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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青春。
再见,青春。
01.
耿戈今天做的第一道菜是西班牙海鲜饭,先将海鱼和虾处理干净,再把鱼块和虾头煎成金黄色倒入水中以3:1的比例熬煮。洋葱和西红柿切大块,洋葱煎成褐色与西红柿一起加入汤中,小火炖一小时。
这个时候差不多下午四点,耿戈大学时的导师会掀开门帘走进来,坐在高脚凳上,翻看一本厚厚的西班牙语字典。
耿戈在菜板上飞快把洋葱切碎,倒入平底锅中炒软,再加入鸡腿肉和西红柿丁,把鸡腿肉煎得金黄后,加150克的意大利米和一把青豆。此时锅中添少量高汤,逐渐把米饭煎至浓稠,撒入一撮藏红花,加适量盐,再把海鲜饭放进烤箱烤制十五分钟左右。
此时,在海鲜汤中煮熟虾和贻贝。
最后,虾,贻贝,柠檬摆盘,一份海鲜饭便做好了。
耿戈大学读的计算机系,原本的出路是当一名程序员,后来对这份枯燥的工作没什么兴趣,索性去了日本游学,顺便陪伴在日本学设计的女友。两人租了一套小公寓,他日日替女友做便当,又在餐馆打工练了一手好厨艺,只是两年后,他孤身一人回了国。
“生意还不错哦。”耿戈的导师是一位四十五岁的中年男子,一直未婚,走到哪里都带着一本枯燥的书,完全将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了。今年,他的目标是自学西班牙语。
“老师还没结婚吗?”耿戈在锅里煮着意大利面。
导师笑笑,:“因为还没有遇见有勇气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所以宁缺毋滥吗?”
“算是吧。”导师点点头,继续把头埋在海鲜饭里,仔细挑贻贝吃。
耿戈来自一个东北小城,那里一到冬天就漫天飞雪,整个世界银装素裹,晨起时,积雪早已把路深深掩埋,铲雪的车一直在忙碌工作。母亲包得一手好饺子,韭菜馅儿、猪肉白菜馅儿、香菜牛肉馅儿……一到过年,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包好的饺子铺满整张桌子。
午夜十二点的鞭炮声,响得惊天动地。
成都这座南方盆地城市与耿戈的故乡全然不同,没有明朗湛蓝的天空,没有惊天动地的大雪,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温吞而柔和,连带着四季的气候都不明晰。春是悄无声息的,等到柳絮满天飞的时候,才惊觉春草已经冒出了许多,满眼的世界都是浅浅的绿。夏天总是在夜里狂风骤雨,白日照旧晴空万里。秋日来临时,瘦高的银杏树纷纷黄了叶子,一片片蝴蝶般坠下,落叶可以铺得满地金黄。冬日最难熬,湿冷的气候,连续好多天都见不到太阳,整个世界雾气蒙蒙,晾晒的衣服一星期都不带干透的。
耿戈最爱秋天,走在路边,风一吹,落叶一头一脑砸下来,像活在慢镜头的电影中。
这个城市从里到外都透着闲适,人们的步伐永远不徐不疾,仿佛没有什么是比享受生活来得更为重要了。
人人都道这是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在古时还被调侃“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又说“少不入川”,无非就是山高水远生活安逸,少年们就不要来了,安逸的生活会磨灭人的斗志。
可耿戈爱的,就是这份闲适。
耿戈在这所理工大学读了四年本科,大学的校徽上有一只稚气的蓝色恐龙,专业以理工地学为主,过去男女比例十分不均,许多专业一个班就只有一个女生。学校不算大,有一些年份了,校园中还保留着一些陈旧的建筑物,绿树成荫,正大门直走就可以看到一个三角草坪,几个人物雕塑下是学校的校训——穷究于理,成就于工。
耿戈再回来时,学校已经变了许多。他的这家小餐馆开在大学的对街,客人多是学弟学妹们。耿戈的菜做得很地道,上至简单西餐,下至中式炒饭,各色价位都有。餐馆很小,日式装潢,圆形的桌子围着开放式厨房,每一次耿戈做饭都像是一场静默的表演,可以容纳的观众最多十五位。
2013年的秋天,成都一切一如往昔。
