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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天边继承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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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时常梦见自己在戈壁上流浪。

爸爸,听说海浪的一生,都在眷恋大海

爸爸,为什么戈壁上,树不摆,花不开,风与春光无从依赖。

爸爸,我总在公路上徘徊,我总在夕阳的余辉里发呆,我总想着还沉睡在你的梦里,从未醒来。

爸爸,妈妈说她一生最不后悔的事,就是爱着你并和你在一起。我想你呢,但又不怎么想她。妈妈别生气,这是因为,想着你的时候,她一定在你的身旁。妈妈给我讲过你很多的故事,关于你的过去,她无缘陪伴,却将缤纷流光全部呈现在眼底。记得有一天夜里,妈妈说你在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总吃不饱。那天我很难过,也庆幸我有这样一个家。我跟妈妈说,爸爸一定是在自己家吃不饱才到我们家来的,妈妈你可一定要把爸爸喂成走不动的胖子。

你还没来得及吃成一个胖子,而我只能这样,一天天回忆你的样子。

爸爸,我想你。

Capter2 凌晨的飞机和长途班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它们无声无息地打在窗棂上,一寸寸洒落下来。妈妈曾经说过,雨是落向大海的。而海在哪里呢?

庸说,人生是一场倾盆大雨,命运则是一把漏洞百出的雨伞。后面的话马丢记不清,但这两句,很真实地描述了她的现在。

现在,没有哪一把雨伞,可以替她挡雨。也没有哪一把雨伞,是这天可以用的。

雨在街上泼,人在屋里哭。

“爸爸,我从来都知道,你活在马背上,所以我能够活在梦中。”马丢双眼噙着泪水,对着一张相片自言自语。“怎么一个月没见,你和妈妈就都瘦成了相片?我看到满天的雨,却找不到它流向的海,我可不可以像你们一样,只把眼睛闭上就好?”

白天的葬礼,是她知情后才补办的。叔叔安慰马丢,“怕影响你学习,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马丢有点怨恨地望着他,叔叔又说,“如果你爸爸妈妈能说话,他们一定也会这样要求。”听完这句话,马丢哇一声哭了出来,忽然间就不怨恨叔叔了。其实叔叔心肠挺好的,昨天晚上马丢拿着钥匙,怎么也打不开别墅的门,还是叔叔过来帮她的。那么晚了,他还起来帮她做这种小事,想想她都有点内疚。

叔叔那天晚上陪她聊了很久很久,这么些年来,她一直觉得叔叔是个小人物,甚至很多回她都带着看不起他的态度,可是现在,聊了那么久,,她才对他有了或多或少的一点了解。

叔叔说,其实从武汉回来的那个晚上,马丢的爸爸妈妈就出事了。从机场回来的路上,他们坐的出租车与一辆违章的大货车追尾,本来坐在后排的他们事情不大,但后面一辆大巴来不及刹车,以极大的力量撞击了出租车的尾厢,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已经没有心跳了。据当时的医生说,爸爸第一时间要给马丢打电话,但被妈妈制止了,妈妈断断续续地说,希望那消息传得慢一些,她的女儿能晚一天知道,她就会多快乐一天。

这么些年来,妈妈一直是坚强的典范,她常说的一句话是,马丢,别哭。因为妈妈相信,眼泪不会解决问题,却能荒废一个人。

因为相信妈妈,所以马丢几乎不流泪,这也让她一度以为自己没有泪腺。

妈妈这么说,也一直是这么做的。爸爸在油田工作,有很大的权力,也知道怎么样合法地把他转化成自己生活的来源,有一阵子爸爸被误解,接受组织的调查,法院提前封存了所有的财产,那阵子家里生活拮据,马丢总在夜里饿哭,妈妈仍会用自己的衣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妈妈说,“饿是自己的事,但打扮得漂漂亮亮穿得体体面面更是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事。别人对我们不好,我们再对自己不好,那遭罪的不更是自己么?”

