我的心路是这样的曲折……

那年,我刚刚二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