二十二点,耿戈拉下了卷帘门,收拾桌椅,忙得满头大汗,抹布突然停在了一个黑色的长条物上,耿戈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只录音笔。
打开一听,是个女孩的声音,不像是采访之类的,倒像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沉稳的,无奈的,平淡的,没什么跌宕起伏的感情,零零碎碎的。
“今天我一直在思考自己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没有结婚,也没有恋人,年纪在增长,存款却没有。住在这个缩衣节食买下来的小房子里,常常失眠。它路段偏僻,户型奇怪,可是客厅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当清晨的阳光直直地晒进来……我立刻就原谅了它所有的缺陷。不是为了发财,不是为了嫁有钱人,也不是为了长命百岁,工作也不顺利……此时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大概也只是‘活着’了。”
耿戈笑了,他也是。不想当什么累死累活的程序员,为了女朋友千里迢迢去了一趟日本,收获的,是这一手厨艺。
耿戈喜欢做饭,享受被锅碗瓢盆围绕的感觉,食材的新鲜度,油温,甚至不同的锅也会烹制出味道截然不同的食物。
人生的真谛,很多都隐藏在这一蔬一菜中。
02.
许许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化妆师正在给她卸妆,镜子里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只剩下一半,看起来像个荒唐的小丑。
“最近没睡好吗?黑眼圈有点重呢?”翘着兰花指的阿凯细声细气道。
“嗯,夜里总是醒,一直睡不踏实。”许许应了一声。
阿凯穿着半透明的T恤,马尾扎在脑后,发梢染成了渐变的孔雀色,脚上一双亚历山大的靴子,牛仔裤崩得像两支铅笔。
“哎呦,这可不得了!我给你介绍一家中医馆吧,看你是好姐妹儿才告诉你的!那个老中医啊挂号都要提前半年呢!”阿凯俏皮地眨眨眼,“可是我是那家的VIP,所以可以直接带你去!”
“好啊,谢谢。”许许的妆已经卸完了,镜子里的她看起来一脸煞白,阿凯一边给她涂润肤乳,一边用臀部撞了一下许许的肩膀。
“哎呦,好姐妹说这些我可要生气了啦!”阿凯在化妆界小有名气,他和许许初中时是同班同学,两人关系一直挺好。
许许是个电视购物主持人,但论起资质,高端大气的产品还轮不上她卖。卖来卖去的都是些万能榨汁机、超好用高压锅、小吹风,烤煮煎炸一体的韩国不粘锅……一边语气飞快地解说,一边还要往锅里下东西,最后在强光照射下美美的食物面前感叹,中途伴随着莫须有的电话铃声一遍遍提醒顾客:目前这款不粘锅的存货越来越少了……赶紧打进电视下方的电话……这款方便实惠的不粘锅,您值得拥有!
许许不是什么大美人,电视购物的主持人长得过得去就行了,重点是你说的话必须有煽动力,口齿伶俐,语速快还必须把话说清楚……和女主播什么的比起来,电视购物的主持人档次真的降了许多。
许许私下半句话也不想多说,做节目时那声嘶力竭的语调足够说干她所有的口水。
许许今年二十六岁,托了大学里一堆证书和活跃的性格,又有连续几年主持学校大型节目的经验,所以即使非播音主持专业也被阿姨塞了进来。
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份光鲜靓丽的职业。
是的……大家。
许许准点到了阿姨说的那家咖啡馆,另一位人士据说是个自己开公司的年轻有为好青年。
“公司有二十多个员工呢!小伙子才二十五岁!多能干啊!”阿姨的发自内心的感叹,再三叮嘱许许要好好把握,“女孩子年纪大了就不好嫁了,你看看你,大学毕业了还没个男朋友!你妈每次说起你都操碎了心!”
咖啡馆里冷气十足,许许一脸漠然地望着窗外。
粗大的梧桐树井然有序地站在马路两侧,手掌一样宽大的叶子挂在枝头,金灿灿的,风一吹就飘飘然落下来,线条优美地如一只小舟滑好远才落地。
“请问你是许小姐吗?”
