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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树春深更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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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季老

对季羡林先生,不能算采访,只能是拜望。作为一位住在医院的国宝级老人,不能让他谈太多的问题。季老的秘书杨锐女士只安排了20 分钟,我们不能违反规定。虽然我们准备了一幅书法作品,带来了季老平常喜欢的两盆水仙,还有一大捧鲜花,但这都不能成为打扰他老人家的理由。

季老所住的301 医院南楼实在难进,从门口的警卫,从登记程序的复杂和严格,从工作人员的礼数、风度和气质,我们可看出其“住客”的分量。传达室的工作人员称季老为首长,我们颇感惊诧:一个学者能达到如此重要的“首长”级别,这是千万知识分子望尘莫及的。

我们按时来到季老所住病房的门口,秘书杨锐女士示意我们稍等一会儿,因为老人家午睡刚起床,需要梳理一下。尽管年事已高,但要见客人,还得有些讲究。不一会儿,我们得到许可,轻轻走进房间,双手合十,向老人家鞠躬、行礼。老人家穿一件白底蓝色方格的长袖衬衣,右边胸口的衣兜上印着“总医院”字样。他坐在一张小桌前,起身不便,就在那里微笑,用同样的手势和我们打招呼。杨秘书告诉我们,握手是不可以的,因为怕老人家受病菌感染。照相可以,但不要用闪光灯。当然,话题不能太多,老人家承受不起这样的压力。作为跟随季老近十年的秘书,杨锐女士深知其中的利害,这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使命。病房很宽敞,天花板很高,地面很干净。季老一人住,显得有点空旷。墙壁上挂着一幅工笔花鸟,画面色彩明丽而温馨。一幅由季老照片放大、加工、装裱的作品格外醒目,多年前季老穿红色羊毛衫、戴黑色圆帽,在老干新枝下拄拐杖的笑容定格在艳红的梅花丛中,显得特别精神。

虽然屋外寒气袭人,但房间里十分温暖。靠墙的桌子上放着许多书刊,还有报纸,最显眼的是一个圆球状的雕塑和一尊印度佛像。印度佛像,代表着老人家数十年来与梵文、印度学及佛学研究的密切关系。床头柜上,有闹钟、笔筒和电话,表明老人家还在和时间赛跑,和外界沟通,还在用他的方式,表达对学问、对人生、对世界的看法。

沙先生向季老展示他创作并撰书的藏头诗隶书作品:“季荷飘香溢未央,羡贤清标寓意长。林植孤山无梅外,乐对鹤子唱夕阳。”季老始终微笑着,一边欣赏作品,一边打量我们,似乎在传递一种信息,表达一种祝愿。据说他视力已经很差,提笔写字基本上是凭感觉。但他那深邃的目光,蕴涵着近一个世纪的风云。他已经不需要用眼睛观察世界了,他寿眉的粉白,额头的沟壑,以及微微张合的嘴,仿佛是一种文化符号。照相的时候,季老很配合,杨秘书也特别关照,破例允许我们使用闪光灯,拍两张我们认为满意的作品,好让我们长久沐浴老人家的智慧之光。

感悟季老

说起季羡林先生,当今中国学子应该说都很熟悉。有一段时间,媒体封他为“国宝”、“国学大师”和“泰斗”,他强烈要求摘下这几顶桂冠。因此,我只好用目前学界通用的名号,称他为东方学家、语言学家、翻译家、教育家和散文家。有人评价,季老不仅学贯中西,融汇古今,而且在道德上融合了中外知识分子的优秀品质,如传统士大夫的仁爱精神、忧患意识和责任感,坚毅的气节和情操,西方思想家的自由独立精神、尊重个性和人格平等的观念,开放创新的意识等。这些品质凝聚在季老身上,使他能够做大学问,成大事业,有大贡献。他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一面旗帜。他的许多学术著作和翻译作品(如印度史诗《罗摩衍那》),虽因尖端精深,曲高和寡,但其积蕴的学术之光,穿越春雨秋霜,映照着历史的天空。“季羡林”与其说是人名,毋宁说是智慧、才学和品行的象征,是近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人生曲径与心路历程的凝聚和投射。

