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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星坯子外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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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前注:上一期说到外星狗露患病了,到底是伤风感冒,还是更加严重的毛病?)

露结果病得很重,她到达日本后的半年里,真是受尽了折磨,病得死去活来。我第一次带她去名气很响的宠物医院看病,没料到等待治疗的宠物比人在医院排队更甚,足足耗费了一天时间,才完成挂号听诊等程序,拿到一包抗生素药片。从此露就没有间断过这种治疗,不管大小毛病,都必须验血验大小便,理由是动物不会说话,不查不知道。露的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急性肺炎得到控制之后,身上出现了很多疔疮,奇痒难忍,露只好不停地用脚爪搔痒,在表皮上留下了一道道的血痕。如此恶性循环,主治医生也束手无策,终于请来专门研究猫艾滋病的著名权威。那权威下令在露后背上挖取一块生肉,送到权威机构进行病理解析。等了一个多星期,英文报告出来了,却捉不住一个病理学名,笼统地说是慢性湿疹。露被进一步采用了残忍的治疗手段,盲目相信权威人物的我,一板一眼地按照权威的指示,拿一种特殊洗液,往她身上抹去。

露是没有办法反抗我们的,她知道我们全家人是怎样地爱她,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往死里推。只见他痛苦地流下了眼泪,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叫声。这个时候她身上的皮肤就像开了花似的翻裂开来,变成一层层皮屑脱落下来。我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抱起她就往医院跑。当猫艾滋病专家冷冰冰地说他第一次见到露这样特殊的无毛犬,实在拿不出对策时我心里对医生这种神圣职业的崇拜感就像一座铁塔轰然地倒下了。

我本能地感到露的皮肤过敏是药物副作用和环境污染问题所致,必须想办法改变这种状况,不能再让兽医随心所欲地拿露当试验品。

在深入动物医院的半年里,我发现了病态的一个社会。人类社会的生产结构和生产关系形成了与自然对立的经济基础和生存环境。人类在物质条件达到现代科技化水准的今天,遗憾地失去了与自然和谐的关系和人间亲情。日本人面对生活压力感到了一种严重的苍白,后来逐渐发现能够填补这种苍白的就是一些活泼可爱的能够在家庭里饲养的动物。因此研究并承认这种社会新学问,接受动物成为家庭一员的认识,促使日本全国每年以成倍递增的速度迅速发展宠物市场。但是一些唯利是图的宠物商店和动物医院经营者,却利用人对动物的爱,从狗猫身上大力搜刮人的钱财。我刚才谈及的那家宠物医院的院长,在财源滚滚的情况下居然会滋生参政的欲望,企图当选众议院国会议员。他滥用兽医权利,寄出许多明信片,要求猫狗主人为自己投票。一头来看过病的宠物,很有可能带动一家人投票。而拥有一亿多人口的日本,最近饲养宠物狗的总数目已经上升到一千多万(平均五个家庭里就有一个家庭养狗)。那家宠物医院院长的行为自然受到了大多数人的抵制和批判。

用什么方法和这种人抗争呢?我深入地想,如果露是一条外星狗,她就能拥有发言权,通过自己亲身的体验批判人类愚痴和错误,这不失为一个对付庸医乱医的好主意。

我立刻通知广告设计师,批准他为露拍照,尽管露身上还没有完全治愈,难免出现一些毛糙。

露在灯光明亮的摄影棚里高兴得活蹦乱跳,她天生就是明星坯子,动作一教就会,乐得摄影师一气拍了许多胶卷还是不过瘾。

我不去动物医院的日子变得很太平无事。我在时尚文化中心六本木开办一家服装贸易公司,为露登录了社员卡。我每月发工资给她,奖励她对我们家庭,对创造公司轻松的工作氛围以及为社会环境而做出有益的贡献。

可不是嘛,有露在身边的日子,我们一家人就充满了爱心,脾气不会暴躁,头脑理智,生活变得有条有理。露的快乐情绪还感染了每一位神经紧张的公司人员,在电脑屏幕前容易发作的头痛和疲劳,只要和露玩一会儿就会消失得无踪无影。可惜我的公司是小本经营,不能像隔壁办公大楼那家IT企业的老板,阔手提拔看门狗和年轻职员同等待遇。露得到的那一份薪水刚够支付每月昂贵的伙食费和改换新装。赤身的她和人一样需要穿衣,根据季节变化调节身上冷暖。在艺术大学念书的女儿是出色的服装设计师,使唤露当模特儿,配置不同款式的服装,让露看上去和巴黎的摩登犬一样趾高气扬。