许许转过头来,一个穿得像要去参加葬礼的男士问道,一只手已经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二十五岁?那囧囧的倒八字眉倒是长得挺喜庆的!看来二十多人的公司让他很操劳,头发都掉了三分之一了。
“是,您是张先生?”
男士点点头,眼神像X光一样把许许从头扫射到脚:“许小姐是哪个电视台的?主持什么节目呢?”
许许搅拌着咖啡,轻声道:“电视购物的。”
张先生像是受了惊吓,声音立刻扬了起来:“不是说是主持人吗?我以为是女主播呢!”
“……”许许哭笑不得,没有再搭腔。女主播?看来这位先生今天是要来见侯佩岑的!
“二十六了呢,年纪有点大了。”张先生一脸为难的样子。
“还真是对不起您了。”许许自嘲。
“我呢,算得上成功人士了。我希望未来的太太在家相夫教子,不要出去抛头露面。公司发展好的话,再过几年上市都没问题的……” 张先生的唾沫在肥厚的嘴唇中飞溅,咖啡没有喝一口,一直喋喋不休吹嘘自己的发家史,以及对许许未来的人生安排。
“对不起!我有事先告辞了。”许许实在听不下去了,索性站起来主动买了单,留下张先生一脸愕然地站在原地,他的光辉人生才说了三分之一。
十八岁那年的许许大概从未想过几年后的自己,会走上可悲的相亲路吧。
当青春一去不复返的时候,现实总会窜出来给人结结实实的一耳光。
许许出来后立马冲进商场买了一支新的录音笔,打开开关的一瞬间,所有的阴霾都被治愈了。
许许有强迫症,喜欢用声音记日记,可以随时拿出来记下此刻的喜怒哀乐。可惜前一支录音笔不知落到哪儿去了,一想起这事儿就让她坐立不安。
秋风起,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的街头许许走得很轻快。
她对着录音笔咳了两声试音,一脸欢快地对着粉色的录音笔开聊。高跟鞋踩在落叶上,薄脆的枯叶发出好听的咔嚓声。
“今天是2013年10月X日。天气阴沉,出门不利……虽然不知道未来做什么才好,但还是想要辞职,因为再也不想在摄像机面前声嘶力竭地推销各种东西了……刚才竟然还被人嫌弃年纪太大!明明还是大好青年,却被人当跳楼尾货看待,真是郁闷!过几天就是西西的婚礼,她和温仔的爱情修成了正果,而我的真命天子还不知藏在何处。OVER。”
03.
“新娘子丢捧花啦!”
西西和老公站在台上,笑成了两朵向日葵。新娘穿着婚纱,却活生生把自己的婚礼办成了搞笑派对。这场西式婚礼选在了宽窄巷子的一家露天酒吧,古香古色的院子里响着悠扬的英文老歌,来的都是多年的同学朋友,大家笑做了一团。
宽窄巷子一直声名在外,你每走一步都可以遇见拿着相机的游客咔咔直闪。这两条古香古色的巷子两侧都是仿古的建筑。茶楼、咖啡店,小酒吧全都藏其中。无论什么时候来,都有坐在街边惬意喝茶的闲人。西西选在这里,一是环境好二是大家都找得到。
此时的新娘子已经背对着诸位恨嫁的姑娘们,大喊道:“谁接到花,就可以很快出嫁啦!姐妹们,看准了啊。”
许许这个伴娘整个过程下来,累得差点吐血,单单是站在门口端着喜糖盘迎宾客就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好容易快结束了,许许刚躲在院子后面休息,抢捧花的女孩们后脚就纷纷涌到院子里兴高采烈地张开手臂等待着。
“三!二!一!”