马丢点头,然后说,“可我还是饿啊。”

妈妈笑了笑,“记得以前妈妈给你讲过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的故事么?”

“嗯。”

“那时候日子多艰苦啊,他们没有吃的,就吃树皮和草根。那都是他们的美味,现在我们也过得不太好,吃的不多,但是,你看,我们院子里有多少树啊草啊,够吃好一阵子的了。”

“啊?”马丢一把扑到妈妈的怀里,蹭了蹭,“妈妈我要吃汉堡。”

“没有汉堡,只有草根和树皮。”

“妈妈我不饿了不饿了。”马丢连连说,她怕真的再喊饿,妈妈就把树皮和草皮塞进她的嘴里了。那东西一定不好吃,她相信。如果好吃的话,妈妈早就做给她吃了。

这算是以前的一件糗事了,可是她仍旧记得很清楚。长大了才知道,当时妈妈是在吓她呢,可她现在多想妈妈就站在她的身边,告诉她这一切只是吓吓她的。

但不可能了。

白天的时候,她去灵堂看了父母的骨灰,那四方的小盒子里,住习惯了别墅的他们怎么蜷得下?葬礼上人不多,马丢问过叔叔,她说:“我父亲的朋友一定很多,为什么来的人这么少?”

“这样的事,你觉得大张旗鼓能让自己好受一点吗?”叔叔回答她。

“不会。”马丢低下头。“我知道了,叔叔。”

马丢十九岁,现在所有的事都要她自己来操办。以前爸爸妈妈在世时,她没洗过衣服,只在学校做值日的时候拖过地,出门几乎没坐过公交。要么父亲开着他的奥迪A6送她,要么她自己伸手打一辆出租。她从墓地回家,站在路边,抬起手拦车,然后又迅速地放下来。有出租车靠边停,见她不想走,又骂骂咧咧地开走了。马丢不是想坐车,只是她忽然想到,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没有人再赚钱给她花了,她得节约一点。

公交车上,有一个莽撞的小青年用胳膊肘顶了一下马丢的脑袋,她身子一歪,又不小心顶了一下别人的腰,于是迎来另一张臭脸。她觉得无辜极了。在车上晃了半个小时,然后一抬头,又发现自己坐反了方向。跌跌撞撞地下车,在公交站下,一轮大太阳照下来,她又一次想哭。她多想打个电话,要爸爸开车来接她。

很多次,她都不相信这两天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叔叔的话总让她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想不出来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离爸妈出事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打不通爸妈的电话,能得到-的只是短信回复。类似于“我很好”“你好好学习”这类的话,谁都可以发。要不是因为她一时的任性,她真不会赌气回家。在路上的时候她想好了,如果爸爸怪她,她只要撒个骄,说:“爸爸我想你呢。”那个时候爸爸就会投降,然后拉着爸爸来抵挡妈妈。对付爸爸妈妈,她最拿手了。

出租车开到家门口的时候,就发现都不是那么回事了。先是钥匙打不开自家的大门,然后打爸爸的电话叔叔出现在她的面前,再后来,叔叔说,马丢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爸爸妈妈,他们遇难了。

马丢瞬间呆住了,仿佛冰水一直浇着后背,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不相信这样的事可能会发生在她身上。她可以因为别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瞬间流泪,可是现在,她怎么哭也哭不出来。

书上说,真正的悲伤,是流不出眼泪的。

于是度过了很多个无助的夜,一个人的时候,她忽然想到那一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原来不是爸爸妈妈坐飞机的时候摘走了星星和月亮,相反,是星星和月亮带走了她的爸爸和妈妈。

夜里时常下雨,这下雨的天气里,马丢想起来,她是雨天出生的孩子。她曾说,上天欠她一缕阳光。如今,又欠一缕。

杜凝打电话过来,笑嘻嘻地问她怎么还不回去上课。马丢一时间在电话里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悲伤的缺口瞬间就被打开。尽管与杜凝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短短的相处,她已经在心底认定杜凝是值得交心的了。所以就算她忍了这么久,现在,还是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马丢哭丧着脸,“怎么办?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杜凝大致问了几句,便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擅长于做事,而不擅长说安慰人的话,只是说,“别太难过了,如果你爸妈在世,也一定是不希望你天天流泪的。”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合适,在电话那头狠狠捏了自己一把,责任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马丢都那样难过了,她还在拼命地提她爸爸妈妈。后来想了想,说:“姐们儿你在家安心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学校这里,我来应付。”