1911 年8 月6 日出生于山东清平县的季羡林,1930 年考入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1935 年进入德国哥廷根大学,1941 年获哲学博士学位,并留校任教。1946 年回国,受聘北京大学,创建东方语文系,开拓中国东方学园地。他在印度古代语言、中印佛教史、吐火罗文译释、中印文化交流史、比较文学、东方文化、敦煌学、唐史研究等方面,创获良多,著作等身,成为享誉海内外的学术大师。他还创作了大量散文和杂文作品,风格自成一体,在文学界享有声誉。学界公认季老是中国东方学的创始人,为兴盛中国的文化学术事业和高等教育,构筑东西方文化的桥梁,作出了卓越贡献。1999 年7 月,印度文学院授予他“名誉院士”称号;2000 年,德国驻华使馆代表哥廷根大学给他颁发“金质奖章”;2004 年,他荣获“亚洲优秀作家”称号;2006 年,中国翻译家协会授予他“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中央电视台授予他“感动中国奖”,颁奖辞是:“一介布衣,言有物,行有格,贫贱不移,宠辱不惊。学问铸成大地的风景,他把心汇入传统,把心留在东方。”

2001 ~ 2002 年,季先生运交华盖,先后三次住进301 医院,其中两次是抢救。如今,他已在医院住了好几年了,这是入院时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据说,在北大朗润园季先生家中,老人家最疼爱的大白猫叫了数日,一直等着主人归来。一批又一批新生来到季府窗下,殷殷地向里张望,期冀能有奇迹发生,至今却未能如愿。而要到医院看望季老,是难上加难的。2006 年秋,笔者采访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在朗润园)主任林毅夫教授前,沿着季先生漫步过的小径,徘徊良久,因未能见到季先生而深感遗憾。没想到事隔仅两年,我便圆了一个好梦。真是万幸。古人说,天佑善人,老天爷让季老成功地战胜病魔,使他在耄耋之年,还能有《千禧文存》、《季羡林论佛教》、《我的人生感悟》、《季羡林谈人生》、《病榻杂记》、《季羡林论国学》、《佛教十五题》、《季羡林自述:我的学术人生》等著作问世,这不能不让新时代的青年学子感到欣慰。我忽然觉得,一些人长寿,对社会是一种负担;而季老的长寿,则是一种贡献。

直面季老,他的目光,慈祥而温暖;他的表情,朗澈而宁静,使我们能融化外界的喧嚣;我们的敬畏之心,像早晨的花朵一样绽放。我想,这就是文化的力量,是一位仁者、智者给我们的洗礼。应该说,季老的精神,由东方文化传统凝结而成,是一代代思想家、文化巨匠薪火传承的高贵文脉,是五千年文明之树上呈现的圣贤风骨。这种文脉和风骨显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告诫后辈学子,“君子之爱人也,以德”,“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他所以在晚年再一次红遍学界,原是有坚实的人格基础和学术底蕴。

季老近一个世纪的学术人生,用他的话说:“天天都在读书写作。越老工作干得越多。”他绝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斋学者, 相反, 他胸中承载着天下万物。他始终保持独立思考的精神,绝不人云亦云。虽然他常说自己是“样样通, 样样松”,但实际上,他是真正的高人、逸人、超人,是当代鸿儒。

“伟大来自平凡”,这从季羡林身上得到了验证。在他的学术生涯中,“真情、真实、真切”是贯穿始终的原则,他秉承:唯有真情相待,方能坦诚相见;唯有真实为事,方能有为当世;唯有真切处世,方能心阔坦荡。由“三真”引申出来的博襟,形成了他独特的人格魅力和深厚的爱国情怀。

季老虽然住在医院,却是个一天也不能不工作的人,病房成了他的书房,每天读书、听读报纸、写作,一刻也不闲着。他很喜欢顾炎武的两句诗:“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著花。”此刻,笔者伏在案前,再次欣赏季老的照片,我觉得,季老不正是那株挺拔苍劲的老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