白色的捧花在空中飞舞,擦过无数双手臂,砰一声砸在了许许的头上。
西西大学体育成绩总是第一名,丢铅球和标杆从没有哪个女生能超过她,绝对是一丢一个准。许许傻笑着冲着西西挥了挥手中的捧花,头上还沾着两片白玫瑰的花瓣。
晚餐是自助式西餐,菜品摆在墙边的小桌上自主使用。西西换了身旗袍拖着新郎与众人推杯换盏。许许终于可以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用餐了,她夹了些意大利面,几片全麦面包,全吞进肚子里后,方才觉得空荡荡的胃被填满了。
西西兜了一圈,突然拖着一位男士走到了许许桌前,把他按在座位上。
“这么多人就你们俩一人占着一张桌子,太不厚道了!许许,你刚才不是找风衣吗?你随手就丢椅子上了,人家一直帮你拿着呢!耿戈,咱们学校计算机系的师兄,我老公的同学。许许,我大学寝室室友。”
许许的风衣还挽在耿戈的手臂上,许许立刻站起来,连声道谢。在露天的院子里冷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慌手慌脚间竟然忘记衣服丢哪儿了。所以用餐的第一时间,她立刻躲进了有暖气的大厅里。
“不客气。”耿戈将自己的餐盘端过来,坐在许许对面。
几朵白玫瑰斜斜地别在她的发髻上,粉色的单肩伴娘裙,妆很淡,显得那对眉毛特别英气。
此时空气中回荡着的歌曲是奥黛丽赫本的《月亮河》,低沉缓慢,许许的叉子搅动着面条,吃得很认真。
耿戈看着她,努力想要找点话题,西西却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一脸见鬼的表情。
“你猜谁来了?!”
许许不以为然地抬头:“谁啊?”
“我靠!是陆明!”
许许手中的叉子哐当一声落在了盘子里。
“之前他说要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以为他说着玩的,大晚上的……他竟然真得从上海来了!许许……许许……”西西伸出手在许许眼前晃了晃,“不出去打个招呼吗?”
许许摇摇头:“不了,你去招呼就行了。”
西西沉默片刻,握了握许许的手,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陆明一直在四处张望,在西西的安排下坐在了一堆同学中。许许像做贼一样缩着脖子,利用耿戈的身体挡住陆明的视线。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觉得没办法这样突然的见面,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你欠了他很多钱吗?吓成这样?”耿戈笑出声来。
许许惨白着脸:“有吗?”
“汗毛都吓得竖起来了。”
“真的?”许许老实地摸了摸手臂。
耿戈看着她傻傻的样子再度笑了起来,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漏掉了两拍。
这场婚礼从六点开始,持续了差不多四个小时,来宾们陆陆续续走了,原本热闹的院子中只有三两个人还在窃窃私语,唯一没有停止的,便是从头到尾都响彻在空气中的歌曲。
许许已经吃了三盘了,可是除了吃,她完全找不到别的事情可以做。雪白的捧花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是幸福却离得那么遥远。
耿戈被新郎叫走了,只有许许落寞地坐在沙发上,刀叉无聊地碰撞着西餐盘,她的目光四处寻找着新娘,几个人正在前台买单。
许许走过去,拍了一下西西的肩,说明天还要上班,今夜就不陪新人狂欢了。
西西碰了碰她的脸颊,偷偷塞给她一个红包,又结结实实拥抱了许许一下:“今天真是万分感谢,知道你不能熬夜,先走吧。耿戈呢——”
西西到处找耿戈,许许和众人挥挥手,顶着发烫的脸颊有些摇晃地往外走。
许许站在只剩下桌椅的院子中,婚礼的一切都还在,白纱、花架、彩灯,观礼的铁艺长椅,院子里静谧的桂花树芬芳四溢……人都走光了,之前的热闹呼啦一声就没了。
许许仰着头,脑子晕乎乎地望着夜空。嗯,深蓝色的……像大海深处的颜色,天空中难得一见的星星们都出来了,像深海中珍惜的贝壳,天际线隐隐透着微微的红,此时的天空是四合院上空那方方正正的“口”形。
这是许许参加的第几场婚礼了?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她当伴娘都当了三次了。她曾经无数次地憧憬过自己的婚礼,那份憧憬还在,那个陪着她幻想的人却不在了。
许许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走出大门时,角落中一把昏暗的椅子上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许许……”
04.