“嗯。”马丢应了一声,然后又断断续续地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陆陆续续来吊唁的人还真不少,爸爸单位的领导和员工,带来一个很大的花圈,还有一笔数额不小的慰问金。她捏了一下,厚厚的一叠,足足有两万块。还有不少人留了电话给马丢,这些都是生前受过马丢的父亲恩惠的人,说有事尽可以找他们帮忙,马丢一一谢过。送完他们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这又是一个不眠的夜。

每到夜里,马丢就会很害怕。现在住的别墅,是马丢的新家,两年前刚搬过来。这里住满了有钱人,夜里常常有跑车的发动机在低吼,发生寂寞的声音。

原先马丢住的也是一个小单元的别墅,尽管离现在住的地方只有一河之隔,但那条河长得一眼望不到头,上面的桥,因年久失修,几乎变成了危桥。马丢有时候睡懒觉,起得晚了,便会一溜烟跑上桥去。而那时,爸爸才刚走进车库,发动了自己的小汽车,等他开出来的时候,马丢过了河,便离学校的大门不远了。

“多危险的一座桥啊。”马丢的爸爸无数次在饭桌上强调,后来他觉得捐一笔钱,重建一座桥,只是为了马丢能有一个安全上学环境。但那座桥毕竟不是马丢家的私人财产,尽管马丢的爸爸很想做一回慈善家,无奈还需要主管单位来打报告,等上头批准,一来一去,马丢的爸爸就等不及了,在桥的这头新置办了一栋别墅,然后差搬家公司搬了两天的家。

那两天,马丢才真正见识到爸爸的收藏有多丰富,爸爸爱玩葫芦,有一小间马丢进不去的屋子里,爸爸收藏了足了1700多只葫芦,而且妈妈说,每一只都会花费不少的钱。具体多少,妈妈没说,但马丢知道,一定没少花钱。

一家人刚搬到河这边的时候,报告就批下来了。马丢的爸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本着服务河那头曾像他有着一样顾虑的家长们,出了那笔钱。桥通成的那一天,梁颂明坐在桥头,凭马丢怎么拉,他都不肯下来。

“快下来啦!”马丢催他。

“就不!”梁颂明有时候也很倔。

那时候梁颂明已经上高二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你坐在这上面有意思吗?”马丢问他。

“这桥是不是得花个十来万才能建成啊?”梁颂明答非所问。

“我懒得去过问。大概也许差不多吧。”马丢丝毫没有发现梁公明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她向来就是这么粗心,不善于观察。

“说捐就捐出去了。啧啧。”梁颂明似乎很在意那一笔钱似的。马丢这时才回过神来,原来梁颂明是个小财迷啊,她嘿嘿嘿地拍了拍梁颂明的肩膀,“怎么啦?是不是你在想,那笔钱如果顺进你的口袋,你才不遗憾啊。”

梁颂明斜过头,瞥了马丢一眼,“我才没有你那么财迷。”

马丢也懒得跟他争。“那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梁颂明刚想回答,后来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哎呀,想什么反正不关你的事啦!”

如果马丢深究下去,梁颂明就会全盘招供了,他想的是,马丢家这么有钱,他怎么配得上她呢?他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梁颂明知道,这并不代表他家一辈子都是这样的现状,凭他的努力,他一定会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未来。但是,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所以他看着马丢的背景,叹了好多口气。他反复地在想,如果马丢家不那么有钱,那该有多好啊!

这些马丢都不知道,她只知道梁颂明对他好,而且好得超过一般的友谊。她在一本书里看到说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她呵呵地笑了笑,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后来转念又一想,如果梁颂明有一天真的追求她,很大胆地追求她,那么,她不答应的话,那岂不是就有了纯洁的友谊?

