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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温斯堡,他的美利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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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俄亥俄,温斯堡》是一曲失意年代失意者的悲歌。美国作家舍伍德・安德森书写时代更替中小人物逼仄的生存困境,下笔之间冷静、淡然,亦不失温情。俄亥俄州的小城温斯堡作为时代的切片标本,被他一一剖开。他将一众失意者的孤独与无助,置于显微镜下加以放大,眼中所见的却是困于时代变迁之中举棋不定的整个美国社会。

《俄亥俄,温斯堡》成书于1912年。其时,美国正逢世纪更迭的多事之秋,工业革命来势汹汹,传统农业、手工业日渐式微,居于主宰的乐观主义思潮退下历史舞台,玫瑰色的美国梦虽尚未褪去诱人的色彩,梦想失落的阴影却已悄然袭来。一夕之间,城市取代乡村成为发展的必然。“田园牧歌式的金色年代”已成过往,“美丽而孩子气的天真烂漫”早已荡然无存。荣光已逝,繁花落尽,余下的只有无边的怅惘与零散的记忆碎片。

较之《俄亥俄,温斯堡》,安德森显然更愿意称之为《畸人书》。“畸人”原指行事乖张,与世俗礼仪相悖谬的人,小说中暗指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浮世畸零人。如同契诃夫的“套中人”一样,安德森的人物活在郁郁寡欢之中。他们沉迷于远去的幻梦,拒绝进入并成为机器时代的附庸。他们执著于美好的回忆,游离于“温暖生活内圈的边缘”,抗拒一切“使生活变得丑陋的东西”,与他人之间永远“横亘着一堵墙”。

《俄亥俄,温斯堡》虽为短篇小说集,但结构上并不割裂。安德森用25个故事构建成一个个房间,借虚构的年轻记者乔治・威拉德串联起一段段碎片状的人生,游走于已成废墟的屋舍之间,打开那一扇扇被蜘蛛网“卡死了”的心窗,走进畸人们的内心,倾听、解读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进而构建出一群为时代车轮无情碾压的众生群像:他们如何迷失于整齐划一的机器时代,如何在梦境里再三回味业已失落的纯真良善,如何在平庸生活之中苦苦挣扎。

小城温斯堡兴盛于质朴的农耕年代,衰落于繁盛的摩登时代。伴随着古老文明远去的,既有逝去的美好记忆,不免也有现实的声声叹息。此间的生活充满人世的孤独与惆怅,既有欲望无法满足的失落,也有被恋人遗弃后的绝望,更有不被他人认同的抑郁,抑或是被世界一再驱赶的无奈。《纸球》一篇,丧偶的里菲医生“10年来只有一个朋友”。他躲在幽暗的阁楼里靠写字打发时间,“纸上写着思想,以这个思想终,以另一个思想始”。日复一日,纸片装满衣袋,变成硬硬的纸球,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可以倾谈心声的人。《教师》中,年过30仍待字闺中的女教师凯特过着清教徒般的独居生活。渴望被爱、被拥抱、被抚摸的她,虽时时感受到内心涌动的“被男人爱慕的强烈欲望”,却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孤独》里,画家伊诺克虽然早早就已离开温斯堡,在大城市开始新的人生,令他念念不忘的还是幼年时的乡村生活片段。他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无法沟通,只能幽闭于狭小的公寓中,靠想象度过漫长的时日。《冒险》里并无真正的冒险。女店员艾丽斯10余年来苦苦期盼恋人的归来,在反复失望之中日渐老去,最后她不得不无奈地承认,“许多人必须孤独地活着以及死去,即使在温斯堡也是如此”。

作为美国文学史的承上启下之作,《俄亥俄,温斯堡》并不缺少后世小说常有的“反叛”意识。离开的念头于其中一再萌生。畸人们虽藏身于幽暗的阁楼,仍心慕外间的开放与自由。然而,前途的不定、安全感的缺失时时折磨着他们,他们被推入迷惘的深渊,即使有逃跑的冲动,也往往无疾而终。此时,苦闷的生活如同母亲的摇篮一样,安抚了他们脆弱的神经,收容下这群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比如,《死》里的母亲伊丽莎自从少女到,一生都谋划着出逃。她想要摆脱一切束缚,逃向未知的“某种东西”,但这前路究竟通向何方,是“天边外”的乐土,还是“别处的生活”。于是,她恐惧了,犹豫了,只有守着“永远处于倒毙边缘”的旅馆和同样乏善可陈的婚姻了此残生。

对这群被主流社会排斥于外的边缘人,安德森无疑抱有深深的同情。他的笔下虽饱含哀怨,却绝无丝毫嘲讽与挖苦、鄙夷与歧视,反而从这些怪人身上体尝到某种“奇异而美丽的品质”。在他看来,这些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绝非怪异,他们并不“可怕”,有的“妙趣横生”,有的甚至“可以称得上美丽曼妙”。他们如同无人问津的“带疤的、奇形怪状”的苹果,为世人所嫌弃,“只有不多的几个人懂得那种苹果有多甜”。

《俄亥俄,温斯堡》通篇弥漫着阴郁与愁苦的气质,如淫雨般缠绵不去,虽不见阳光的明媚,却不乏微漠的希望。安德森观察世人,亦不忘回顾自身的影子,他将自我的感悟与体验――付于这虚构的文字。综观安德森的一生,不难发现,其人生经历与小说文本参差互见,融为一体,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互文。现实中,安德森出生、成长于内陆小城,中年时弃商从文,为了梦想抛妻弃子断然出走。小说里,作为故事讲述者的乔治・威拉德,也是故事的参与者,他目睹梦想幻灭者的忧伤与失落,又亲历压抑的小城生活,最后的出走无疑更为小说加添上一抹罕有的亮色。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温斯堡的故事绝非鲜见。安德森无意做出任何价值上的评判,更无意鞭挞美国的现代化进程。安德森写畸人的故事,隐隐指向自身;写小城温斯堡,遥遥对应彼时的美国。正如他日后教导福克纳时所说,“它(小城)也是美国。把它抽出来,虽然它那么小,那么不为人知,你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像拿掉一块砖整面墙会坍塌一样。”多年以后,福克纳据此虚构出著名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但这种写作并不新鲜――早在1912年,安德森就已经构建出他的温斯堡(这是他写作的原乡,这也是他的美利坚),终其一生浸淫其中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