日本社会开始推行一种叫做“绊”(加强纽带)的爱心活动,促进人和动物积极交流,抚慰心灵受创伤的病人或孤独老人,使他们恢复正常的生活能力。露的散步路线随即作了改动,她经常光顾的地方不再是热闹的马路和公园,而是我家附近或是公司周围的养老院和福祉中心。她要让那些在寂寞时光中消耗生命的老人们张嘴笑一下,驱走他们心中的乌云。但是露很不情愿和他们长久相处,她觉得养老院的空气太沉闷,老人们的情绪太低落,布满皱纹的脸孔表情太刻板。只要听见那些老人说一句,“呵-呵-,这就是原宿车站巨大广告牌里的外星狗?”露就会紧皱眉毛择路而逃。我不甚清楚露究竟是怎么想的,我的心像重铅一样下沉,我永远也不想让露看到我早晚会至的、苍白无力的老丑模样。

外星狗广告让露名声大噪,新年伊始,东京TBS电视台突然在黄金播放频道让著名主持人把露搂抱在怀里亮了相。外星狗的名字立即传遍整个日本。主持人介绍露是一头珍奇的墨西哥无毛犬,在公元前1500年西班牙进攻墨西哥的时候,就出现了这种狗的记录。在当地寒冷之夜住民们常用它充做被窝里的“热水袋”。直到进入马雅时代,鼎盛发达的宗教文化赋予墨西哥无毛犬神圣而崇高的地位,人们才终于改变食用它的恶习。但是突然间,这种动物失踪了很久很久……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抚摸露的皮肤,他的手指之间感到了粗糙不平,那是我无法解脱的一个烦恼。

露的皮肤时好时坏,一直查不出原因。我给她食用市场大量推销的、商标里写明不含任何过敏物质的狗粮,还是难以奏效。我带上大名鼎鼎的露再次登访宠物医院,准备让那些身穿白大褂的兽医动一番脑筋。

就在这时我结识了饲养三头美国无毛犬的仓田女士,并从她那里听说了居住于美国佛罗里达州的一个狗头军师――罗鲍德的动人故事。

膝下无子的仓田女士非常喜欢动物,她患有严重的支气管哮喘病,一接触有毛的动物就会出现强烈的过敏反应。她在德国赴任期间偶尔看到了美国无毛犬的消息,立即上网查寻,结果被这种全身无毛,只是眼睛上有一道睫毛的改良狗打动了心,立刻飞到美国,从罗鲍德先生手里弄来了三头无毛犬。仓田说,罗鲍德为她这样喜欢动物的过敏症患者带来了福音,是他发现并利用狗的变异遗传因子,繁殖成功一批美国无毛犬,为此罗鲍德还在佛罗里达州租借了一块土地,兴办起世界第一个无毛犬繁殖场。

露和三头美国无毛犬站到一起,显得非常滑稽好玩。美国无毛犬像吉娃娃一样娇小可爱,身上光滑无比。露在对比之下反倒成了多毛犬,结实得像是一头小猪。崇尚露的日本追星族很想饲养同样形状的宠狗,但是即使是踏遍整个墨西哥和南美,也难以寻觅。墨西哥无毛犬已经面临绝种的威胁,残存甚少。现在露终于遇上了血缘接近的美国无毛犬,我和她不禁心花怒放,立刻和仓田女士汇拢,成为美国无毛犬俱乐部的坚定盟友。

露成功的事实获得了两重的效果。我本来就怀疑自己日益严重的过敏症状来源于生存环境中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各种污染的影响,因此决定照搬露的养生妙法,在厨房里用同样的自然素材烹调家庭料理。

一天我约仓田女士一起会餐,在咖啡馆露天餐桌边上,仓田询问我女儿,为什么给妈妈从上海带来的爱犬取“露”这个名字?女儿实话实说∶为了纪念狼。她在大学里学到的法语词汇里面,狼的发音是“Lou”。

“啊-,原来如此。”仓田笑道。

“狼一直是与人类为伍的伙伴,几千年以来,狼追踪着人类,寻觅人吃剩的食物,结果在进化过程中一部分狼被人驯化成狗,成为人的忠诚伙伴,而另一部分狼却被人类当成了凶敌,几乎被驱赶出这个地球。人类历史左右了动物的命运,致使许多动物消失或濒于灭亡。露在现实世界中被唤为外星狗,就是这种因果关系。我希望从露的称呼中,唤起我们对祖先和远古的一种怀念。”

女儿这话正中下怀,露居然像狼一样高兴得嗥叫了几声。

仓田不无兴奋地告诉我们∶美国无毛犬俱乐部即将迎接一批新伙伴,根据日本爱好者的强烈愿望,罗鲍德将亲自挑选一些他培育的良狗,不远万里护送到日来。

果然不久之后,我打开电脑,收到了仓田女士送来的两张照片。只见第一张照片里罗鲍德先生眉开眼笑地坐在仓田家里的沙发上,他的胳膊和腿上,坐满了他亲爱的一群子女――七头光溜溜的、眼睛上眨动着美丽睫毛的美国狗,继而跑了下来,排成一行队列,拍下了第二张纪念的照片。

这件事发生在2006年前,狗年即将到来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