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忆事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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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静止，时光有了褶皱。

阳光渐渐地失去了光泽，天空已经开始暗了下去。不远处的村舍上空升起的袅袅炊烟，融进了夕阳里，飘散在空气中。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倔犟地挺立着，有零星的麻雀落在上面觅食。暮色四合的原野上传来农人吆喝牲畜的声音，高高低低地荡开，一点点地被夜色所吞没。我加快步伐，朝家的方向走去。

推门而入时，那扇漆片脱落的黑色木门发出不情愿的尖锐叫声。迎面而来股股麦秸秆夹杂着枯树叶一起塞进炕洞，肆意燃烧时散发出的熟悉的柴草味，有种历久弥新的错觉，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屋里灯光很暗，透过纸糊的格子窗投映在地上，形成一圈鹅黄色的光晕。我刚踏上那块遍布凹凸的青石板，里面就传来了奶奶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淡青的烟雾弥漫了整个陈旧的空间，老人正弯下腰专心地忙碌着，扬起的灰烬落在她花白的发丝上，微微颤动着。我鼻子一酸，泪水顿时模糊了视野，让我看不清那段逝去的时光。

犹记得那一年的太阳很大，空气中整日浮动着向日葵盛开时独特的腻香，炽热而浓烈。尚还健在的爷爷总会在一天的劳作后脱掉灌满沙土的鞋子，光着脚板坐在老屋门口的青石板上，眯着眼睛抽他的老旱烟。落日的余晖均匀地洒满了庭院，老人沧桑的脸庞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黑白相间的胡须楂有节奏地抖动着。画面立刻有了毛茸茸的质感。青石板还残存着阳光温热的气息，爷爷偶尔会在上面敲打堵塞了的铜质烟锅头。一下一下地，声音清脆悦耳。于是那原本光滑平顺的石板便在这日复一日的敲击中陷出了许多的小凹凼，下雨时积蓄了一泓清浅的水，常惹得家里的黑猫去舔。

然而那黑猫也是极不安分的，它曾在某个燥热的午后偷偷溜上屋檐，吃掉了我精心呵护的两个燕雏儿。这使我感到极大的愤慨，狠狠地折下夹竹桃细嫩的枝条撵着那贪嘴的黑猫满院追打，并最终迫使爷爷不得不忍痛割爱，将跟了他六七年的老黑猫送给了村东头老牛家的小孙子，这才平息了一场“灾祸”。

当然了，这不仅遂了我的愿，也让奶奶很开心。奶奶也是极不喜欢老黑猫的。嫌它瞪着焦黄的眼睛不是打翻了糨糊碗就是碰倒了针线篓，还总惦记着家里的几只母鸡。自黑猫走后，奶奶也终得清闲很多，晚上安心地在十几瓦的白炽灯下纳着那似乎永远也纳不完的鞋底鞋垫儿。她戴着厚厚的圆形老花镜，将蘸了唾沫的线头捻得尽可能的细小，然后吃力地从针眼里穿过去，习惯性地撩一下头发，密密地扎了开来。每当此时，我总会依偎在炕角，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最后沉沉地睡去。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一双崭新的夹底布鞋或绣着五色花瓣的鞋垫儿就会整齐地码在窗沿，烙上了第一缕晨曦。

老屋很老，像是个静默的旁观者，见证了那些不曾远去的往事，如孩子般固执不肯认输。而如今，老屋更像个迟暮的老人一样倚在风里，步履蹒跚地迈向消亡。青砖的门楼和围墙早已不见当年的恢弘，在时间的风化中斑驳了一地的灰迹，突兀地在外面。错落的屋顶上，瓦缝里落下许多被鸟遗失的种子，它们长成青黄的茅草，覆盖在我的心头，覆盖了我离家那年远行的每一行脚印。

老屋的门，被岁月静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