“你还好吗?”陆明往一侧让了让,许许带着滚烫的脸颊坐在了他的旁边。
每一次的约会都是陆明先到,许许甩着马尾气喘如牛地狂奔而来,饿虎下山似地栽进陆明的怀里。许许是左撇子,喜欢坐左边,特长是双手互搏,和一手一杆毛笔写对联。她喜欢吃辣的,受不了醋的味道,一丁点都不行。对芒果过敏,吃菠萝就长疹子,讨厌胡萝卜,不喜欢葱……陆明喜欢看球赛,打得一手好篮球,喜欢科比。身高179,穿42码的鞋。最喜欢的菜是糖醋排骨。讨厌豌豆,菜里有一颗他也会崩溃……
许许记得这些,她相信陆明也一定都记得。可是这个世界上旧情人见面,为何都喜欢用这句老掉牙的“你还好吗?”开篇?现在我好或是不好,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嗯,不能再好了。”许许不知道在讽刺自己,还是在讽刺他。
上海养尊处优的日子让昔日清秀的陆明轮廓都胖了一圈,他穿着曾经最讨厌的西装,还穿得那么自然。他大概早已忘记了,曾经大声嚷嚷:这辈子打死也不穿西装,一本正经的样子多蠢啊!
是啊,你穿上了西装,我踩上了高跟鞋,我们都变成了曾经最讨厌最不想成为的那种……成年人。我们以为T恤万岁、球鞋万岁、青春万岁,却不知道青春的确是万岁的永恒的,因为在改变的不是青春,是我们。
陆明的手臂搭在椅背上,仿佛只要许许愿意,一仰下去,还会在他怀里。可许许的背挺得笔直,一度在他怀里就是软脚虾的许许这一刻变成了一棵僵硬又高贵的松。
无话可说……千言万语都哽咽在喉,许许不允许自己酒精上脑伤春悲秋。是陆明打破了沉默,他问她,你还记得学校的湖心小亭吗?
学校有一个深湖,许许至今不知道它的名字,只记得它周围一圈的椅子是情侣们必占的位置,湖中央有一个小亭子,一进去就仿佛与世俗隔绝了。许许最喜欢那个小亭,拿着一本教科书装模作样,靠着陆明,他一边喂她果脯一边给她扇扇子。一到夏天,湖边成群的蚊子嗡嗡追着小情侣们,傻瓜陆明伸出胳膊,一脸就义的表情大喊:“叮我……叮我……”
蚊子像听懂了一样,蜂拥而至谁也没客气,把陆明的胳膊叮得满是包。
只有十八岁的我们才会爱一个人爱到为了她,主动喂蚊子。
“不知道拆没有,已经许久没回去了,听说学校变了好多。”许许揉着太阳穴,她一个人几乎灌下了一整瓶红酒,此时酒精已经慢慢上头了。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听说你在当主持人?就算上镜需要也没必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吧。”陆明的语气自然又亲昵,像两人还在一起一样,他总喜欢管着她,吃东西要管穿什么衣服要管,学习成绩要管,身体健康也要管,每天拖着许许去食堂,规定她一定要吃下二两的饭和三份小菜,补充必需的营养,许许在大学的体重一度暴涨到110斤。
啊,对了,十九岁的小胖妹许许那时候最想干的事儿就是摸一摸篮球框,可球框那么高,就算是高个子的男生也要跳起来才能扣篮,而且许许也不好意思拖着梯子之类的东西跳上去实现愿望。后来在一个深夜,陆明鬼鬼祟祟地把许许带到了球场,蹲在地上,让许许架在自己肩头,他像一个自动人梯,将许许一点点送了上去。
许许抬着手臂,轻轻就触碰到了篮球架,她的左手捏着球框边缘走了一圈,那种触电的感觉至今还记得,她像摸到了月亮一样兴奋。
二十岁的许许和陆明去爬峨眉山,半路许许累得直喘气,陆明硬生生把她拖到了山顶,只为两人可以第一时间看到日出。
二十一岁的许许动阑尾手术,陆明忙前忙后像个真正的家人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大四的下学期,许许刚满二十二岁,陆明被家人安排到了上海一家国企……许许留在了成都,两人和平分手。他们的爱情在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
“如果你当初跟我一起走,也许今天就是我们的婚礼了。”陆明的双手捂着脸,怅然道。
许许想了想:“这个世界没有‘如果’,‘也许’。我们会分手,只有一个原因,不够爱彼此。”
昏暗的灯光下,陆明的脸色阴晴不定,终于站起来看了看表:“要坐晚班机回去,我先走了。”
许许也站起来微笑道:“再见。”
陆明走了两步,回头:“我和她……是在与你分手半年后,才开始的。”
许许笑了:“知道了,谢谢你。”
他们的爱情始于十八岁的夏天,两个拖着行李箱的新生踏进校园,很快就淹没在了茫茫人海中。可是许许的行李箱轮子突然散了,箱子没办法顺利往前走,是陆明走了过来,笑着问道:“需要帮忙吗?”