关于这些以前的细微小事,现在,马丢一个人窝在二楼的卧室里,被强烈的孤独感包围着。尽管,此前她趁着天还没有黑的时候,把所有房间里的灯都打开了,制造出合家团圆的景象。

她的那间屋子,像漂浮在空中一般,离地很远,离天堂也很远。窗帘紧闭着,她不敢躺着睡觉,坐在床上,双手抱膝,迷迷糊糊地熬了一宿,后来实在坚持不住了,便团缩在床上,小睡了一会儿。后来太阳升起,人们恢复正常的作息,城市里带着各种各样的喧嚣,马丢游离在将睡将醒间,频频做恶梦,又倦得睁不开眼睛。

这是他归属的家,第一次让马丢没有归属感。

马丢醒来以后,房间还是以前的房间。公仔,玩偶,老照片,从前的马丢富于童心,又沉迷于自认为是艺术的东西。爸妈出事以后,她发疯般地藏起了所有的合照,所有有关他们的东西,她都藏了起来。装彩电的大箱子,装了一箱子,总还是装不完。马丢揪自己的头发,“怎么有那么多啊!”她好绝望。她觉得东西越来越多了,怎么收拾也收拾不完,第一次觉得自己整齐的屋子像鸡窝。

只拿照片来说,她把相册收起来,扔到抽屉里,把墙上挂着的搬下来,咣当一声,相框掉下来,吓了她一大跳,费好大的力才收拾到大纸箱子里。可是一回头,机箱上妈妈的照片,正斜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再也接受不了那样的目光。就算那目光里充满的是怜爱,是想念,是不舍,是关爱。在现在的她看来,整个屋子就像一个诡异的迷宫,时而哀伤,时而令人绝望。而从此她的人生,也开始变得堵塞且拥挤。

彼时梁颂明在北京,忽然在半夜里醒来。他睁开眼睛看四周,是带一点焐热但又不甚分明的微光,周围的人睡得很熟,他翻来覆去总感觉身上少了点什么似的。昨天白天,他跟人打了一架。确切来说,是他主动打了别人,对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一对情侣从他的面前经过,男生和他个头差不多,挽着女生,很甜蜜的表情。对于男生,他当然只是扫视了一眼,后来,就把目光定在那个女孩子身上。之所以会占用他那么长时间的目光,是因为那个女生长得实在太像马丢了。不同的是,那女孩子染了栗红色的头发,耳环一闪一闪的,格外耀眼。

如果仔细分辨一下,那女孩子真的很像马丢吗?答案是不像。是梁颂明想马丢了。

男生看到梁颂明的眼神,蹭一下醋意大发,用很不友好的方言恶狠狠地说:“看什么看,没见过长得漂亮的女人啊!”

梁颂明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经过他们身边。靠近男生的时候,他突然一拳挥过去,很结实地打在男生的脸上,那男生晃了晃,丝毫没有倒下的迹象,接着,梁颂明捏紧了拳头,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用手腕、虎口、弯曲的手指形成的平面狠扫了一下男生的脸,那男生就歪歪扭扭地倒下去了。他动作太快了,以致于男生倒在地上脑子嗡一下,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梁颂明蹲下来,轻声地对男生说:“我还想再看她一眼,可以吗?”