两人的爱情开始得简单,结束得平淡。他们在爱情里遵守纪律,好合好散,他们完全可以在这个爱情选修课题上拿一百分。
许许不是没有憧憬过天长地久的,那时候笃定的认为身边牵着的人一定可以白头偕老,他们的爱情一定不会遵循“毕业分手”的悲剧理论……她以为,两人最大的惊恐不过是锦里庙会那场失散。
十八岁相遇,二十二岁别离。青春里最美好的几年与他一起度过,就算没有圆满的结局也没有关系。因为许许深知,没有遗憾的,怎么能叫青春呢?
“看到你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陆明站在门口,还未拆去的花架下,冲着她苦涩地笑了笑,“其实这次专程回来参加婚礼,就是想要看看你……也许以后,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准备在上海定居了,成都——”
陆明长长叹了一口气:“可能以后都不会来了。”
花架上挂着的白纱被风刮得散了下来,那一瞬间,许许突然看不清他的脸。
就是这短暂的一瞬间,让许许前所未有的平静。她知道,自己终于走出来了。
年轻时,我们以为恋爱能拯救孤独,拯救仿佛生存在孤岛一般的自己。长大后才明白,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许许一个人走在宽窄巷子的石板路上,磕磕绊绊好几次差点摔倒,最后索性把鞋脱了,提在手里,踩在凉凉的地上,顿时舒服多了。
车水马龙的街头灯火明亮。许许裹着风衣,轻轻地把头上的白玫瑰拿下来,发髻缓缓散了下来。
她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活过来了。
05.
耿戈的车停在了许许面前。
“嗨,小师妹。”耿戈从车窗探出头来,“我送你一程吧,西西他们已经到KTV了,我刚好顺路。”
“谢谢。”许许也没客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耿戈开着窗,夜风吹散了许许的头发,发丝间飘散着淡淡的花香。
“你认识一个叫夏云的女生吗?”耿戈问了许许的地址,右转。
“夏云?夏天的夏,云朵的云?头发又长又厚,丹凤眼那个夏云吗?”许许有些兴奋。
“是……夏云是我的前任女友。”耿戈笑了。
“我们俩一个班的呢!她的寝室就在我们寝室隔壁。有一段时间我们俩经常约着晚上一起上自习,谁先到就先占位置。”许许顽皮地眨眨眼,“特别是期末考试那段日子,自习室密密麻麻坐满了人,要想占个位置真实太不容易了!”
“是吗?这么巧?!”耿戈的心中微微泛起了波澜。
“听说她毕业本了,好像考上了东京那个什么大学。我们当时关系还挺好的,可是这个家伙见色忘友,偷偷谈起了恋爱,原来那个家伙是你呀。”许许不得不感慨,这个世界实在太小了。
“是的,我和她一起去了日本,只是一个人回来了。”耿戈尴尬地笑笑。
聊着聊着许许的头越来越晕,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等许许醒来时,车已经停在她的小区外,耿戈正伏在方向盘上睡觉。
许许蹑手蹑脚正准备打开车门离开,耿戈抬起头来地问道:“你醒了?现在几点了?”原来他根本没睡着。
“凌晨三点了。”许许又坐了回来,“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没事。顺路而已。”
“你也住十里店这边?”