他声音不大,但在男生看来,狰狞,像噩梦。

女生尖叫起来,但她兔子一般把男生扶起来,并拖着他离开了。男生下意识地骂骂咧咧,但女生捂住了他的嘴,迅速消失在街道上。

梁颂明脑子也一片空白,惟一的感觉就是,手好疼。

他为什么打人?是心中患得患失的情绪在作梗。马丢在他心上,却不在他的身旁;马丢的身边也可能有一个男生陪着,那个人显然不是他;马丢与他相隔千里的日子,他的情绪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平静地流淌。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他活在马上,他的马日行千里,也追不上他最爱的人;她活在梦中,她的梦蓬勃且斑斓,会有很多男生愿意为她修葺与缝补。

“你都没有表白过吗?”梁颂明的好友宋一欢问他。

梁颂明摇头。

梁颂明清楚地记得,有一天他和马丢一起看电影,在马丢的家里,看的是新租来的DVD。37寸的大屏幕,叫不上牌子的音箱,效果好极了。电影里,女主角说:“I love you。”导演给了女主角一个深情的特写,那神情看起来忧伤极了。马丢就快要被感动得掉眼泪了,煞风景的梁颂明对阗屏幕说:“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我不能答应你。”多好的一个酝酿情绪的时刻啊,可是就这样被梁颂明给破坏了。马丢气得用枕头丢他,梁颂明躲也不躲,因为在那一刻他悲伤的主角换成了他。

马丢,你都不问一下我喜欢的人是谁吗?

就这样,好多次,梁颂明的表白前后只差一个衔接。某一个瞬间,他真的做好表白的准备,但话语,就那样活生生偏移了轨道,转到了别的方向。等两个人都平复下来的时候,都离原来的话题十万八千里了。

梁颂明郁闷极了,他给自己取了个称号,叫“跑题王”。

“这个称呼真好玩。”马丢说。“你写作文一定经常跑题吧,怪不得一直考不过我。哈哈哈。”在取笑梁颂明这一方面,马丢自认为拿手得很。

其实你才是最大的跑题王呢。梁颂明恨恨地想。

这因跑题而缄默的岁月过了二三四五年,一直到现在他们分开,他的心迹无从袒露,如同下过雨的城市忽然间就起浓雾。浓雾里,爱人的眉眼统统看不清。

天光大亮的时候,梁颂明打一个电话回家。恰巧是因为那个电话,他的妈妈提了一下马丢家里的变故。梁颂明呆在原地,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马丢是在吵闹声中遗漏了梁颂明的电话。很多人对着房子指指点点,发出吵吵闹闹的声音,马丢心烦极了,穿了衣服,跑下楼去,然后就看到了叔叔。

“他们是来看房子的。”叔叔向马丢介绍。

马丢愣在那里。看房子?为什么看房子?马丢正要追问的时候,叔叔抢先一步,拍了拍马丢的肩膀,“先照顾一下客人好吗?”马丢可是个有教养的孩子,饮水机边有爸爸生前用来招待客人的上好的毛尖,拿了一堆一次性的杯子,接了热水泡了好茶。那群人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叔叔一脸媚笑地给他们作介绍。马丢站在那里,无人理她。她仿佛觉得自己被人群慢慢疏离,渐渐变成了马戏团里最孤独的猴子。这感觉越来越强烈,后来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拉过叔叔,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叔叔说:“我要把这个房子卖掉。”

“为什么?谁同意卖了?”马丢听到叔叔的话以后,特别气愤。

“这本来就是我的房子啊。”叔叔的话让马丢吃了一惊。怎么可能?爸爸那么有钱,怎么可能住这个穷鬼叔叔的房子呢?再说了,就以叔叔一份电焊工的收入,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大的一个房子。

这个时候她全意会过来了,怪不得她回来的时候,原来的钥匙打不开自己家的大门,原来锁早就让叔叔给换过了。她居然,她居然还自以为是地感激了这个道貌岸然的叔叔。“我要看房产证!”马丢多多少少也有一些常识,尽管,平常日子里,这些都在她关注的范围以外。

她完全低估了叔叔,既然他敢有恃无恐地卖房子,就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他拿出房产证,这次傻眼的是马丢了。上面赫然写着叔叔的名字――马楚蒙。叔叔很快便从她手中抢过房产证,不再理会她了。他很忙,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买主要去应酬。

马丢蹲在门前哭。来来回回的人,都以奇怪的眼神看她,但没有一个人过来给她安慰。对于房子,她本来没有确切的认识,只是想到,没了房子,爸爸妈妈累了想回家的时候住在哪里呢?

那天她去了房屋管理中心,大厅里办事的人很多,轮到她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她,便挂了休息的牌子,结伴吃饭去了。后来一个好心的保安见她在大厅里等了很长的时间,便走到她的身边。“小姑娘,有什么事要办吗?是忘带东西了吗?”

“叔叔霸占了我的房子,我还能要回来吗?”毕竟是没有经过什么风浪的女孩子,一张口,便带着十足的孩子气。那个保安好像一直闲着也很无聊,于是很细心地问了她很多问题,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也许是一直在这里工作的原因,也耳濡目染了一些房屋产权方面的知识,于是很坚定地下结论:“一定是他拿你父母的身份证来这里办了过户手续。太缺德了。”他很气愤,可这样的气愤解决不了问题。

“我还能要回我的房子吗?”马丢把这个保安当成了惟一的救命稻草。

“那就得打官司了。”保安说。“但是,能不能赢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现在的社会,哎,可以操作的事情太多了。”然后他转了话题,开始跟马丢灌输这个社会的阴暗面,说得唾沫横飞,也没有一点要停止的意味。

马丢听了一小会儿,她便听不下去了,礼貌地打断了他,说了谢谢,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回到家,叔叔看起来心情不错。主动凑上来跟马丢说:“家里的事情基本都办完了,过两天你就回学校吧。别落下功课。”

“呸!”马丢毫不掩饰对他的唾弃,也不跟他费口舌,径直往楼上走。走的时候丢了一句话给他――“我爸妈的东西,你敢动一下我跟你拼命。”

叔叔对她的狠话不以为然,一个小丫头,能拿他怎么着。“那你得提前搬走啊,这房子一出手,叔叔想帮你也有心无力!”

马丢走进自己的房子,重重地关上房间的门,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能和谁商量呢?一个能帮她的人也没有,杜凝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帮不了她的忙;因为太悲伤,所以爸爸的那些朋友的话她到现在一句也想不起来,更想不到找他们来帮忙。爸妈的东西先前被她收拾到一个大箱子里,现在看来,这些都是她仅存的回忆了。

钱!她忽然间想起来,爸爸有一个保险柜,保险柜的钥匙她是知道的,里面有家里全部的存折。她走到爸爸的房间,房间里,还是像以前一样整洁,妈妈每天在家里做卫生,把屋子整理得井井有条。打开保险柜时,里面的存折还在,她的恐惧感才稍稍减弱了一点点。她把里面零七八碎的东西取出来,往日取钱的存根,银行的白金卡,各种存折,她一一搂在怀里。明天银行一上班,她得把这些钱全存到自己的账户里,现在的她还不能赚钱,所以,这些是她今后四年求学的保障。

第二天她早早地来到银行门口排队。习惯了在大堂的窗口办理业务,居然忘了爸爸的白金卡完全可以享受VIP待遇。倒是银行的大堂经理提醒了她,引导她去VIP柜台办理。这一次她带了爸爸的身份证,连同自己的身份证一起递进去。“把里面的钱全取出来。”她对银行的柜员说。

银行的职员笑容可掬,示意她稍等一会儿,然后就拿着爸爸和她的身份证进了里面的一个屋子,几分钟以后,她再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取出里面的钱。47块7毛6分,这是里面剩余的全部金额。

拿到回执的时候,马丢说什么也不肯签字。“不可能只有这么多!你一定弄错了,麻烦你再核实一下好吗?”

银行的职员也不生气,帮马丢查询了一下,说:“前几天有一个叫马楚蒙的人,来取走了346万的现金。提前预约的,出示了马良先生的身份证。按规定,我们是可以向他支付这笔钱的。”

马丢全明白了。叔叔提走了里面所有的存款,然后又变卖了她家的房子。在钱的面前,果然一个人很容易就现出原形。可是,他现出原形让她知道了他是怎样一个人又有什么用呢?房子她要不回来,钱到了叔叔的口袋,也一定是拿不回来了。

她去网吧查询了一下打官司的程序,光立案就要三个月,这三个月时间,叔叔完全有能力把财产全部转移掉,而且心底还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嘿,打官司是吗?你有钱支付打官司的费用吗?”