“嗯,我开了一家小餐馆在学校对面。”
许许仔细打量他,恍然大悟道:“是那家‘蓝色海洋’吗?我去吃过一次饭……”
“味道怎么样?”
“挺好。”
耿戈笑了:“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小饭馆、小餐厅,我喜欢里面专属的的味道。”
“是温暖的味道吗?”
耿戈的眼睛猛地一亮:“对!”
大学后门河边密密麻麻的小吃店——水果摊、冒菜店、麻辣烫、特色鱼,串串店……许许都爱吃。许许提到了北校区市场里的那家凉皮店,开了好多年了,依然还在。原来那家旧书店耿戈经常去……他们都选修过交谊舞课,只是从来没碰上。
“我大学四年都没去参观过学校的恐龙博物馆,后来买票进去看的。”耿戈一脸遗憾。
许许哈哈大笑:“我可比你聪明多了,我也是毕业后一年才去的,我对门口的阿姨说我刚毕业,还没来得急进去看。阿姨说,那你可得赶紧看了。哈哈,那阿姨特别好。”
“毕业后就再没有那么美好的时光了,现在好后悔大学没好好玩够。”耿戈感慨道。
“是啊。此时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大概也只是‘活着’了。”许许耸耸肩。
耿戈的表情微妙的变化着,他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是你的吗?”
许许很惊讶:“是我的!是我的!你在哪儿捡到的?”
“我晚上收拾桌子的时候发现的,可是不知道谁的就一直放在身边,原本想闲了的时候写个失物招领什么的。”
许许感激得一把拽住耿戈的胳膊:“真是太谢谢你了!你没偷听吧?”
耿戈笑了:“听了一点点,就是你那句活着的意义。”
“真是太好了,怎么会这么巧!我就在你店里吃了一次饭,掉了录音笔。我是西西的同学,你是他老公的同学,然后咱们在婚礼上见面了,你送我回家,然后把录音笔还给了我……真是不可思议!”
“那为了报答你的恩人,也为了这份不可思议的巧合,咱们互相留个电话号码吧。”耿戈拿出了手机。
“当然!”许许开心极了。
“什么时候一起回学校看看吧?”耿戈忐忑着发出了邀请。
许许顿了顿,点点头,小声答应:“好。”
06.
翌日,许许在阳光中被手机铃声吵醒,迷迷糊糊接通了电话。
“今天有空吗?”耿戈的声音像带着露珠的晨薄荷。
“什么?”许许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意识还未从醉酒中彻底清醒。
“我想请你做我的女朋友……”耿戈深吸了一口气,“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以结婚为前提认真交往吗?”
许许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落地窗外,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可是,你喜欢我什么?”她彻底清醒了。
“我喜欢你……傻乎乎的。”耿戈笑了,他给许许做了一瓶西班牙水果酒,好喝美容还有助于睡眠。
“还有呢?”许许走到窗前,哗啦一声拉开窗帘,阳光照进来,满室的金光璀璨。
“我要治好你的失眠,每天都给你心餐,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耿戈说的好温柔。
尘埃飞舞在阳光中,许许伸出手,轻轻接着洒落的阳光,此时她的心前所未有的温暖。
“说话算话!”
“拉钩!”耿戈轻轻打开炉子,跳动的蓝色火焰在瞳孔中喜悦的燃烧着,“那你什么时候过来?”
“我半小时后到,要吃葡萄蛋挞,牛奶要全脂的!意大利面不要放太多胡椒……我不喜欢吃胡萝卜,也不喜欢葱……”许许把开着免提的手机放在梳妆台上,一边梳头一边欢快的聊天,“芒果会过敏……菠萝也不行,会长疹子……你呢?”
你呢?耿戈。
曾在同一个教室上过课,交谊舞课分别牵着别人手的我们,踩在青春的尾巴上,走了一大圈,再度重逢在了最初的那个点上。
有些离别,只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逢。
一定是这样的。