那一次上网花掉4块钱,马丢第一次在付钱的时候有了近乎割肉的痛觉。跌跌撞撞中,她打电话问叔叔,“你能不能支付我这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叔叔在电话里说他日子不宽裕,还有一个小孩要照顾!马丢迅速地打断他的话,“你卖我家房子的钱还有从我爸爸存折里提走的346万块现金够你买一千口上好的棺材让你儿子死一万次了吧!”

叔叔还想解释些什么,但马丢很愤怒地挂断了他的电话。

马丢不想在街上游荡,她只想回到那个暂时还属于她的房间里。一回到房间里,她就止不住眼泪。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睡着睡着又哭醒了。朦朦胧胧间,听到电话响,接起来,是静初。她说:“马丢下来一下,我就在你楼下。”

一见面,两个女孩子就抱着痛哭起来。哭了很长的时间,马丢也止住眼泪。这次静初来马丢的家,是杜凝出的钱。她说,同是失去双亲的孩子,只有静初更能理解她的痛苦。

马丢哭完以后,一抬头,竟看到梁颂明站在她们的身后。梁颂明说:“我只是回来……拿点东西。”

静初先前听马丢说过关于梁颂明的事,于是自来熟地招呼他进屋,“梁颂明吧。进来吧,外面挺晒的。”

梁颂明一脸惊讶地看着面前的这个陌生的女孩子,想不出来自己在哪里见过,或者,从来都没有见过。但是,她又怎么会叫出自己的名字呢。

马丢太需要有人来倾诉了,梁颂明和静初就坐在马丢的床边,听她讲完这两天发生的事。正说着,杜凝的电话打过来了,静初絮絮叨叨地在楼梯口跟杜凝讲马丢的事,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静初居然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通马丢叔叔的阴险与。杜凝看起来像是有点小主意的人,她交待了静初一些事情,静初连连点头。

下一次的谈话就在下午,叔叔来招呼马丢尽快回学校,因为第二天,买主就要住进这栋别墅了。马丢还在跟他谈学费与生活费的事,叔叔支支吾吾哭穷,死活不愿意承担这些费用。静初拿了马丢的手机,翻了翻通讯录,然后给杜凝发了一条短信。

两分钟后,马丢的叔叔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一个女人用很淡的口吻跟他说:“你儿子挺可爱呀。”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电话就已经挂断了。

他的儿子自然是他的掌中宝,叔叔看了看马丢,她失去了双亲,从此孤孤零零的一个人,这样的人可怜,但也可怕。因为没有负担,因为年轻莽撞,所以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他并不害怕威胁,但他天生并不是恶毒的人,做这样的事,也有点于心不忍。迟迟不同意,是因为怕马丢看出他的心虚。

“学费我出,生活费一个月500块。”叔叔松了口,不过紧接着又后悔了,“算是你借我的,得写借条,以后工作了赚钱了,还得还给我。叔叔赚钱也不容易。”

梁颂明真想一拳打上去,长这么大还真没有见过这么的人。转念一想,又怕自己一冲动,连谈到手的这些学费生活费也打飞了。所以还是忍住了,只在心里骂了他成千上万遍。

马丢懒得跟他争了,她也没有力气跟他争。她算了一下,以后自己省吃俭用,再打几份工,是完全能支撑下去的。

傍晚的时候,马丢把家里的东西打包,装到两个大箱子里,梁颂明抱一个,马丢和静初抬一个,一起搬到梁颂明的家里。梁颂明的家不大,甚至说住得有些拥挤,但他还是挪出一片地方,来专门安放马丢的回忆。

别急,马丢,你还有我。梁颂明在心底说。

搬完以后,马丢静静地立在桥上。那座爸爸捐建的桥下,有潺潺的流水。立在桥上,马丢喃喃自语:“这些河水,最终会流向大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